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将是纵梦地的最后一场梦。”什么鬼,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夜已深了,树林里窸窸窣窣是鸟飞,是虫鸣,不远处传来汩汩水流声。
荆运阳边回山边琢磨着昨晚做了好久的那场噩梦。梦里有个看不清的男人说了这句话后,从一座顶天的高山一跃而下,落入滚滚河川。
“多半是活不成了。”他想。
等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论一个梦中假人的生死,扑哧一声给自己蠢笑了出来。
又是自己一个人出行,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树枝划出了条口子,鲜血从伤口渗出,“刚好有溪水可以冲洗一下。”荆运阳拨开眼前比他还要高几尺的树丛。
“什么鬼,竟然是条臭泥水沟!”
废水坑岸边是吐着黑水的垃圾堆叠着垃圾,蝇虫绕着旋转,靠近还能闻到腐烂的恶臭。
什么烂运气。
忽然他瞥见那污水中有个什么物体斜插在其中,那物向外散发着朦胧金光,实在是与众不同。他本不想接近这处满是泥污臭虫的污浊地分毫,身体却和那物心电感应似的,双腿情不自禁迈了出去,污水浸没黑红色袍子的边角。
那是把被磨利的薄剑,今晚的月光不太明亮,但他仍感受到此剑虽沾满污泥却仍不遮锋芒。
刚才剑上的一缕金光环绕上他的手臂,向上爬到他额前,似水一般潺潺流入他的皮肤。荆运阳没有发现,自己额间有个火焰状的金色标记显现了一刻,又暗淡沉去。
“好神奇,此剑无主却有灵,是个宝贝,刚好小爷缺一把趁手的武器。”说罢把剑系在了腰间。
“嘿嘿,没人要的就是我的,我想要的还是我的。”这是荆少为人处世五大原则之一。
少年哼着歌离开,还未待他从喜悦中走出,心里就已经打起了十二分警惕。
不对,周围太安静了。
没有风沙和树叶攒动的声音,虫鸣也在那一刻静止。
直觉让荆运阳减缓着呼吸,轻轻侧头观察周围树丛模糊成的团团黑影。这份安静持续了一瞬,又好像更久,突然间有如利剑出鞘,他弓起身体压低重心朝水沟下游疾风般跑去。在他刚才停留的树丛间,两个黑衣人迎风跳下追赶。
他们是陆地的鹰,在地上滑翔。
风打在后头的人衣衫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荆运阳转头眼看着黑衣人的身形在瞳孔中极速放大。一阵闪光剑鸣,青色利刃划破长空,剑锋拖出金色流光,最近的黑衣人瞬间血肉横飞。
另一人与荆运阳隔着十步对望,他仍不屑于对付眼前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双刀出鞘产生刺耳撕摩声在无限寂静的黑暗中直击灵魂。
荆运阳怒喝:“哪个不要脸的挡你小爷的路!”
他将薄剑抓紧,一点点火力从额间被引导出来,化成半实半虚的红色火焰环绕在剑上,随着精神不断凝聚,剑上的红光越来越亮,与薄剑闪出的金光相交错,最后燃烧起来发出嗞嗞声响。
荆运阳抵着武器任凭双刀擦过剑刃,刀剑相向擦起火花,只是一击,面颊和双手被灼烧般的刺痛便令黑衣人往后急退几步。
“你们是什么人,追我做什么?”
