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长溯就又探手要朝他靠近。吓得白十六连连后退三步：“慢慢慢！你等下！我们不正好好说话的嘛，你别动手动脚的！”
而对面小伙子却很无辜，眨巴下眼睛：“我哪有？”
他手朝白十六头上伸高，拈了个什么东西下来，“看，有落叶。我帮你摘走。”
白十六一看，还真是。纳园门口有圈竹林，刮来片叶子也不是稀奇事儿。
对方那副墨骨蝶鱼皮手套摘去，露出的手掌比旁人要白皙些，是日渐长得有力的骨节，而白十六瞪着对方掌心叶片，却叫自己红了脸。
好嘛，这是什么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戏码！
他讪讪挪过目光，不自在干咳两声：“那我倒得谢谢你。”
“这不用！”小伙子十分大度地回拒，然后低头从自己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瓷瓶就往白十六手里塞，“我有件东西想送给你。”
白十六还没反应过来，被动地接住瓶子：“这是什么？”
长溯：“清炎丹，三品丹药，虽然它品阶不高，但是夏日或者处于炎热环境时，将其含于口中，会觉通体清凉畅快，自天灵盖自涌泉穴所经脉穴无不沁凉，有除暑之效……”
白十六刚拿到瓶子还一脸懵，却越听越来了兴致。
他天生性凉，无论寒暑，均喜欢往凉快地方呆，最近来了归心书院环境不适，近日正觉得燥热烦闷，长溯这丹药便送来了。这可不正是送到了他的心坎上嘛！
小伙子满眼期待地看着他：“这个……你喜欢吗……”
白十六当然对此物甚喜，抱住瓶子使劲点头，又好奇问道：“这丹药你从哪来的？”他记得长溯也没学过炼丹啊。
对方收到他肯定的答复，眼睛蓦地一亮，继而脸颊微红，垂下眼睫：“归心书院第一次考核在即，近日，不少门派都想和我们组队，这是有位药王谷弟子送来的礼物。”说这话时，长溯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越说越小，“我猜你会喜欢，便拿来送你了……”
于是白十六便又懵了。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思考长溯如何猜到他的喜好，还是该震惊玉绡山如今竟混得如此成功，竟能让药王谷的人去给送礼求组队？！
而还没容他想明白，对方继续从兜里往外掏，献宝般地捧来一大堆礼物。“喏，还有呢，这是炼器门的机关鱼，落云宗的盈雪炉，还有驭兽宗的鎏金紫蝶，……你喜欢么，喜欢便都留下吧！……”
“慢……等等……”白十六手忙脚乱，拒绝都来不及，“不，这些是别人送给你的，我收下，额，这不好吧……”
“况且，我大你这么多，你更需要……”
谁料长溯倏地低低出声：“我知道这些东西你都看不上眼，可终归是我的心意……当然，我也不是要拿所谓心意强迫你收下，我只是想说，我知道这些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也不是什么宝贵法器，但我会一直努力，以后我一定拿来更厉害更珍贵的法器给你……”
这番话端是说得卑微无比，委屈无比，白十六哪里还敢拒绝。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白十六拼命手脚并用地给自己辩解，然而，辩解到最后，一对上少年那双默默看向他的漆黑眼眸，看着竟有些可怜，叫他一下子噤了声。
白十六愣了愣，蓦地泄了气，表示妥协：“好吧，我收下，都收下总可以了吧。”
长溯这才高兴了起来。
“其实，这些都是别人的东西，我自己还有准备的……”说着，小伙子拉他去往稍远处凉亭，还非得让两人并排坐下，煞有介事，弄得十分正式。
“还有呢！”白十六讶道。
然后就看对方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掏出一块什么东西，帕子一层层展开，竟是一块莹润松软的槐花蒸糕，清香扑鼻而来，不知是使了什么特殊法子保存，还热气腾腾的。
一嗅见这味儿，白十六登时口水分泌得都多了。
这不是之前玉绡山，师徒俩还一穷二白的时候，长溯最经常给白霄尘做的食物。他做的极为拿手，那时还引得白霄尘十分吃惊，因为十里八乡村子的村民，都没人做得比他好吃。
