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白衬的少年盘坐在地,身体离地三寸,五心朝上,静阖双目,本正在安静打坐,似是周围一切嘈杂都与他无关,若不是他们吵得厉害,他也不会出声干涉此事一样。
长溯于半边阴暗中缓缓睁开鸦黑狭长的眼睫,徐徐收功,他眼神示意安抚了下江月鹿,又看向天衍宗那边,道:“我不知你们在芥子空间内是如何将投签投进阴鲎虫的地盘的,但我猜想,你们想必没同我们队一样、与那蛊虫真正交过手。”
明杰眉头一耸,表情微变,显然是被说中了。但他又明显不想在长溯这个他向来看不起的人面前承认。
而明皓没察觉到自己师弟的这种情绪:“此话怎讲?”他率先朝前一步,承认道,“不错,我们确实没有交手。”
长溯:“很简单。如果交过手,你们就会发现,阴鲎虫是会吞噬灵力和一切带有灵力的器物的。然后你们就会明白,那只什么金笼根本关不住这些蛊虫。”
见明杰似乎不服气又要争辩,长溯立刻补充,“抱歉,我不是鄙视贵宗,但这和法器的品阶没关系。便是全修真界最好的法器,只要该法器是以灵气维持,就注定对那阴鲎虫来讲,根本不是囚禁的牢笼,而是,美味的食物。”
“加之,我们在芥子空间中亲眼目睹过,那些蛊虫是如何吞噬活人灵魄的,既然你那同门在被重新送进芥子空间前、院长问出金笼里那只被你们带出来的阴鲎虫已经没了踪影,那么我猜想……”
他睫毛浓密垂下,使他的神情带了些悲悯,“那只丢失的阴鲎虫,应该极大可能是钻进你那位同门的体内了。”
此话说完,此间气氛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片刻后,明皓皱起了眉:“你是说,那只阴鲎虫,是在明远这样一个元婴期修士都没有察觉中,钻入了他的体内。”
明远自然指的是天衍宗那位被带入芥子空间的弟子。
长溯:“不错。”他微微凝目,“你们不知道,这种蛊虫对灵力喜爱到了极点,甚至可以说到了疯狂的地步。我甚至怀疑,你们在芥子空间刚捕捉到阴鲎虫,那个时候,蛊虫可能就已经进入你同门的身体里、开始吞噬他的神魄了。”
天衍宗众人皆脸色猛地一变。
“至于我们,”长溯继续道,“我怀疑我们目前被控制在这里,就是因为,既然阴鲎虫被带了出来,书院先生们不确定那只虫是否跑到了我们身上……”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两三下鼓掌声,长溯下意识同众弟子一起看去,才见练武场入口处,落了一顶轿撵,书院几位先生站其四侧,掌声正是从轿撵中传来的,还带有院长的笑声:“不错,你说的基本都对,真是个聪明孩子。”
而长溯顾不上院长夸不夸赞了,他一眼就看见了其中的白十六,轰地站起来:“白……白十六!”他扑在结界上喊道。
院长在有意遮掩真实面容,轿撵四周都挂起了加持法阵的珠帘,夸完长溯,还不忘冲白十六意有所指地道:“这玉绡山别看是个新兴门派,可真是人才辈出啊!白先生,你说是不是?”
那白十六周身气氛有些低迷,闻声后,看了看长溯,又冲院长微微点了头。
一见院长和先生们都齐聚在此,天衍宗那边弟子首先沸腾了,皆喊着问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以及,他们的同门为何要被送回芥子空间、现状如何?
燕长青适时出列:“先别担心你们同门了,先担心担心自己吧。”得到院长应允后,他端出一个壶状法器,来到阵法众弟子面前,“这是药王谷老谷主刚调配好的药剂,尔等每人一杯,现在饮下。”
天衍宗明皓首先接下,看那药汤昏黄,气味刺鼻,神色不禁肃穆,问道:“敢问诸位前辈,这是做什么的汤药?”
站在轿撵旁的药王谷老谷主应声回道:“是检测尔等体内可否藏有阴鲎虫,这蛊虫隐藏的深,寻常手段看不出来,得用药逼它一逼。”老谷主显然此前认识明皓,他满面愁容,嘴上仍解释道,“明皓贤侄,放心吧,我老头子虽然近些年老眼昏花,下棋都下不赢你师尊,但调配个这个药还是不在话下,不会害你们的。”
明皓连忙道:“岂敢岂敢,晚辈自然信得过前辈。”说罢一饮而尽。
有了明皓带头,其他弟子接连都喝下了这难闻的汤药。
亲自瞧着每个人都喝下去后,燕长青这才放心。他回道轿撵旁侧,朗声道:“诸位,还得再委屈诸位在法阵里多呆上一段时间,确认没问题后,自然会放大家各自回去休息。便请诸位再坚持一番。”
说完一众人如来时那般匆匆的、又急匆匆地离开了,留下一广场乌泱泱的弟子们还蹲在漆黑冰冷的原地,除了头顶大阵在夜间散发着幽蓝的光。
“什么嘛,又只说了个囫囵,人就又走了,我们还要被关到什么时候?”有弟子禁不住抱怨道。其他人也跟着起哄,纷纷表达自己的不满。
明皓显然平日里在天衍宗也是领头的羊,此刻主动安抚众人:“这位道友,具体原因,方才那位玉绡山小友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你若是没听清,可以麻烦旁边听到的人帮你复述一遍。”
“眼下我们只需要等待,等体内药效发作,判断我们体内是否携带有阴鲎虫,若没问题,自然可随意离去。”他笃定说道。
天衍宗大弟子的威信还是有的,在场弟子基本都不愿意得罪天衍宗,逐渐安静了下来。
玉绡山这里都跟着长溯在打坐修炼,许是看到他们这大师兄一副很冷静淡定的模样,众人的心境也渐渐平静了,开始耐心等待。
不过,江月鹿滴溜溜的眼珠看了会儿长溯,趴到结界壁上,小声对他说:“大师兄,你为何还眉头皱着?”