黑衣人没有丝毫妥协:“小子,你抢走的东西我们看上了,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现在你也不看看不识好歹的是谁?”荆运阳拖着薄剑走近他,眼中蔓延的血丝迸发凛人杀意,“想要?那就让它好好亲近亲近你!”说罢少年举剑直逼而上。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熟练地操纵如此强悍的火焰,黑衣人手上的灼烧感没有减弱分毫,稍不留神,在那样猛烈的进攻下,被一剑割喉。
黑夜归于宁静。
只有不远处发出一声轻笑:“找到你了。”
……
荆运阳赶了一夜的路,日色渐晓时才伴着鸡鸣声回到永都城外北边的白暮山上。
白暮山是他自记事起就居住的地方,他的爷爷荆成峰曾告诉他,他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们真真切切地活在梦里,住在名为纵梦地的一方净土,那里以靡主为王,他维持着人和梦境的平衡。
十二年前五大板块的各大世家害怕自己被梦主宰,联手进攻了纵梦地,靡主身死,从此纵梦地消散,纵梦人回到五大板块躲着藏着生活。
爷爷说白暮山像纵梦地里的纵梦山,桃林与山峦苍翠交相辉映,走过一次白暮山就像回了一次家,所以他们定居于此。
“老头,中城那边一切安好,炘哥说让我替他们谢你。”荆运阳昨晚就是从城内出来赶回山上的。
老人听闻松了口气:“没事就好,等你再大些把能量彻底稳定住,就跟他们住城里去吧。”
“我不干,我觉着白暮山就很好。城里看不到星星,这儿有,城里很少桃树,这儿满山满坡都是。”
光透过窗子晕进来,铺洒在桌上,照亮少年渐显成熟的五官,窗边的桃枝被晨风吹过,摇曳一阵又泠然作响。
这里还有家人。
“对了,”荆运阳拿出已经洗净的青碧色薄剑,“这是我在下游臭水沟子里发现的,看它生得漂亮,就把他拾了回来。哦,还有两个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来夺剑,被给我干掉了。”
少年得意洋洋,似在邀功,荆成峰却怔怔瞪着那剑,嘴唇颤抖不止,几次欲发声,最后还是呼了口气,双手接过薄剑捧着仔细观察。
老人用手抚过剑身,嘴里喃喃道:“此剑剑刃通体碧绿,薄如朴叶,比寻常的剑要细,看不明白用什么制成。剑柄不是采用木头、金属或皮,我摸这质感,倒像是骨头。”
“传闻有言,靡主曾在纵梦地养过只四脚灵兽当灵宠。后灵宠身死,靡主便取下其身上最硬的股骨,重金请人雕刻了一个剑刃环有精美铭文,雀羽与精湛流水状条纹纵横交错在剑柄和剑鞘之上的佩剑。”
这种种特征描述的,不正是荆运阳拾回这剑吗?
“那此剑……”
荆成峰点头,“没错,这很有可能就是靡主的配剑,只是……为什么会现在才出现,还刚好就被你给捡到了。”
“哈哈哈!”荆运阳大笑。
“兴许是见我荆运阳风流倜傥英姿飒爽气度不凡玉树临风非同一般,然后故意现身了呢!”
剑上的金光暗了一度,似乎很不满。
荆成峰扶额苦笑:“我看你真是天生属黄瓜,后天属核桃的,欠拍又欠锤。十六七岁的臭小子跟谁学的没点架子。”
“略,反正此剑无主,以后就归我了!”他拍了拍剑,示意通知了他一下。
“成,这是把好剑,说不定还留存些靡主的力量。不管怎样,始终记住,这把剑的存在不能让其他人发现,不能告诉任何人我们曾是纵梦地出来的人,明白了吗阿阳?”
毕竟有太多人不把纵梦人当作人了,他们是实现梦的神明,是将人拖入贪婪地狱的恶鬼。
近年来各大家族不停派人搜寻纵梦地出来的人,那两个黑衣人的出现一定不是巧合,他们要拿的东西就是这把剑,说明已经有其他人知道它的存在了。荆成峰很久没有露出过这么凝重的神情了。
“亏你把那两黑衣人杀了,不然让他们回去通风报信,发现了你小小年纪精通使火,万一发现你是从纵梦地出来的人,轻则把你抓去利用,为大家族办事,重则直接灭口。”
“你听到没!”
荆成峰转头一看,少年早跑没影了。
……
在被荆成峰带大的十二年间,荆运阳很少听他提起纵梦地,每次他好奇的问起自己出生的地方,都会被老头搪塞过去,此刻他们并肩坐在山头,望向白暮山的天空。
是真的,月亮是真的,星星是真的,云是真的,人也是真的活着。
不是梦。
老人却一反常态,忽然感慨:“阿阳啊,我活了一百二十年,这一百二十年间你只陪伴了我十二年,却是我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人。”
没发现老头不对劲才怪,自从他上次带着那把剑回来,他就感觉他们之间突然多了条线,想把线缩短绷直,老头却一直松线,让线垂着,不让荆运阳沿着线走来靠近自己。
“老头,你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你该立刻就去永都城里了,不去城里就再往西南走远点,去别的板块也行,总之离开这,离开白暮山。”
“为……为什么这么突然?我说过我哪也不去的,就在这陪着你。”
荆成峰也不解释,拿出一个水滴状海蓝吊坠,系在荆运阳脖颈上,丝质绳有点长,他便把吊坠塞到少年里衣里。吊坠始终触感冰凉,任是荆运阳这么温暖的胸膛都不能将它融化,冻得他打了个阵哆嗦立马精神。
“这是?”
“这水晶是我第一次遇到你时,你攥的紧紧的不愿松手的东西。它可以隐藏使用过元素力的气息。”
“之前不明白他的功效,怕它水气重与你相冲,扰了你控火,现在你也大了,我把它串好了还给你,我要你你好好地活下去。如有天不幸出了意外,也不要忘记自己也曾幸福过,有人挂念过。”
荆运阳眼眸颤动,他慌了,老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倒像是遗嘱?
