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门之后，洛璃不知道要去哪里，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这里了。太难堪了，洛璃忽然生了强烈的不愿让他知道的心思。
小县城就这么大，学校里的人，还有小区附近的居民或多或少知道，洛家两口子夫妻感情糟糕，都道孩子命苦。
一些同学的不自觉远离，偶尔邻居看她的同情眼神。
这些都不痛不痒，看见了也当没看见，是因为她不在意，无所谓。
可洛璃害怕了，害怕从男生眼里看到一丁点的……施舍怜悯。
会受不了的。
她没有说话，没有回答，习惯性转移痛处地咬下唇，眼见着出血。
许开年看了一眼，手撑开大门，道：“别咬，我不问了还不行？进来。”
洛璃怔怔松开，跟他身后进屋，轻轻拉上门。
少年没走两步，看她进来后，转过身手叉腰，一副你不说清楚就没完的无赖样：“被同学欺负了？校园暴力？和人干架了？”
这架势像是她若点头，他就去给她打回去，再讨公道。
然而并不是。
“……没。”洛璃抿唇，有点痛。
她睁着眼说瞎话：“就……摔跤了。”
头顶上传来一声嗤笑，男生没什么表情，更别说什么洛璃害怕的施舍怜悯了。他懒声：“出息。缺钙？”
“连着摔两次，这次还连人带饭一起摔，”许开年冷哼一声，道，“是不是还得夸你一句挺有能耐的？”
摆明了是不信，但也没再追问了，只是用不痛不痒的轻嘲来表达下自己的不满。
洛璃紧捏衣角的手动了动，甚至因为他玩笑扯开话题而松了口气。
她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
突然发现这么狼狈地跟进来，是冲动了。低头拉开紧贴在肚子上，沾有令人作呕的菜汤，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明天周一要上学，而校服却脏了。
正打算要不要道别然后回去时，一间卧室门开了，陈老太从里面走出来看见了，“诶诶欸，小梨子什么时候来了？臭小子！不知道叫我？”
抬手就不分青红皂白使劲拍了下许开年胳膊。
“……”奥斯卡奖项非您莫属，许开年憋了口闷气，上不去下不来不爽道：“您老人家不睡了么，我怎么叫你。”
陈老太眼尖看见洛璃盯着污渍难受，带人到浴室，“贴着不舒服吧？去洗洗，把校服换下来，我顺手给你洗了甩干，明天就能穿。”
她支使许开年：“你去，把电视机柜子底下的新毛巾给小梨子拿出来，我找找有没有她能穿的衣服。”
“……哦。”
许开年如同没情绪的机器人，但实际行动却是顺从得没话说。
走到浴室，递过去：“毛巾。”然后朝浴室里面扬了下下巴道：“浴霸的热水是靠左，沐浴露什么的要用就自己挑。”
洛璃这会算是缓过来了，她顿了顿接过：“……谢谢。”能听见老太太翻箱倒柜找衣服，还不忘高声嚷嚷嘱咐洛璃把脏衣服放外面，她一会洗。
然后洛璃反应迟钝地进了浴室，不一会伸出白嫩纤瘦的胳膊，上边是脏衣服。
许开年脑子抽抽，怔愣片刻接过来，而那只手咻一下收回去，像是才反应过来。
很快传来窸窣水声，拿着衣服准备放客厅，老太太正好出来，从他手中接过，顺手递了件干净的老年人袖衫。
看着污渍，刚泼上去的，但校服是白色的。
陈老太嘀咕，来回瞅瞅：“应该能洗掉，我先找东西泡泡。”
“你把短袖给小梨子送去，看能不能穿。”随即转身走去阳台，想着先用手搓一遍。
独留许开年一人傻眼站在原地。
浴室门是磨砂质地，雾气缭绕，少女曼妙身体曲线隐隐约约，许开年看了一眼，极其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始终低头看地面，他偏头咳了声，水声停了下。
许开年将衣服挂把手上：“给你放门口了。”