长溯缓缓睁开眼,和江月鹿对视一眼。方才静思许久,亦没解决他心头阴霾。
想了想,他指指城楼下那两扇已经紧闭的门,压低声音道:“其他缘由我都想通了。但我目前没想明白、且比较好奇的是,那方芥子空间,不是归心书院先生们联手建造的么?不过一场用来比试的人造密境,为何会叫天衍宗那位弟子受到真正的伤害?”
江月鹿自认为不擅长推理思考这些,疯狂转着自己的脑瓜子,半天想出来个:“莫非,他们此前捉来了真正的阴鲎虫不成?”
长溯也不知道对错:“可能吧。”
他们这里再多想也于事无补,长溯决定继续打坐,不如养养神。
广场逐渐陷入一片深夜独有的寂静,大多数弟子由于在芥子空间那魔域环境里连续奔波了一天,疲惫至极,直接大地为席天为盖,露天而眠,不多时半空中还飘荡着一片鼾声。
长溯觉得有些吵。但他也没办法。担心这种状态下修炼的话可能会走火入魔,他便假寐着半入定,维持着半醒半睡的状态。
这种状态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深夜露重,微凉夜风吹拂间,窸窸窣窣的,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
迷蒙睁开眼,侧首恍惚看去,发现离他最近的阵法壁上趴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再一定睛,竟是白十六!
于是长溯登时一下子精神了。
他一咕噜爬起,扑过去和对方一同趴在壁上:“白十六!你、你怎么来了?!”
“小声点儿小声点儿,我的祖宗!”白十六似是没预料他仍这么激动,连忙隔着阵壁手压着比划,叫他赶紧淡定下来,“你生怕吵不醒其他人是吧!”
小伙子肉眼可见的又惊又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不知为何,在见到自己之后,白十六发现长溯整个人身上那种主持大局大师兄的淡定气质就消失了,像个毛毛躁躁的毛头小子一样,嘴角略微含着腼腆的笑,眼睛又黑又亮的,比他们此前在旷野山顶看到的天空中最亮的星星都要闪耀。
白十六忍不住看了会儿,十分想不明白他的这种转变。
有些不自在地拽拽自己衣领,回归正题:“我们长话短说吧。我也是偷偷跑出来的,其他先生们还在彻夜商量对策。”
长溯:“好。”然后乖乖坐了下来。
于是白十六便放低声音、如说悄悄话般,把快速同长溯讲了一遍。大概就是,长溯此前当众推测的,基本都正确。在此之上,针对长溯的疑问,院长的解释是,他们本来只是放了一小批阴鲎虫到芥子空间,此番考核本身,也只是想使得这帮弟子们历练一番,并没有真的想拿这阴毒玩意儿害人。
但谁知,天衍宗那位叫明远的弟子竟如此倒霉,恰好被他们捉到真的阴鲎虫了!
长溯闻言皱起眉头:“能那么巧?”
白十六亦不太相信:“但事已至此,没有别的解释了。”
但更让白十六难受还在后边——
他还清晰记得,就在方才几个时辰内,书院众先生商议许久,还拉来了药王谷谷主做外援,结论竟是,那个被他们暂且关在芥子空间内的弟子,没有救了。
归心书院决定牺牲那个弟子。
白十六不敢置信,提出抗议。
而却被院长摁住:“白先生,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院长声音里一贯温和的笑意都没有了,染上了丝丝入骨的冰冷,“阴鲎虫有多可怕,你当真不知道吗?你当年是亲历过那惨烈的啊!真的需要我提醒你吗,扶鸾……”
白十六脸都涨红了,他似乎很想想要据理力争,但嘴巴一张一合的,却没说出来什么,似乎无论什么话到这里,都显得苍白。
过了很久,他才道:“……我只知道,天衍宗那个弟子,是因我们管理不当、提醒不明,而将要失去性命。活生生的一条命,我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院长神色氤氲不明:“为了修真界大局稳定,牺牲几条性命,不算什么。”
白十六眼睛睁大:“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不算什么?”
激动之际,他几乎都要朝院长直接扑过去了,还是周围一众赶紧拦住他,将他打断。
白十六被燕长青等人一左一右架在那里,微微睁目,眼神却有些空洞,他像是受到了强烈的打击,脑袋稍许垂下,口中喃道:“我只是,只是觉得,这样不对,这不应该……”
但没人回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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