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最为瞩目的,自然就是天衍宗和玉绡山两个门派在考核之前就约定好的较量,如今,天衍宗输了,自然要按照江月鹿事先所要求的,给玉绡山当众道歉。
在院长和书院先生们的主持下,江月鹿明杰两人齐齐都上了高台,明杰缓缓站直中央,桀骜道:“你不就是想要道歉么,好,我给你道歉。我不该轻视你们玉绡山,不该小瞧你们,好吧,我承认,你们确实有些本事。”
他猛地鞠了一躬,又迅速站起,抱起双臂站在原地,一副“你还要我怎样”的模样。
江月鹿看得心头恼火瞬起,她指向长溯:“你还要向我们大师兄道歉!你说他是什么魔种,满口胡言乱语,坏他名声!你快道歉!”
而明杰睨着长溯,却果断拒绝了:“我道歉什么?我说错了吗?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句造假……”
江月鹿抢道:“可我大师兄什么都没做错,为何平白要担你这份污名?!”
明杰言辞振振:“你懂什么,等他做了就晚了!他注定会带来巨大的灾祸,我只恨我自己不能手刃这祸端,圆我师尊之念……”
“闭嘴闭嘴,我和你这种顽固说不清楚!”江月鹿恼道,“你忘了你为何站在这里的吧,究竟是你道歉还是我道歉?!”
江月鹿唰地看向城楼上方:“院长!我可以申请给他一个禁言咒吗?”
院长:“呃,理论上来说他和你道歉,目前你占理,你想叫他闭嘴,应该也不算太过分。”
于是江月鹿反手一个咒符就贴到了明杰脸上:“好,接下来你就别张口了,由我说,你好好听着就行!”
然后她无视明杰那宛如吞了蝇鼠的表情,站于高台,缓缓扫视下方,开口说道:“诸位可能有所不知,我目前身份为玉绡山门派弟子,但我其实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顿了顿,她稍稍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我乃玄武城前任城主江霭之独女,也是我父在世上唯一的血脉,我今日在此,正是要替亡父鸣冤!”
台下着实哗然了一番,原本认识江月鹿抑或不认识的皆开始了窃窃私语:“不对啊,不是说,江霭前辈是在十数年前玄武城邪灵入侵一案中、为护全城百姓而意外陨落的么?有何冤屈一说?”
“是啊,好生奇怪,莫非当年此事还有何隐情?……”
江月鹿开头首句语出惊人后,接下来继续:“我知道,当年我父私自圈养邪灵,动用魔道功法,妄图使我娘起死回生,罪孽深重,恶果自食。但我敢发誓的是,我父当年皆是用自己寿元和修为供养邪灵,顶多便是我父好友不忍其那般辛苦,心甘情愿同为邪灵所吸食,但皆是自愿供给,并未祸及无辜他人……”
她缓缓讲述着当年事,“这般平静了多年,祸端便起始于天衍宗的到来——”
“今日我要当众控告的便是,天衍宗亢金宫之主谢君礼,他为了完成任务,私自放出邪灵。他本为我父好友,表面一派仁义,私下却将阴谋暗自谋划!他利用我父的信任,他甚至利用当年我一幼女,赠我宝器,实则乃放出邪灵的工具!借我爹之手,栽赃嫁祸!”
“可怜我父一直以为是自己看管邪灵不善,自责多日,最后不忍玄武城内一条条生命凋谢,终站出来,欲以死谢罪。我父却不想,此祸之始根本不在我父!而他在死前才得知真相,这一切本不该发生,酿成这一悲剧的罪魁祸首,正是天衍宗!”
她铿然朝对面一指,“正是天衍宗,视人命如草芥,他们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口中讲的替天行道,却是行不义之举!”
“上天仁慈,得天道庇佑,不忍见我世间踽踽独行,幸而被玉绡山收留,得师尊和同门的关照,有此机缘,至归心书院修炼。”
“我跋山涉水多年,今日在此,正是要揭露天衍宗罪行,我要将其恶行公之于众!我父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朗朗乾坤,晖晖天道,我不信没有正义!”
