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守着的人皮肤黝黑,一身粗肉,留着络腮胡子,手持两板大斧。
四人见了,刹住脚步,同时咽了下口水。
纪明昭扇子扇出残影,压低声音问三人,“行走江湖,有必要对自己,这,这么狠吗?”
“没事,一个人就够了,”岩四方后退半步,看向梦三息,声音尖起,带着不知名的口音,“这人看起来,身强体壮,更适合,越挫越勇的打法,你上吧!”
梦三息狠狠横他一眼,也把声音提了些腔调,“以我的经验,这人身型笨重,应该耐力不好,后发制人,胜算更大,还是你上吧!”
纪明昭切了一声,“你们这点胆量的还打算去讹人?”
岩四方抱着手不自觉地抖起腿,“要不你上?”
“我不敢!”纪明昭理直气壮,说完又踢他一脚,“说了多少次了,别抖!”
岩四方停下腿,酝酿了一下,和梦三息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只能这样了,”梦三息对着手掌吹了口气,“四方啊,只能牺牲你啦!”
岩四方也举起手掌,“没有你牺牲大呐!”
两人同时挥掌,叶五枝捉住他们俩的后领,巴掌和脸将将错过,成了一声清脆的击掌。
梦三息抓住手腕,盯着通红的掌心,“你公报私仇是吧,打那么用力!”
岩四方甩着手,“望尘莫及啊,你当时打痞子的时候怎么没这力气!”
叶五枝没看懂,“你们击掌,是达成共识了吗?”
岩四方指着梦三息,“你按住他,等我把他脸打肿,然后咱们去找□□留下的那几个人碰瓷。到时候戴梦回去府衙报案,正好抓他们个现行!”
叶五枝挡住梦三息,犹豫不决,“梦三息那么脆…”
梦三息也开始撸袖子,冲岩四方喊到,“你身体健康,为了大局,为了我们的分店,为了掌柜的,牺牲一下不行吗!不就是脸肿嘛?两三天就好了!”
纪明昭扭住岩四方的侧脸,“你们俩只会窝里横是吧!”
岩四方嘶了两声,下巴朝擂台一扬,“那个我也不敢。”
“不敢你哪来的脸这么理直气壮!”
“三五天是吧,”叶五枝坚定看向擂台,解下酒葫芦递到梦三息手上,“等着!”
她拔剑,飞身上擂台,提着剑正对壮汉,“我要挑战你。”
云边雁飞过,向下一瞧,三尺青峰映残阳西照。
“不愧是咱们家大宝,就是够莽,”岩四方拍了下手,看梦三息眉间添了几分严肃,“怎么了?这也是个宗师?哪来那么多宗师?”
梦三息摇摇头,“超品下。但叶五枝喜欢角力,她力气大,对付一般人强攻是上策。可这擂主应该也是个以力取胜的人,她平时的打法,不一定行。”
纪明昭担心地看着台上的人,“那怎么办?”
岩四方故作镇定,从袖子里摸出治内伤外伤的药盘了两下,“没事,她要是真毫发无伤的赢了,去碰瓷反而不方便。”
纪明昭狠狠跺了他一脚,“我和你说过的全忘了是吧!”
“话到嘴边留半句?”岩四方抱着脚,“我留哪半句?她能毫发无伤地赢了?你看看他俩那块儿头,这话有半点可信度吗!”
“不可信你就闭嘴!”
“我…”
有个穿着府衙衣服的人跑来,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和刚上去那姑娘认识是吧?她是不是第一次来打擂台?叫什么名儿?我得登记。”
梦三息眼见台上的叶五枝被夕阳拥着,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手,只等敲锣就动手,轻声一笑,摇了摇头,眼中难得带上几分少年意气,“她是我朋友,叫叶五枝,我赌,她会赢。”
府衙的人登记好姓名,用笔一指,“赌输赢在那边。这姑娘对阵的是李铁牛,这个月赢了十几场了,你要赌她赢,赔率应该挺高的。”
岩四方掏出钱袋,掂了两下,问纪明昭,“咱们在木边城开销都是公费对吧。”
纪明昭有点肉疼,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
“等等,”梦三息摸出一百两,“帮我也压上。”
岩四方摸了摸纸质,又仔细看了花纹,是真的。
“最近没发分红,你哪来这么多?”
“靠脸挣的,你哪那么多事儿?”