说完就没等里面人回话，就走到客厅沙发坐下，开了电视，将声音开大了些。
不过多久，浴室门从里面打开，洛璃扯了扯衣角有点别扭。
许开年闻声看过去。
姑娘绑成丸子头的碎发浸了水汽，贴在热气蒸红的脸颊，空气中是淡淡的沐浴露栀子花馨香，很好闻。
只是这衣服——
他手握拳挡住口鼻，没忍住地笑了，胸腔都在震动，扬声道：“老太太，您这是把压箱底都给翻出来了？哪个年代的衣服啊？”
陈老太从阳台回来，眉开眼笑瞅了瞅洛璃：“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多好看呐！”
好看是好看的。
洛璃是典型的衣架子，165的身高，冷白肤色，标准的鹅蛋脸，五官小巧。是套个麻袋都会出众的类型。
唯一缺点就太瘦了，身形纤薄。
这身搭配乍眼一看属实奇怪了点，蓝色校服长裤，突兀的小碎花粉红半袖衫。
不过看着看着——
就顺眼了。
许开年胳膊搭在脑后，难得的没再辩驳。
但他的没说话，在老太太那里默认成了否定，收获一记瞪眼和嫌弃：“去去去，往边上坐，小梨子坐奶奶旁边来。”
洛璃乖顺坐过去，陈老太温声：“吃过没？今天就留在这写作业，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作业……”洛璃微顿，想起：“书包还在家，我还是回去——”好了，不麻烦奶奶。
陈老太亲切拍她手，打断她的话道：“这有什么，走，我陪你回去拿不就行了。”
“屋里就两个人做饭都不好做，你来，我喜欢热闹。”
起身就准备跟着洛璃一起回去。
洛璃此刻能确信老太太知道她家的丑事，甚至担心自己会受伤。
鼻子酸了酸，她低下头。
不想让这样好的人，因为自己惹得一身腥。
所以看向握着她手走的老人家，脚下微微滞住，思忖该如何说才妥当。
坐在沙发边缘的男生关了电视，嘀咕了句没好看的。然后走过来，指了指阳台：“外婆，洗衣机好像停了。”
陈老太一愣：“……啊？”仔细听还真是。
她一时犹豫，许开年开口：“您去看看吧，估计是洗好了，我跟着她去。”
洛璃闻声抬眸，不动声色看了一眼。
男生坦坦荡荡，反而让人看不出是凑巧还是好心了。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沉默。
等出了小区，过了街道，到出租屋门口，洛璃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许开年走得心不在焉，她忽然一停，差点撞上去。
洛璃吞吐：“你……能不能，就在这里等我？” 眼神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恳求。
不想让他跟上去。许开年看她两眼，半晌，才应声：“快点，一分钟。晚一秒，我就走了。”
“好！”
洛璃气喘吁吁三步并两步跨上楼，都顾不上餐厅一地的脏乱，拿起凳子上的书包，抛下身后的一切嘈杂，就跑下了楼。
快要走出晦暗楼道时，洛璃就看见不远处，男生手插着兜，百无聊赖地站那里，在她的正前方、分外亮堂的地方——
等着她。
洛璃走到跟前还有点喘。
许开年戏谑抬抬眉，不正经玩笑：“慢点，这么怕我走啊？”
洛璃在心里给予肯定回答。
是的。怕你走，也怕你等太久。
“……走吧。”她没看他，闷头要往前走。
忽然一下背上一轻，书包被人从上提了起来，而她由于惯性往后踉跄了一下，不过很快站稳。
许开年啧了声，感受手上重量，暗道真够重的。
这里面是装了石头么？
但面上却是轻轻松松，嗤了声道：“小姑娘就要有小姑娘的自觉，重的东西要让男人来，知道了？”
他手上的书包，自己天天都在背，不重呀。洛璃懵了半瞬，看着男生倔强的坚持，一下福至心灵，懂了。
这是在说中午她跟身后搬空调的事了。
洛璃想起班里男生彼此争个你死我活、面红耳赤，也要守住面子的幼稚。
