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哪去了都……这什么破箱子碍事！”
随着嘭的一声，空箱子被一脚踹飞，不知砸到什么，又是嘭的一声巨响。
冬思岚在门店后面的库房，正清点着新到的货物，闻声抬了下头。
她穿着黑色的短袖，套着破了几个洞的厚围裙，脏兮兮的围裙边被她揪起擦了擦汗。
手里的货单比天厚，她拐身侧的人“韶希，来人了，你去招待一下。”
林韶希擦擦手，脱了围裙。
隔着门板，林韶希的声音略有抱歉“姐，我们是正规宠物寄养店，您这……我们是不能收有传染病的猫的。”
“不能收？”女人声音扬起，光是听着，便是来刁难人的架势“网上都传开了，谁不知道你们上周刚收了一只死猫？！”
冬思岚停下手。
不等着林韶希解释，女人叫到“什么狗屁正规寄养店，死猫都能收，我这还活着，凭什么不行？我都不怕我家猫死，你还怕上了！”
冬思岚往外走，正看着女人目光厌恶的一瞥，触及到冬思岚时，手遮在鼻前扇了扇。
她嫌弃道“什么样的人都能要，还好意思说什么正规。”女人正正衣襟，嗤笑了一声“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我就是。”冬思岚摘了围裙“你好女士。”
女人上下打量冬思岚。难以接受般捏着鼻子倒退，思索了长达一分钟，最后妥协。
“我要寄养，”她踹了踹脚边裹着黑色污迹的猫包，道“一个月，多少钱。”
“没有传染病抗体报告对吧？”冬思岚走到柜台前，拿计算器摁了摁“我们这里是这样的，上门护理一天一百。房租不租贵的，两千可以接受吗？哦，对，还有我们承担风险、以及后续给猫治疗的费用……”
冬思岚还没摁完，女人忙打住她“干什么上门护理，还要房租？！”她质问。
冬思岚双手交握，露出一副为难却处处透着设身处地的表情道“我们要保障，和您家宠物不同顾客的权益，自然……而且您口中说的那只‘死猫’，是不与店里这些一同寄养的！我们会另租屋子，单独上门养护，当然，这些费用不会是我们寄养店承担。”
冬思岚笑笑“您也知道，一旦宠物在我们店中去世，我们寄养店是要担责任的，既然我们承担了风险，那么……”她手一摊“您承担费用也是合情合理。”
女人涨红了脸。
冬思岚反问道“您不会付不起费用或者说……单纯是想来讹我们的吧？”
女人指着她刚要说话，冬思岚指尖蹭蹭下巴，又漫不经心道“或者……您看网上有关我店门的热度颇高，想蹭一下热度？”
冬思岚讽刺的话没说完，女人一跺脚，拎着猫包气冲冲的走了，还不忘贴心的帮关上门，祝她店门日益兴隆。
冬思岚扶额叹息，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只是没等她套上围裙继续回仓库干活，忽然听到门口传来闷响，咚的一声。
她背对着门，意识到什么的时候，林韶希已经探头走了出去。冬思岚一激灵来不及拉她，下一秒耳边失声“它，它死了！”
后院，一只猫血淋淋的趴在地上抽搐，墙头，地面，血痕飞溅，猫崽子痛苦喘息，不过几秒便咽了气。
冬思岚闭上眼，心里阵阵发凉。
林韶希抱着头，痛苦的哭着。
这是这周第三次类似事件了。
一周前，来过一个女人，姓常。
她带着只皮肉红肿化脓的狸猫来店里寄养。
疫苗本没有，传染病抗体报告没有，甚至猫只剩一口气吊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
但冬思岚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看着猫半晌不说话，莫名间红了眼眶。
任何一家宠物寄养店都不会收的猫，冬思岚坐在电脑前，重新拟定了一份协议，义无反顾便接收了。
她自费在小区租了一间房，专门养着这只猫，她和宠物主人说，这只猫可能抑郁。
抑郁这两个字就像导火线，女人疯了一样把冬思岚挂在网上骂，自那以后，噩梦不断。
林韶希蹲着身子，无助的扯着头发哭。
虽然没造成实质性伤害，但冬思岚还是选择报了警。她蹲下身轻轻拍着林韶希的背安抚。
她把猫拿出去埋了，警察来了，又跟着去做笔录。
往回走时，已是下午五点多。
夕阳倾斜而下，余晖透过树缝点点照着前路。
她一步步踏过，脑海里无数次划过死猫扔进院时，林韶希惊恐的模样。
又想起刚决定要下那只抑郁的猫时，所有人劝她三思时的坚决。
她也知道，不该要。
收一只连疫苗本都没有的猫，对她这种正规的宠物寄养店影响有多大。
她同样清楚，一旦宠物猫在寄养过程中，死在她的店中，对她的影响又有多大。
可就在看见这只猫的一瞬间，拒绝的话停在口中，满心盘旋的都是高中那年养的流浪猫。