小姑娘字字泣血,又掷地有声,说罢台下寂静一大片,好半天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台下众人神色各异,不少人打着看热闹听八卦的主意来的,结果到最后了发现,他们似乎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往年机密。于是众人一个个脸上神情都很精彩。
但可以肯定的是,哪怕他们碍于天衍宗的威势、明面上再不敢表现出来,可悠悠众口难堵,想必用不了多久,在归心书院这期训班结束后,关于江霭的这个消息就可以传遍九州。
长溯静静望着台上,停顿片刻,他忽而鼓起掌来。
有了他的带头,玉绡山其他众人都跟着鼓掌,连带着其他门派,有不少与之前的玄武城交好的,也稀拉响起了掌声。当然,安静如鸡的还是占大多数。
江月鹿剧烈的呼吸一阵子,终渐渐平息下来。
她转身,撤下明杰口上的禁言咒:“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而明杰此时脸色又青又紫,难看得不能再难看了。
台下明皓终究看不下去了,他奔上台去,冲江月鹿告了一罪,诚恳道:“江姑娘,你今日所言,皆发自肺腑,我们也很同情江城主当年遭遇。但说实话,当年发生何事,乃是我师叔亲历,我们这些弟子辈的并未参与,更不知道当年实情。如当真是使江城主蒙了冤屈,待我回去询问了师叔师尊他们,再向你……”
“师兄。”而恰在这时,他身后明杰突然出声,伸手拨开明皓,缓缓上前。
明杰此刻神情平稳了许多,他看着江月鹿,忽而笑了下,说:“我师兄说得对,今日当是给你道歉,可是我们师兄弟二人,当真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他面上一派如常,倒没以前那么暴躁了,举手投足间甚至称得上有礼二字,“不妨等我们回去查验核实清楚,若此事当真,我天衍宗中人并非敢做不敢当,不然何以屹立千年不倒,只是,需要给我们些时间。”
江月鹿都被他这态度一下子都弄得有些不适应了,摸摸头,撇了下嘴:“那好吧。你们尽快啊。”然后扭头噔噔蹬地就下台了。
此事告一段落。
燕先生又宣布了一番本次考核的奖励人员,以及如何奖励等,同上次考核无异,总归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然后便散场了,各门派弟子都回自己住处,各自复盘总结去了。
长溯他们自然也是,一个个都激动万分,忙着回去庆功呢。
而他们没看见的是,在所有人走后,天衍宗处,领头的明皓神情一直有些严肃,沉思片刻,他袖间抽出张纸定于半空,手腕反手一转,捏了个诀,指尖快速微动着,凌空开始写起了什么。
他旁边明杰见到,登时打断:“师兄,你在作甚?”
明皓动作未停:“自然是休书一封,送回宗门问问师尊当年玄武城主一事。”
闻言明杰眼眶都睁大了,他下意识就要抬手阻断,可忽然间,他忍了忍,竟是硬生生忍下了。片刻后,他语调稳了些,温言劝道:“师兄,不如,叫我来修这封书吧。”
明皓转目看向他。
明杰:“终究方才誓约,是对方同我立下的,怎好让师兄为我闹出的一摊子事闹心,此等小事,就由我来吧。”他下巴朝不远处一帮弟子抬了抬,“今日我天衍宗又败一次,大家都等着师兄你去稳定人心呢,宗门那边肯定也要有个交代,这一桩桩一件件,师兄还是去支持大局为好。”
明皓想了想:“也是。”于是他把那封写了半截儿的纸交到明杰手里,“那我便先去那边忙了。”
临走之前,明皓还回过头,有些奇异地瞅着明杰说了句:“师弟今日表现……不似往常。”
明杰笑了笑,没有说话。
而在明皓走远后,明杰微微低着头,手掌将那张纸逐渐攥紧,攥得死紧,手背上青筋都暴起。他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笑容,相反,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眼神变得狠戾。
很快,他手中灵力控制不住地溢出,将那张写了半截儿的信震得粉碎,直到成渣。他甩了甩手上的纸渣,碎纸末粉在他掌心随风飘散,冷笑一声:“同将死之人,我还忙活这些做什么?”
然后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
玉绡山水榭阁楼的宿区。
众人欢乐地庆祝完,便各自去休息了。白十六没跟他们一起来,约莫院长那边还有些事要忙,长溯本来还想等等白十六,但这一等等到深夜,还没有白十六的半个影子。
长溯睡不着,离开阁楼出去遛遛,而谁知,在弟子宿区之外,撞见了江月鹿。小姑娘独自坐在花圃旁草地上,身影略显寂寥。
长溯心道好巧,其实,他也有事想要和江月鹿聊聊。
恰在此时江月鹿也看见了他,双眼一亮:“大师兄!你怎地出来了?”然后招呼他过去。
长溯和她一同坐下,犹豫了很久,然后才下定决心,将话题拐到朱黥的身上:“你还记得,当年从一定程度上害死江城主的……那只邪灵吗?”
江月鹿:“邪灵?那只邪灵怎么了?不是早就不现于世了吗?”
长溯欲言又止着。他其实是想对江月鹿坦白,他接收了朱黥,问她介意不介意。
“我是想问,你会恨那个邪灵吗?”
江月鹿眨眨眼:“大师兄,若叫我实话实说的话,当然恨。”
长溯顿时心里一紧。
然后紧接着便听,“可是,我也知道,错的是人,而不是邪灵本身。那东西想必没什么灵智,错的是控制它的人拿它来做什么。”
长溯又稍稍放心。
然而江月鹿脑瓜子向来转得很快,她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微微睁大,忽然就反应过来:“大师兄,在芥子空间里,是不是那个东西……救的我们?”
长溯犹豫了几瞬,还是选择诚实地点了点头。
江月鹿笑了:“你看,我就说嘛,用的人不同,效果自然也会不同。”
长溯默了两瞬,低声说道:“我怕你会介意。”
江月鹿笑笑:“哪里。其实,我更期望看到的是,与其叫旁人争夺,还不如它落在你手里。”
长溯看着对方,确定江月鹿是发自内心这般想后,才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江月鹿:“况且,我今日真的很开心。若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不可能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叫天衍宗认罪、替我爹伸冤。这正是我这些年苦苦追求的结果,我此番来归心书院的最大目标,已经完成了,我非常满足。”
她慢慢转回头,望着远方,“爹,你看到了吗?……哪怕他们不服。但我以后,会让他们慢慢信服。”
徐徐清风刮来,扫动她脚边碧草细蕊,像是来自遥远魂灵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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