长溯缓缓转头将他们阁楼环顾一番,又特意登到楼上楼下,结果发现,好像还真的是苗景说的这个样子!
于是他便更郁闷了。看来他们在玉绡山过的,连修真界公认的最低水平都不如?
长溯在这里人生昏暗,而他的这一帮师弟妹们却很高兴,打扫完后,大家热闹哄哄地开始分房间。
长溯见状,指着白十六顺嘴带一句:“给他也匀一间出来吧,白十六以后同我们住一起。”
然而他话音刚落——
“什么?”众人都惊诧,“他要和我们住在一起?”
苗景眨眨眼:“金家三兄弟不是都走了吗,他为何不回自己的门派?”
长溯回道:“白十六他乃是散修,没有门派。”
苗景:“散修也有专门的去处哇!不是有几个阁楼,专门给散修提供的吗?”
长溯:“总归是我们将他引进来的,他先入为主与我们相熟,便想求个庇护。”
他一时间还真有些不知道这要怎么解释,总不能说自己和对方十分投缘,故而想将人留下。
他只好看向苗景:“好歹我们同他交易一场,不还是你介绍来主顾么?我想着,相伴一起便多了个帮手,多了份力量,也挺好。”
苗景挠挠头:“虽然是我介绍的主顾,但我们之前也没见过面、没丝毫了解啊。”他劝道,“大师兄,在这个时候,我们初来乍到,实力也弱,不能轻易相信其他人的。万一引来了个天衍宗的人怎么办?尤其这个人还戴个丑丑的面具,故意掩盖真正面目,不得不怀疑其居心。”
他们交涉期间,白十六一直缩在长溯身后,好奇地探出脑袋在他们之间看左看右。
而眼下话题跑到他的身上,连长溯都转身看向他,白十六伸手反指自己:“我?面具?”他笑了下,“这是因为我生来面容丑陋,怕吓到你们,这才戴上面具。”
长溯看着他,欲言又止了片刻。
而苗景率先叫道:“可是你这面具依旧很丑啊,依旧会吓到我们小孩子!是不是啊大师姐?”
“小孩子”大师姐有些勉强又很不熟练地哭了两声。
苗景:“再说了,你说你戴面具是因为原生面容丑,但这只是你一面之词,我们之前又没见过你,谁知道你以前长啥样?又谁知道你这面具是不是什么灵器,能够伪装你面容,掩盖真实身份?”
白十六哭笑不得:“如此说来我当真是百口莫辩。那我应该如何自证?”
苗景:“如何自证?自然是先把你面具卸下来让我们检查一番再做他说!”
“不如这样吧!”苗景伸长胳膊往人群外那么一指,“这里我们小师弟修为最高,他若说你没有伪装,我们便信他,便容你留下。”
顺其方向,两丈之外剑修抱着一条长长银剑倚在门前冷冷瞥眸看来,十分有压迫感。
白十六收回目光,搓搓胳膊,笑道:“看来今日我这面具不卸都不好走哇。”
他又看向一旁长溯:“你怎么说?”
长溯眼下当真是矛盾至极,一方面他理智上清楚地知道,贸然留下一个来路不明、甫刚认识的人,确实是风险重重,不仅是对他自己,更对其他玉绡山的众人来说都是不负责任;可另一方面,他又对白十六这个人充满了一种神奇的不可明说的感觉……
许是好奇作祟,让他想违抗一切地将这个人攫在自己身边,研究个明白。
眼下被问,他破天荒地吞吞吐吐半晌,纠结许久,最后,才低声道:“不如,不如你……”
于是白十六当下悟了,他笑道:“无妨无妨。摘便摘罢,这样也好,检验一番,省得你们以后再不放心。”
说着便果断摘下了面具。
众人凑过去,只见一张比面具更加丑陋的脸举在面前,宛如造物主在造这张脸时不小心狠狠踩了一脚,简直惨绝人寰,丑得让围观众人登时都沉默了。
诡异地寂静了足足半炷香,白十六施施然重新戴回面具,笑着道:“都说了,我生得丑恶,怕吓着你们。这下好嘛,真吓到啦!”
玉绡山众人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
人群外圈的叶淋秋也睨过一眼后,淡淡下结论道:“没有伪装。”
于是这下苗景完全不吱声了。
此刻的长溯简直是愧疚心翻涌到了极点!