如今竟在这个地方看到，还真让他有几分恍惚。
同时也很怀念这个味道了。毕竟他在归心书院辟谷多日，都快把他给辟郁闷了。
白十六顿时食指大动，长溯适时将槐花蒸糕捧到他面前，白十六一边往嘴里填一边环顾四周，含糊道：“归心书院这地儿有槐花么？”
长溯看着他，禁不住笑了，解释道：“我把我们门派的那棵古槐树，引了根树枝到乾坤袋中，每日灵力熏染，使其生长，最近刚开花了，做成糕给你尝尝。你也算正赶上时候。”
“这么麻烦啊……”白十六嘟囔道。
每日灵力熏染植物生长，又费时又费力，谁能想到这么折腾竟只是为了催生一棵普通的槐花树。
“不麻烦。”长溯很少笑得这么眼里温度掩盖不住，“好吃吗？”
“好吃！”白十六果断肯定，“还是原来的味道！……额，我是说，我以前在书院外也吃过，确实是原来的熟悉味道。”差点儿露馅，他连忙找补道。
而长溯只是笑。
接下来，白十六吃东西之际，长溯有一搭没一搭地把近日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讲玉绡山在归心书院的名头越来越响亮，讲他们很是幸运，其他门派大多需要和其他门派组合，但他们玉绡山成员修习功法比较杂，武修阵修蛊修什么都有，以前看着像大杂烩，是缺点，而如今缺点变成了优点，除了锦容之外，反倒不用吸纳外来人员了……
长溯慢悠悠说着，白十六津津有味听着。
听到后来，其实白十六有些疑问，不懂长溯给他说这么一堆做什么。
而对方似是看出来了他的想法：“如今，我们玉绡山发展得好了，你不也挺高兴的？”
白十六下意识想应下。但顺着逻辑一顺，感觉应该不是这个理。他莫名：“你们门派好了，我一个外人高兴什么？”
而长溯看着他只笑笑，没接腔。
随后，长溯没把这个放在心上，依旧陪白十六闲聊；可是白十六自方才那话茬子之后，却心里越琢磨越不对……
是啊，他现在可是白十六、又不是白霄尘啊！这臭小子在跟谁献殷勤呢！
意识到这点之后，他手里的槐花糕一下子都不香了。
白十六越想越不对，对啊，长溯这小兔崽子又是示好，又是送东西，还分享趣事，又是禀报玉绡山的上上下下，只为了博得“自己”一笑……好家伙，白十六顿时都开始嫉妒“自己”了。
当然，他知道自己目前的这个心态很有问题，毕竟，他既是白霄尘，又是白十六，哪里有自己吃自己醋的？
但又转念一想，他知道这二人可以合二为一考虑，可长溯又不知道他和白十六是同一个人啊！
在“白霄尘”的眼里看来，就是长溯在背着自己拼命讨好“白十六”，这当师父的能舒服顺气儿嘛？
对，凭什么啊！来归心书院区区俩月，这养了十几年的徒弟就宛如白送给了别人！前后围着自己转的乖乖徒儿，转脸就去跟别人好了，单凭这一点，他白霄尘难道就不应该生气吗？
这又憋屈又诡异的心理……顿时连槐花糕都味同嚼蜡咽不下去了，郁闷得不行。
可偏偏，长溯还没察觉，仍在滔滔不绝地和他分享。
于是白十六只能一个人在那生闷气。
最后，长溯似是终于察觉到他异样，但他大概是以为他累了，想要休息。长溯站起身来，本欲散场，却不知怎地他脑袋一抽，突然侧头瞅着白十六，邀请道：“今晚，你和我回水榭宿舍，怎么样……”
白十六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而小伙子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耳后有些泛红，声音低了些，“我说今晚别去纳园了，同我去玉绡山阁楼，还是我们之前那个房间。”
居然邀请他回去和他睡觉。白十六这下真生气了。
酝酿几瞬，他将手中蒸糕往旁边一放，斩钉截铁道：“我才不和你回去。”
对方蓦地愣住。
而这个突破口一旦撕破，白十六的情绪宛如一下子被发泄了出去，“我可不是谁都一起睡的！我只有跟我最亲密最信任的人才会共处一室。”
顿了顿，又强调地补充道，“希望你也是！”
见对方愣愣不明，还是读不懂他的潜台词，白十六火气更加被点燃了，他简直越说越气，“刚入院那阵挤一间房那是没办法，但现在又不是。现在你有你的水榭，我有我的纳园。你我之间，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放完“狠话”，他从檐廊长凳上嗖地跳下，噔噔蹬地头也不回地冲进纳园去了。