名字就在心里，她却连细想都不敢，那仿佛一场亵渎，痛斥她的无能。
冬思岚闭了一下眼，沉沉吸了一口气。
她不想它死，哪怕错了。
思绪万千时，手机铃声响起。
林韶希焦急的声音随之传来“岚岚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冬思岚大约着路途。刚要答话，心里莫名一慌，不好的预感攀延，她问“你现在在哪？”
“在你养毛毛的出租屋！岚岚姐不好了，你快来啊！”
冬思岚不敢耽搁。招招手，立刻打车。
她租的出租屋在三楼，刚上楼，便看见敞开的房门，里面传来吵闹声，还有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踏进门，玻璃杯碎了几个，猫粮，猫条铺散一地，原本矗立在墙边的猫爬架歪倒碎烂、辛辛苦苦做的玩具也被砸了，零件像是被踩了几脚，黑色脚印印在上面。
屋内的人听见脚步声，登时明白救星来了。
扯着嗓子，甚至激动到声音发颤“岚岚姐，在这屋，你快来，他们要摔死毛毛！”
冬思岚过去，便看见满屋的猫砂，一粒粒随着人走过还在滚着，猫砂盆倒扣在角落，中间也破了一个大洞。抬头，皮肤黝黑、布满褶皱的女人拽着林韶希胳膊卯足了力气往旁边拖。林韶希不肯，抓着暖气片挡在毛毛，双脚抢着地，急的要哭，但就是死活不松手。
男人嫌她烦了，猛地一抬手，林韶希受不住狠狠撞到墙上。
咚的一声，林韶希痛到面色扭曲，顿时眼里泛起泪花。
“小丫头片子真碍事！”男人一撸袖子，蹲下身子便拎起毛毛往窗口走。
“你在干什么？！”冬思岚三两步冲上前，把猫抢回来“谁允许你动它的？！”
男人似是没想到猫会被抢走，侧头，正对上冬思岚怒目而视的眼睛，那双眼睛过于凶狠，处处写着你再敢动它，我绝对会弄死你的狠厉。一时竟也顿住，没再与冬思岚抢。
冬思岚梗着脖子，背过手将毛毛藏到身后。无声跟男人对峙。
“岚岚！”
胳膊忽然被抓，冬思岚抖了一下，再度警惕侧身。女人微抬着头看冬思岚的脸，见确实是她，不禁哭了“岚岚，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都瘦了。”
她颤抖着手，想靠近一步捧住冬思岚的脸好好观摩观摩，却不想冬思岚疑惑的眼睛清明，随即便是冷笑。
冬思岚丝毫不给面子的退了一步，甚至嫌恶的避开他们。
“是吗？”冬思岚别过头“真是不好意思，太久没见，我都忘记你们长什么样子了。”
冬思岚道“你们来干什么，应该不会是单纯为了来膈应我一下的吧？”
“你说什么啊？爸爸妈妈怎么会膈应你？”女人捂住心口，像被狠狠地刺痛到了一般，眼里蓄满了泪。
冬思岚扯了一下嘴角，单是看着她，便像把所有的话都说尽了“戏演够了，就请离开！”
“离开？你知不知道我们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找到你？”男人情绪顿时激动，刚要说些什么，女人立即拉住了他。
她靠前一步，指腹划过眼角，略一平复情绪后，吸吸鼻子，局促的攥了下手“我们也知道，太久没见，再亲的亲人也难免生分。”
女人话顿了一下，没忍住又一次红了眼眶“当年你考大学去了外省，我们和你说有事一定要和家里说，家里永远是你的避风港。可你也没听，这一走，七年无音无讯……”
“若不是我们在网上看到你近况，你是不是还打算一直瞒着爸妈？”话说着，女人抬手抹了把眼泪“但是没关系，现在爸爸妈妈来了，就绝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屈！”
女人说的铿锵有力，林韶希忽然想起自己报考时，爸妈也说过同样的话。
如果不是报考失误……
林韶希嘴角扯了扯，
忽然想起，这也是第五个年头了。
林韶希不禁眼眶有些湿润。
心里一个想法，在冬思岚收了那只猫，说想走可以走时没有出现，现在却疯狂的盘踞她整颗心脏。
冬思岚的记忆也被拉回高考那年。
她低头含笑“我为什么去外省上学，你们心里没点数吗？”
男人登时应激，指着冬思岚鼻子骂道“就一只猫，你至于吗？！”
“什么叫至于吗？！”冬思岚抬头，眼睛瞬间湿润。
不自觉间用力，忽然，她感到手下触感不对，冷不丁想起伤口还在愈合期的毛毛。
她抖了一下，与此同时刺痛从手腕处袭来，毛毛失声尖叫，软噗噗的爪子抓上她的胳膊】，奋力摆脱她的掌心。
冬思岚痛的瞬间变了脸色，她双手绕在身后，怕毛毛从手上掉下去，两只手交叠稳稳托着。
她挺着背，倒退。
林韶希立马去接过毛毛。男人一看，是抢回猫的好时机，一个箭步刚要去抢，却被女人猛地拽住胳膊。