算上这次,短短一段时间里,他足足怀疑了白十六两次了!先是此前怀疑他是院长化身,眼下又怀疑他是假扮伪装身份的坏人。
他自认为他和白十六是投缘的朋友关系,可哪有这么对待朋友的啊,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不过这也算是他一手促成的,正因为如此,长溯惭愧到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又是内疚又是自责,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一把拉住白十六就踩着楼梯往楼上跑:“我住最上面那间小的。白十六和我住一起。”
他方才观察过了,顶楼那间头顶两个斜梁压着,小而逼仄,没有下面的房间宽敞。出于补偿心理,他这个大师兄就主动认领最差的房间吧。
至于白十六……既然人是他带回来的,那就由他负责,住在自己身边,要出事也是长溯这里先出事,应该能打消些大家顾虑吧……
而等他俩走后,剩下众人面面相觑。
苗景傻眼两瞬,抓住老实人陈蕴玉狂摇:“陈师弟,你说说,我方才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感觉在领人聚众欺负他似的。”
陈蕴玉赶紧脱离魔爪,有些无措:“无所谓对错吧,大家所做皆有道理。”
这时叶淋秋突然出声:“其实我方才说得不完全对。”
苗景:“啊?怎地又不对了?那人究竟是不是伪装?”
叶淋秋:“经我方才观察,确实没有灵力痕迹,不是伪装。但若是对方修为远远高于我,我是看不出来的。”
苗景嘴快道:“他不就一个金丹期嘛,怎会修为远高于你……”说着又顿住,立刻反应过来。是啊,如果面容能伪装的话,修为自然也能伪装。
于是众人又不说话了。
许久之后,还是大师姐穗阳出来打圆场:“哎呀,别管了,如果修为远远高于叶师弟,那人家将我们团灭都是绰绰有余,何苦绕这么大一圈子陪我们演一场?哪位大拿吃饱的撑得啊!”
“别多想了,或者往好的地方想想,大师兄愿意带着他便带着他,指不定以后还能帮上我们呢!”
自长溯走后,这里一帮人本来就跟无头苍蝇似的,没个主心骨。这下有人拿主意了,众人仔细想想也是,大师姐说得很有道理,便不再较这个劲,散场各自休息去了。
与此同时阁楼之上,狭小房间内,长溯仔细听得下面没动静了,这才缓缓长舒一口气。
阁楼顶上的这个房间虽小,但好在有个大露窗。长溯朝外面望了望,有些诧异:“怎地天色又快黑了?”
白十六也凑去,附和道:“这一路走来,时间都是混乱的,真实和幻境叠加,只怕不能用常规外头天色来推断。”
而长溯闻言低头仔细想了片刻:“再混乱,也应该是有规律的。”他细致捋了捋一路所遇场景,蓦地抬头,“……我推测,这里实际昼短夜长。”
白十六顿时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继而他神色缓和过来,面上满是赞许。
“你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
而长溯心不在焉,有些不以为意:“说得好像你知道正确答案似的。”
对方笑而不语。
两人都盘腿坐下,长溯看看前后左右:“这里地方小,你我皆凑合凑合吧。”
白十六笑眯眯的:“不凑合。哪里凑合了?我之前在外,外衣一卷倒头就睡,有块平整地就行。这房间和那相比,都堪称豪华了。怎会凑合?”
长溯面上显现出些笑意:“这点我倒是也同你一样。我晚上可以一直打坐,打坐即是休息,不用躺下睡觉的,这样留给你的活动位置能大上许多。”
无声无息间,两人相视一笑。
长溯准备的一肚子道歉的话似乎也用不上了,一切皆在不言中。
两人一起并排靠坐,在沉沉黑夜中望着头顶的星空,坐了许久,寂静中白十六突然转头笑道:“来喝酒怎么样?”
长溯:“酒?”
“对!”白十六继续问,“你酒量怎么样?你师尊可有教过你喝酒?”
闻言长溯微微皱起眉来:“酒这玩意儿我这倒是存有不少,但都是不让我师尊喝得太过,从他那里没收过来的。我还指望他教我喝?那喝完了谁去照顾他?”
白十六笑嘻嘻怂恿他掏出酒来:“年轻人呐,你不懂,酒能解千愁,你心里若有什么烦心事儿啊,三杯酒下肚,保你整个人明明白白,什么都想开了都算过往浮云啦!快来快来,让我看看你的存货!”
长溯整个人此刻说实话有点儿凌乱,因为他发现,怎地自己周围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这么喜欢酒?先是白霄尘,后又来个白十六,莫非,这玩意儿真有这么好?