纪明昭面无表情,也扯出一百两给他,“还有我的。”
岩四方边走边看手里的钱,“我是不是真的太穷了?不应该啊。”
他刚压下钱,听到一声锣响,快跑出赌场,见壮汉手起斧落向叶五枝攻去。
叶五枝侧身一躲,李铁牛手一转,直用斧面向她拍去。
叶五枝双剑交叉横在身前,还是没挡住这一击,飞出去撞在擂台栏杆上。
台下叫好声一片,是为铁牛。
梦三息视线紧跟叶五枝,咬住下唇,捏着她的酒葫芦。
她可以的。
叶五枝咳了两声,爬起身一抹嘴边的血迹,又冲上去,“再来!”
李铁牛也不客气,大吼一声,拎着斧头就要劈下。
这次她没有侧身,左手横剑,直顶着斧刃滑过去,右手一剑刺向壮汉右肩。
李铁牛将巨斧一翻,打算顾技重施。
刚要砸下,只见叶五枝仰身一转,剑锋也跟着转换了方向,划伤了他的右臂。
李铁牛吃痛,叶五枝抓住时机,执剑向他面门刺去。
他挥着斧头想要截挡,不想叶五枝的剑尖又换了个方向。
几次三番,李铁牛反应很快,又砍又剁,但还是耐不住板斧笨重,叶五枝总比他更快一分。
他耐力不好,耗。
察觉到她的意图,李铁牛改换招式,一斧接着一斧劈得虎虎生风,让她难以近身。
叶五枝眼见自己要被逼到角落,灵机一动,改攻他下盘。
李铁牛不查,腿上被划了一剑,踉跄后退半步,给了叶五枝可乘之机。
她突发奇想,将内力注入剑中,直向对手腹部刺去。
李铁牛右手持斧挡住腹部,见叶五枝剑尖方向要变,慌忙又用左侧格挡。
叶五枝的剑路又变了一回,刺中了他的右肩。
梦三息松了口气。
他身旁站了个中年人,蓄着小胡子,腰间也挂着个酒葫芦,叹道,“好剑法,一剑三变,一招变三招,倒是许久不曾见了。”
李铁牛似是怒了,直接把板斧往地上一掷,右手拔出肩上的剑,左手直接抓住叶五枝另一把剑,狠狠用力,像是要把剑抢过来。
纪明昭看得焦急,“这是,梁家宗师那一招?”
李铁牛的手血流不止,笑得也越来越狂。
叶五枝和他对视一眼,也一笑,夺剑术,你夺我与!
她将重心前压,一脚踩上壮汉的膝盖,一个后翻,挣脱开来。
破!
李铁牛没再追上去,看着手上剑痕不住点头,“好了,妹子,这一场打得畅快,我认输。”
叶五枝收剑,喘着气,拱手一礼。
又一声锣响,裁判大喊,“胜者,叶五枝!”
台下的人面面相觑,梦三息身旁的中年人带头鼓起掌,大喊,“好!”
连带着掌声雷动,“好看!”
“太刺激了!”
中年人转头问梦三息,“你这朋友缺师父吗?”
可我有归属感啊,在这儿…
“应该,不缺。”
中年人遗憾地摇摇头,解下酒葫芦喝了一口,“有点可惜,算了。”
他甩着葫芦转身离开,哼着小调,“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曲…”
有点意思啊。
梦三息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你要是找她喝酒,她肯定不会拒绝。”
那人举起酒葫芦晃了晃,“等我下一坛酿好了就找她。”
梦三息回头,正对上叶五枝的眼睛,盛着最后一缕夕阳的金光,朝台下的三人挥手,“我赢啦!”
“大宝!太棒啦!”纪明昭激动得大喊。
他和岩四方也不住地拍手。
叶五枝刚要下擂台,想起什么,又转身问李铁牛,“你能打我一拳吗?”
“啊?”
叶五枝指着自己的左眼,“这里。”
“大妹子,你是不是想讹人啊?”
“是!”
“我看你这剑法挺正的,人怎么就,这么,这么别出心裁呢?是不是不想赔我医药费?我伤的也不重,你挣的肯定比赔的多啊。”
叶五枝眼神清澈,“我是要去讹人,但不是讹你。医药费下场我就给你。”
看李铁牛迟疑了半天,叶五枝指着台下的梦三息,“你打我,下台之后他会再多给你五两。”
“当真?”
“我不骗人的。”
李铁牛还是不放心,“你和他是有仇吗?我打你他还给钱?但你不是主动讨打吗?”
“这你就不用管了。”
李铁牛瞧见梦三息看她的眼神,灵光乍现,“大妹子你早说啊,哥哥有媳妇,哥哥懂的。”
叶五枝不解,“你懂什么了?”