两人没有对视一眼，女人搓搓手，识趣的拉着男人也往后退，给他们腾出足够的安全空间“把你的猫喂狗，是我们不对，但如果没有猫，你现在又怎么会有现在的危机？！”
“你瞧瞧你院子里那些血！触目惊心！哪个好人家的院子，那副模样？！”她的语气扬起来，貌似斥责，又想起冬思岚最痛恨不相干的人教育她，立马软下声音道“对不对，岚岚？我们……”她的手在自己和男人之间小浮动摆动“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啊！”
“所以你们来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不需要你们为我好！你们不觉得自己惺惺作态的样子特别让人恶心吗？”冬思岚绷着下颌努力平复火气“如果你们只是为了猫，我很清楚明白的告诉你们，你们没那资格在这指手画脚，现在，给我滚出去！”
“你怎么和长辈说话呢？！”男人怒了“丫头片子都是些败家玩意儿！你现在把你爷爷留给你的房本给我们，我们现在就走！你当谁乐意管你和你那破猫？”
“不，不，不是这样的！”女人拉着男人胳膊，拖拽递眼神，什么都不好使，千阻挠万阻挠没阻挠住，气恼的瞪了男人一眼。
她小声在男人耳边嘀咕“来之前怎么说的？！”她咬牙切齿“冬思岚吃软不吃硬，你……”
“惦记房本呢？”冬思岚打断他们对话。
目的都已经被捅开，女人也不装了“你看你现在店开的也不怎么好，不如就把店铺卖了，把钱给我们，别到最后血本无归，连店都没了！”她硬逼着自己软下声道“你说是不是啊岚岚？”
冬思岚看着她扭曲的脸，没禁住笑“店卖了，钱给你们？然后我去死？”
“那怎么会？！”女人立马反驳“我们可以一起回老家啊。你看我和你爸年岁都高了，未来这房子和店不都是你和你弟弟的？不过是让你和你弟弟待在一起，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照应个屁！连吃带拿，还妄想我回去给你们全家当奴隶！滚出去！”冬思岚抓起地下断裂的木条就打“我告诉你们，从猫死的那天起，我跟你们冬家没有一丝关系！”
冬思岚一脚踹出去，门噔的被关上。
男人骂道“丫头片子哪有一点商业头脑，一个店被你干成这样纯属浪费！干什么不比一个寄养店值钱？”
冬思岚攥紧了拳头“关你们屁事？！”
“行，那你再被扔臭猫死老鼠可别怪我们不管你！”冬爸爸气哄哄道，蹬蹬几声，下了楼。
冬思岚气的胸口剧烈起伏。
远远的，冬思岚又听到冬爸爸狠狠啐了口“丫头片子，越大越有脾气！早知道你出生就该把你淹死！”
“真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的，把店留给个丫头片子……”
“妈的！”
“岚岚姐。”林韶希捂住冬思岚耳朵“别听了。”
冬思岚仍是抑制不住的生气，她仰头，气的眼眶发红，浑身簌簌发麻。
毛毛被刚才大动作吓到，正弓背呲毛，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身上毛发斑驳，盖不住一点红肿的皮肉。透过它，冬思岚就好像看见高中那年无能为力的自己，看着萎靡不振的橘猫猛一激灵，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看着它一点点被撕咬，啃食殆尽。
到最后，只有那摊脏污的血，餍足的恶犬，证明它曾存在过。
冬思岚蹲下身，努力深吸了好几口气。
她道“我没事。”
毛毛不能继续待着这里，冬思岚联系其他房东租房。
回店里，冬思岚找医药箱给林韶希简单包扎了一下。
林韶希被推时，冬母的指甲挂到她了，冒了血珠，肩肘也蹭破皮。
林韶希坐在沙发上，沉着头“对不起岚岚姐，怪我太不小心，没核实好来人身份就带着去了，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情况。”
冬思岚摇摇头“你不带他去，他也会砸了这个店，怎么都不会罢休。别自责。”
林韶希知道不会。
店里的签过协议，是不如毛毛一般，生死无关紧要的，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真的闹事。
她唇角颤了颤，眼睛红了又红“岚岚姐，迟哥……什么时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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