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顾凌雪和子兰登上船,去往地狱城。
船在水面上不快不慢地漂着,忘川河笔直往北延伸,看不到头,茫茫江面,水汽氤氲,风把迷雾吹散,露出两岸边的小房子。
子兰告诉顾凌雪,江东岸是奈何城,西岸是鬼界堡。
顾凌雪看向奈何城,见远处雾气中有一座高桥,像一座山,凸出的拱让人担心桥会被折断。
“那是奈何桥,当鬼寿终正寝后,他的一缕残魂便会登上奈何桥,喝了城主的孟婆汤,就能过桥转世投胎了。”
“酆都城呢?”顾凌雪问。
子兰转身指向鬼界堡方向的遥远处:“看到那边的黑雾了吗?黑雾遮盖的地方,就是酆都城。”
顾凌雪眯着眼睛,穿过乳白色的水汽,恐怖黑雾缭绕,兴奋地往四周蔓延跳跃,像是人心深处最黑暗的妒恨,要把人吞噬。
几位白衣侍女在船上追逐打闹,打发无聊的船上时光,散发少女的勃勃生机。
子兰赶忙去劝住她们:“不要在船上闹。”
还未说完,一名女子因为跑得太快,没注意到已经靠近船身边缘,被栏杆一绊,失声跌入河中。
一碰到水面,女子立刻扑腾大叫,她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叫得十分惨烈,船上的人都害怕得不敢下去。
顾凌雪见河中女子痛苦万分,毫不犹豫跳入河中,想要把她救上去。
子兰大惊失色,拉也拉不住顾凌雪。
忘川河水还是像那日一样,冷彻心扉。
顾凌雪潜入河底,用双手将女子托起,扔到甲板上,自己也拖着湿漉漉的衣服抓住夹板爬了上来。
她走过去看落水女子的伤势,刚开始,女子忍受不住疼痛张口大叫,声音嘶哑后,只能呜呜咽咽地喘气。
她身上所有地方开始慢慢变黑,黑痂脱落,露出血红的肉,女子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失去了意识,就在顾凌雪伸手触摸时,她已化为灰烬消失在空中。
其他女子都因为害怕掩面奔回船舱中,只有子兰在顾凌雪身旁。
顾凌雪往空中一抓,只能抓住黑色余灰,只这一点点,也在手中消散。
发丝贴在顾凌雪脸上,水顺着发丝滴滴答答落在甲板上,顾凌雪转身问子兰:“这是怎么回事?”
子兰走上前:“跌进忘川河的鬼,灰飞烟灭。可你……竟然没事?”
子兰摇着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她越发觉得顾凌雪不是普通人。
顾凌雪蹲下来,衣衫湿透,面带痛苦:“子兰,她就这么死了?”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有了?
她想起大家的眼神,是惊恐,她们都在为掉下去的不是自己庆幸。
“一条命,在阴间就这么不值钱吗?”
“凌雪,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又何必把生命看得太重。”子兰将手搭在顾凌雪肩头,安慰顾凌雪。
“啊……”
手掌因为疼痛本能往后缩,子兰摊开左手,手掌颤抖,手心已被灼伤,开始发黑。
顾凌雪站起来想要看子兰,低头看了一眼潮湿的衣衫,忽然退后两步:“我会伤到你。”
子兰忍痛道:“我没事,涂点药就好了,凌雪,你快去洗个澡,这水万一伤到你就不好了。”
顾凌雪洗完澡,只穿着中衣就跑来看子兰的伤,子兰已经处理好伤口,坐在床上。
顾凌雪握住白色带子缠起来的手,开口道:“对不起,子兰。”
子兰摇头:“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大意了。可是,你为什么不会被忘川水所伤?”
“我是从忘川河里爬出来的鬼。”
子兰瞳孔微微一怔,将手撑在下巴处,细细想了想,道:“刚开始我也不相信,但我知道,你不是唯一一个不怕忘川水的人,叶魈也不怕。”
顾凌雪想起那日和覃儒的对话,点头道:“我知道。”
子兰将手放下搭在膝盖上,不禁回忆:“我还记得我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前城主还在,我和覃城主住在酆都城。”
“有一日,听说忘川河水势滔天,淹了许多地方,前城主出去看,却带回来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就是叶魈。”
“和城主一起回来的人都说,他从忘川河里爬出来,全身鬼气,就像从地域出来的一样。也不知道城主用了什么办法,将他带了回来。”
“他戴着面具,也不爱说话,整天就待在城主身边,有时一个人坐在那里,我和他也不熟,说不上几句话。”
“但有一天,我的风筝掉进河里,他居然能走进河里帮我捞起来,那时候我才相信,忘川河水伤不了他。”
“他好像不会鬼术,只会使剑。但城主死的那日,我看他抱着城主的尸体,身上都是鬼气,可怕极了。”
顾凌雪听得入了神,见子兰不再说了,追问:“后来呢?”