呸呸呸。
“我已经和谷炘他们打了招呼,如果你去到城里,找他们招待就行,他们不会拒绝的。”
谷炘也是纵梦人,比荆运阳大了六岁。从纵梦地出来后溜入永都中城,混的可不错,听说刚和一女子订婚,荆运阳也不想打扰人家新未婚夫妻的甜蜜生活。
“没得商量,即日启程。”荆成峰语气坚定道。
荆运阳睫毛轻颤,胸膛起伏不定。他朝面前的老头做了个长揖,离开了。
“我在城里生活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到时候就赖皮着不走……”少年边下山边嘟囔。
经过了刘姨家,她还给他了他几个热腾腾的包子。
“又去城里呀阿阳,一阵子没见长高了不少,这次也要早点回来哦~”刘姨是山里的老户人家了,在荆运阳他们住上山时提供了不少帮助,也算看着他长大的。女人上了年纪还是爱漂亮,所以荆运阳每次去城里,一有时间就会给刘姨挑首饰买。
“好嘞刘姨,下次回来给你带点新鲜玩意。”
“哎哟,就我们阿阳嘴又甜还讨人开心。”刘姨乐呵着。
只是这次他没告诉她,他要长住永都城内了。
三月初的永都中城,荆运阳身着黑色兜帽大袍循着老路到了个清风淡雅的小院。
只是今天比较奇怪,大白天的大门虚掩着,怎么不开门迎客啊。
荆运阳双手用力拍开正门。
“炘哥,我又回来了!”
大门吱呀作响,内里无人回应。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浮萍落得池水满地,青色竹帘随风翩动,却没有人的生息。
院子里冷冷清清。风把落叶吹的在地上滚了几圈,天地重归宁静。
突然他想到老头不久前对他的告诫,心中不安,瞪大双眼喊道:“炘哥不会被灭了吧!”
“不会被灭了吧…”
“被灭了吧…”
“吧…”
……
院子里传来回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喊太大声了。
少年一向脑洞很大,想事情想不对点上,常被荆成峰说成傻狗,除了一腔热血什么都没有。
“完了完了,依着老头和我说的那一番话,那快轮到我要被杀了,天灵灵地灵灵我现在该往哪边逃,上下左右东西南——”
“砰!”
没等北字念出来,院子的大门自动关上了。
危!
门打不开,他这是被困住了。
荆运阳头皮都发麻,走近院子深处,手搭在腰侧那把青色薄剑的剑柄上,随时准备抽出。
最近腰侧这炳被麻布包好的薄剑很不老实,总时不时发出亮光,每当这时候荆运阳就得像个贼似的躲起来等剑冷静,生怕路上有猎手发现把它抢去。恰如此刻,它又一闪一闪了起来,貌似挺兴奋?
他不耐烦地拍了拍剑对它轻声道:“别那么兴奋,正危险着呢,还这样就一把火把你给烧了。”
薄剑立刻不闪了。
“怂货。”
中堂里面没人,数量不多的家具规整地摆放好,一眼扫去赏心悦目,与平常别无二至,瓷花瓶里的春兰还盛开着,不像是没人照料的样子。
经过回廊围着小院大至走了一圈,荆运阳停在了正房门口,因为只有这个房间的门闭着。
吱呀一声,门被他推开,桌案前坐着的不正是谷炘?
“炘哥”还未被他叫出口,谷炘先叫住了他。
“虞凤,你来了。”
谁?我?炘哥是在叫我?
虞凤又是谁?
谷炘依旧自说自话:“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很难接受,但我不想欺瞒你,从始至终都不想。其实我生于纵梦地,是许多人无法接纳的纵梦人,你要把我的身份传出去也好,接受不了打我骂我也罢,我只是不愿下半辈子你都在被隐瞒中与我度过……”
荆运阳他这是,被自己炘哥表白了???
不对不对,被表白的应该是那个叫虞凤的未婚妻,可炘哥这是眼瞎了吗连自己是谁都看不清?
他此刻该说点什么吗,说我讨厌你辜负我?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还是戏弄他一番,说我也爱你?
“炘哥,其实……”
在他酝酿之时腰间薄剑突然撕破麻布出鞘,又快又狠地刺向谷炘额间,咔一声一击穿透额骨,卡在后脑。
场面定格于此,荆运阳傻眼了。
没有鲜血迸溅,眼前的屋子颤动,裂缝爬上墙壁不断朝外蔓延,眼前的一切如镜子一般碎裂开来。
魂魄好似被抽离了一刻,待他再恍惚睁眼,面前又是谷炘的卧房,只是此刻没有人坐在桌案前。
少年愣在原地,意识还停留在刚才那刻,眼睛却瞪的老大瞳孔微微发颤。
“这……见见见见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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