白十六埋头就往前冲，冲了片刻后，心想这家伙怎么还不追来？然后才反应过来，纳园设有很厉害的结界，除了授课先生，弟子们是进不来的。
于是白十六立在当场。
在冷风中吹了一阵子，他拖着步子回去了。
归心书院给每位先生都准备了一个院子，隔得很远，互不影响。然而回去之后，白十六深夜躺在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在翻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后，他突然间就后悔了。
嗯，这个问题要怎么形容呢，虽说他作为白霄尘时，很不喜欢看长溯去给别人献殷勤。但问题是，长溯献殷勤的那个人，依旧是他假扮的啊！
他若因为这个生长溯的气，那岂不是钓鱼执法？也太为难人家小孩儿了！
白十六这个劲儿一旦翻过来，就又反向陷入了无尽的悔意——
是啊，他之前在抽什么风？脑子宛如被驴踢了般！想他这么大一人，今夜此行此举，未免太过幼稚！活了几百岁，和他一小屁孩置什么气？……
白十六顿时煎熬得不行，身下床榻宛如烙板一样，实在是躺不住了。
于是他一咕噜翻起身，就近从窗跃出，立刻朝外奔去。
-
夜晚的归心书院极为安静，尤其水榭宿舍区域，水面上大大小小耸立着很多座阁楼，团团雾气罩在水面上，静得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而这时，这片区域却突然有一小撮人影闯入。这影子来得极为轻巧，似是不想惊动任何人，连甲板下的巨骨魔鱼都没发觉，只缓缓摆着尾。他如一阵风一般，无声无息地刮向了最边缘一座最低矮的阁楼。
玉绡山这栋宿舍一共没几个房间，数量少就罢了，空间还小，是名副其实的所有门派中最差的宿舍。尤其是最顶层那间，屋内被斜着的两根房梁交叉那么一压，空间更逼仄了一大截。
而白十六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这间屋内。
房间主人没关窗户，给了白十六机会。他手扶窗柩，单腿踩在窗框上，朝屋内稍一张望，便见平坦整洁的地塌上，长溯已然熟睡。
对方背对着他，很没有安全感地面壁缩成一团，看起来脆弱极了，哪有平日里高傲倔冷的样子。
白十六心间突地一跳，立刻蹑手蹑脚下去，动作极轻地来到他身边，探身一瞅，只见小伙子眼睛紧闭，枕头上有一小滩泪痕。
显然是气哭了，哭着哭着哭累了，累了就睡着了。
白十六在脑中模拟了这么一出场景，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他放轻动静，在其旁边缓缓盘腿坐下。
屋外水面空荡寂寥，他目光落在远处缥缈雾气上，手指极轻地抚摸着少年的头发，面上尽是挫败，他耷拉着眼角，口中轻轻呢喃：“溯儿啊，我本来就是一个很笨的人。我做了许多错事。我活了这么久，许多事情还拎不清楚，不然如今也不会陷入如此境地……”
“今晚是为师做错了，溯儿，别怪我……别怪我……”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面具戴久了，真本性都开始暴露了。他这是戴了面具，又不是以后再也不见人了……当真是不应该啊不应该……
白十六自顾自长吁短叹地反思了许久，却没发觉，他手掌下少年的脑袋，泪痕早已干涸，而嘴唇间，轻轻抿着，悄然绽放了一个几不可察的笑容……
最后加了一些新内容嗷~想想还是这章把这段感情线写完得了，就不分章啦~
接下来走走剧情，然后再走感情线~[鸽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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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第 1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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