子兰耸肩道:“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说他死了,酆都城只能进不能出,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
顾凌雪想到她三番五次见到叶魈,他活的好好的,鬼术明明也很厉害,为什么大家都没见过他?
“不要参与这件事情。”
这是他对自己说的。
他到底在筹划些什么?顾凌雪不禁感觉前面是万丈深渊,只等着他们去跳。
几天飘荡,船终于靠了岸,褪去一身疲惫,顾凌雪跳下船。
只一位穿着青衣的女子站在岸边,见覃儒下船,走上前行了个礼:“覃城主,请随我来。”
子兰皱眉不满:“只派一个人来接,如此看不起我们!”
覃儒拦住子兰,摸着苍白的胡子,抬眼看面前高大的城楼,感叹道:“时隔多年,我又到这里来了。”
顾凌雪随他们一起走入那座壮观的城楼,地狱城依山而建,全然不似鬼门关那般冷清,反而比鬼界堡还要热闹。
山下是来往的行人和做生意的商人,络绎不绝。房屋高大阔美,每个人都笑脸盈盈,如过节般热闹。
他们拾级往上走,商铺接连,人来人往,人声震天,灯火阑珊,将楼梯照亮,如青天白日。
直到走到山顶,才渐渐安静下来,一座三人高的门紧闭着,数不清的士兵将城主府团团围住,排列森严。
顾凌雪转过身,看下面如银河绚烂,不禁感叹,这里和鬼门关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难怪那季子青如此傲慢,一个侍卫,竟然看不起身为城主的覃儒。
青衣女子出示令牌,守门人看过后将门打开,让他们进去。
顾凌雪数不清走了多少石阶才走到山峰上的主殿,站在上面,胆子小的人腿已经止不住地发抖,站在这里,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一览众山小”。
走进大殿,宽大的殿中是一排排的桌椅,玉盘珍羞也不知有多少,上下叠满在桌子上,侍女如云,个个面如美玉,腰如柳枝。
坐下季子青蛇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顾凌雪,让顾凌雪浑身发麻。
直到覃儒开口:“陆城主,别来无恙啊。”
顾凌雪抬头,大殿正上方坐着一个身穿青袍的男人,他双腿交叠,双手张开搭在扶手上,将头靠在宝座的靠背,面如冠玉,唇若涂脂,极具攻击力的浓颜和睥睨众生的眼神,透露出他的尊贵。
他抬手,开口道:“覃城主,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年轻。”
覃儒脸上的皱纹可以夹死一只蚊子,须发尽白,与“年轻”二字丝毫不沾边,这是**裸的羞辱。
顾凌雪本以为这个男人会虚伪地做做样子,但没想到他和季子青一样,都是不在乎他人死活的毒舌,果然有其徒必有其师。
覃儒不恼,接着他的话说:“我已经配不上年轻二字了。”
陆珩轻笑一声:“怎么不坐?”
覃儒这才坐下来,让顾凌雪和子兰站在身边。
陆珩视线往旁边一瞥,汇聚在子兰身上,子兰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顾凌雪也察觉到那道明显的目光,就在她看陆珩的时候,陆珩却把视线移开,看向大门。
一个身着紫衣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大约二十七八,面容姣好,举止间却散发出让人不能忽视的骄纵与蛮横。
她身边是那天在鬼门关说话的温仪春,温仪春略微弯腰,手中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女孩着粉色衣裙,活泼可爱,黑眼珠棋子黑,转动时如星星。
陆珩却什么话都没说,转头又向子兰看去。
柳月娥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子兰,冷哼一声:“陆城主,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陆珩不情不愿,似乎不愿理她:“你坐吧。”
温仪春身旁的柳瑚儿童言无忌,抓住柳月娥的衣角:“母亲,他好凶,我要回家。”
周围的空气都因为这句话稀薄了几分。
柳月娥一改剑拔弩张的氛围,蹲下抚摸柳瑚儿的头:“别怕,我们去那边坐吧。”
来人纷纷落座,顾凌雪也被叫去坐在覃儒的身边吃饭。
歌舞升平,顾凌雪也沉醉在美酒之中,想世界上如果有天堂,大概就是这副模样。
就在大家其乐融融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冷声问:“欢聚一堂,怎么不叫上我?”
空气都以为他的到来冷了几分。
“你是谁?”柳月娥问他。
“叶魈!”覃儒手中的酒杯落下,“哐当”一声,全殿噤声。
顾凌雪因为醉酒有些恍惚,但当听到叶魈的名字立刻清醒起来,那张恶鬼面具直直盯着座上的陆珩,猜不透面具下那张脸到底是什么表情。
见覃儒面色慌张,顾凌雪想:难道他不知道叶魈的行动?
那日他们在书房里,明明在说些什么。
就连陆珩也变了脸色:“叶魈?你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来见故人。”叶魈一步步走上前,坐在柳瑚儿身旁,语气冰冷,丝毫没有喜悦:“不欢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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