让你情郎心疼呗。
我也经常在媳妇儿面前用这招。
李铁牛给她使了个眼神,“哥哥知道大妹子你害羞,不多嘴了,不多嘴了啊。”
他扫了一眼梦三息,缓缓举起拳头,装模作样的大喊,“我在这打了那么多年擂台,还没遇到过这么离谱的要求!我现在就成全你!”
叶五枝闭上眼,慷慨就义般,“来吧。”
台下人群逐渐散去。
梦三息听不见台上他们说什么,只见壮汉往自己这里瞧了几眼,就朝叶五枝举拳头。
今天还能用五招。
他飞速冲上台,挡在叶五枝前面顶下这拳。
梦三息捂着脸,“干什么干什么,这都赛后了还想打人!有没有点竞技精神了!”
叶五枝扶住他,扒下他的手,满意地看着他眼角的红肿。
梦三息头有点晕,单眼看不大清她的表情,“叶五枝你傻吗?刚才打擂咻咻咻那么厉害,他真要打你,你怎么躲也不躲一下。”
“我是因为…”
李铁牛一脸磕到了的表情,眼见时辰不早了,还是打断他们,“能先把钱结了吗?我婆娘等我回家吃饭呢。”
梦三息指着自己的左眼,“她打了你,你打了我,这个医药费扯平了!”
“大妹子,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叶五枝肯定地点点头,“医药费要多少?”
李铁牛看了眼自己的手,又活动了一下右肩,“皮外伤,没伤到筋骨,你给个十两算了。”
叶五枝直接向梦三息伸手,“十五两。”
“为什么还要多给他五两?”
“之前说好的,他打我一拳,我再多给他五两。”
梦三息气急,指着右眼,“合着我还是花钱挨打?!”
叶五枝理所当然,“对啊。”
“凭什么?”
李铁牛憨憨地伸手,“你把钱给我再继续和你家那口子掰扯吧。”
梦三息忿忿地从钱袋里摸出十五两给他,继续问叶五枝,“你故意找打干什么?擂台上蹭蹭蹭地没打够?”
等李铁牛走了,叶五枝解释到,“我受的是内伤,但我们要去碰瓷,脸上有伤才能看起来更真实一些。”
“那你就让他打你?沙包那么大的拳头呢!”
“不然挨打不就是你了吗?”
“现在挨打的就是我!”
叶五枝戳了一下梦三息的眼皮,他倒吸一口冷气,“疼!”
叶五枝靠近,对着他的眼睛轻轻吹了两口气,梦三息木在那里,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心脏跳一拍漏一拍。
叶五枝有点怀念,“小时候我特别怕疼,但习武哪有不受伤的,我师父和我说受伤了吹吹就不疼了。梦三息,你眼睛还疼吗?”
梦三息直愣愣地看着她,落日余晖给她镀了层金光。
气氛到了有些话不过脑子就想从嘴里跑出来,“叶五枝我…”
“赢钱了,还要不要啦!”岩四方在台下大喊。
梦三息闭上眼,咬牙切齿,小声喃喃,“你还真是永不缺席啊。”
叶五枝没听清,“什么?”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挨打的就是我了,也可以是岩四方。”
“哦,我也不想他挨打。”
梦三息还是把话咽回去了,“我们都压了你赢,要不要去数数赢了多少。”
“好!”
两人边走边聊。
“你刚才打得和平时风格不太一样。那一剑变三剑你是怎么想到的?”
“他斧头挥得快,我已经加快了出剑的速度,但每一剑要刺到他时他就挡好了。我就想,要是能混淆他,让他挡错,不就能伤到他了?”
“所以你出剑的时候就想好了。先佯攻他腹部,转撩剑向他左脸,都是为了让他空出右肩。叶五枝,厉害了啊。”
叶五枝满脸骄傲,“我刚才,感觉自己差一点就要突破了。”
“你觉得还差什么?”
“不知道,像是,只差一口气就能全连起来,但就是缺那一口气。”
“不要急,慢慢找感觉,你这已经是进步飞速了。”
“比你当年想出啸天步快吗?”
“你这不是还没想完呢?五姐,咱俩这交情你就不要攀比了。”
“我是在为师门雪耻。”
不好。
梦三息快速转换话题,“对了,刚才还有个人想收你做徒弟。”
“我有师父。”
“我和他说了,他又想找你喝酒。”
“那倒是可以。对了,酒葫芦呢?”
“额,给岩四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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