只是没想到——
她偏了下头，而后将胳膊从肩带抽出，眼带着笑意：“好的，我记了下来。”这个模样就有点像当初她在车站装乖了。
洛璃转身往前走得及时，背过身的一瞬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许开年满意地单肩拷上包，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这天晚上，陈老太做了可乐鸡翅、红烧鱼，都是年轻人爱吃的口味，像是在哄着谁。
洛璃坐在桌上，听着祖孙俩贫嘴逗乐，还要拉着她评理，一时哭笑不得。
糟糕难堪的事情，悄无声息翻过去。
回到家看到满地杂乱，心情竟也平稳了。
还是照例回到卧室，完成每日给自己规定的额外学习任务，才去餐厅将碎瓷扫走，收拾完后，洛璃再次坐到书桌面前，发了会呆。
c大。
从言语间，洛璃知道了许开年所在的大学，一个极其有名的985院校，安岚一中学生的梦中情校，每年考上的却不过寥寥。
忽然就闪过一个贪婪的、从未想过的念头，有那么一刻，她也想去，想去他的学校。
但以她目前的成绩……远远不够，差了很多。
她追不上。
也只能是，想一想了。
-
还真别说，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
待了近半个月，许开年感觉自己算是提前步入老年生活了，每天早上公鸡鸣醒，跟着老太太遛弯，偶尔路边吃个早餐，起得早了还能撞见安岚一中走读生来回穿梭奔忙的憔悴身影。
感叹学校魔鬼制度，眼瞧着好好一个暑假都要过半了还不放，他们现在在许开年眼里俨然成了一群小可怜。
中午睡一会，傍晚又去广场遛，陈老太跟着姐妹跳舞，许开年则在旁边石桌椅棋局上大杀四方。
不过两三天，他就不客气地干掉了历届王者，成为了新一任的棋王。
后来……
后来就不怎么受待见了。
小老头们瞅见他来，就拔腿换地，以至于打败天下无敌手的许开年，很是无聊。
日子清闲，舒坦。
唯一不妙的是项目实验进程卡住了，小组人员各个被张导批评得狗血淋头，连远在天边的许开年也没能逃过。
教训他们收收心，同时还特意点了请假回家的两位成员，其中就有许开年。
会议结束后，许开年背靠座椅，手搭在额头上，闭眼缓了缓疲劳。
听到厨房老太太喊，许开年趿上拖鞋出去应声：“怎么啦？”
一开门，饭菜爆炒的香味瞬间勾起了饥饿，肚子不争气咕了咕。
“圆圆！去买瓶生抽回来。”陈老太探出头喊道。
“好嘞！还要不要带其他的？”许开年饿了，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陈老太生抽也要的不急，可以先煮个汤，所以就道：“那你干脆去广贸百货，称点排骨吧，你不是喜欢吃么。”
许开年捞起手机，麻溜换鞋出门。
走之前，陈老太嚷着让他走小路，免得晒。
小路这玩意儿，许开年也算是熟了。
抄近路就十来分钟的事儿，沿着坑洼、瓦巷屋檐，一路都是阴凉处，但天热还是出了点薄汗。
脑海里不由想起车站拉客的傻姑娘，也不知道那大叔有没有良心发现，仗着年纪大净欺负老实孩子。
许开年觉摸自己得找个时间和人好好唠唠，压榨别人也就算了。还敢压榨到老太太最亲爱的小梨子身上了，这要是让护短的老太太知道，还不得闹翻天？
去超市找到老太太要的东西，又挑了些水果就往回赶了。
还是原路返回，刚走进一条荒芜的廊巷，身后就传来鬼鬼祟祟的声响，许开年双手拎着重物，反应稍迟钝了下，蒙头就被人——
套了个蛇皮袋子。
视线瞬时一片漆黑，伸手见不着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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