于是就这样,半推半就地掏了出来。
白十六登时眼都亮了,紧紧抱着酒坛子,直问长溯:“你能喝几杯?”
长溯蹙眉:“几杯?”
白十六:“对啊,你得知道你的酒量,不然你一个半大孩子,把你灌多了多不好,明天还误事。”
长溯思索两瞬,没好意思说自己从前滴酒未沾过,只觉得这坛子水一般的东西能有啥威力,便道:“怎么也能喝个十几杯没问题吧。”
然后,半盏茶后,两杯酒下肚,少年人的眼神已经开始迷离了。
白十六见他反应十分的好笑,便来逗他:“怎么样,管用吧!这下不去想,之前打不过人家、不战而退那事了吧!”
长溯可能本来没想起这茬儿了,反而被他提起。他“唔”了声:“我之前忘了,我应该,让你把你那个,能掏出厉害法器的袋子给我,我上场一个极品法器祭出,那还不摄杀全场?……”
白十六愣了下,继而失笑:“法器是随人的,法器能使出多大威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使用者的修为和能力。不然,若照你这么说,岂不是人人都不用修炼,光靠抢夺我这一个破布袋子就得了?”
这本是很简单的一番话,但却说的眼前少年人陷入沉思了起来,思考得很努力的样子,看起来是真醉了。
白十六围着他转着看,乐得不行。
抬手布下一小圈防护罩,防止被楼下听到,继而又给他俩一人倒了一杯,喝完自己的,将长溯那杯递到他嘴边,喂他喝完,又问:“这下烦心事没了吧?”
而长溯本来是挺沉静一小伙子,结果酒越下肚越张狂,起初还只是话多些、声音大些,而这下是简直快要手舞足蹈了起来。
“有!当然有!我师尊就是我的烦心事……”
“他不是在外面有狐朋狗友,整日和那个玉痕,厮混在一起吗!……我也有!我也要交朋友!气死他……”
白十六:“哦?你交的什么朋友?”
便听长溯醉醉乎乎地说:“你……你啊……你白十六,不,不就是我的朋友?……”
“我?”白十六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似是非常意外。
“嗯!对!”长溯双颊飞红,举着酒杯,对着狭小的阁楼窗,敬向月光,“你是,你就是我的狐朋狗友!”
然后又和他勾肩搭背,紧紧挨在一起,神神秘秘地说,“白十六,我跟你讲哦,我发现,我和你特别投缘,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十六顿时也十分好奇,顺着他话兴致盎然地问:“为什么?”
便见这少年人眼神迷离,凑在他耳朵旁边,特意压低声音地回:“因为你啊,你特别像,像我的师尊……”
白十六悚然一惊,脊背瞬间僵住,一个手抖间,就连他手中最珍爱的酒都直接洒出去半杯。
他下意识避开长溯目光,然后推开对方,弯腰去擦地板上的酒,只口中尬笑道:“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你真的特别像白霄尘……特别像……”
这小伙子不知是不是被推开了,方才的张狂劲儿一收,登时显得有些无助和脆弱。他委委屈屈靠着墙根,慢慢将自己蜷了起来,极罕见地通体透着股伶仃。
“你知道吗,我师尊、白霄尘他,最近不理我了,我看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小,最后甚至沾染上了些哭腔。
醉酒之人情绪大开大合,白十六也见多了,但对方这副样子还是第一次。他杵在那,眨眨眼,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再次给二人酒杯满上:“怎么会?怎会不理你?”
“这样已经好久了,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他避开对方递来的酒杯,坚持缩在地上,紧紧闭着眼睛,浓密睫毛微颤着,喃喃道,“但是我后来发现,我还是不甘,还是不愿……我还是真的,真的,好想他……”
白十六霎时僵在当场,整个人宛如心口被重重垒了一拳,半晌动不得分毫,连手中酒杯再次倾泻流出都不知道……
接着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长溯都靠在墙根陷入了睡眠。
隐约朦胧间,他似乎感到对方倾身过来,把他从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扶了起来,叫他枕着自己大腿,有些过分亲密将他上半身搂在怀里。
他似乎闻见了对方身上槐花花苞的幽幽淡香,是熟悉又温柔的味道,在鼻腔间飘荡,将他整个人笼罩,让他十分心安。
额头发间亦有一只手掌轻柔抚摸,夜晚狭小空间里,低低响起无奈带笑的轻叹。
“还是个傻小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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