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结婚的那年,是你工作的第二年。
从剃头铺到你家也不过二十来米,我穿着红衣服,胸口绑着大红花,等着你来接我。
我养爹抱着一个盒子,郑重地递到我手上,轻飘飘地明明不重,却在打开的时候加了千斤。
那里头皱皱巴巴的全是钱,一分二分的,攒了好些年。
他是个老光棍,本来得自己给自己准备棺材,干了剃头的行当,维护别人的体面,自己走的时候,也不能太寒碜,他又极其好面子,从中年开始就为了后事做准备。
那些钱,他能买口好棺材,还能挑块儿不错的墓地了。
可谁知道后来捡了我,没给他带来什么,还为了嫁妆搭上不少。
我说我不要,他就气着塞给我,说不要就不要认他这个养爹了。
我问他以后可咋办。
他像个孩子似的问我,难道以后就不回来了?
你来的时候,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十步的路,走得像一辈子那么长。
到了你家,我头一回知道有自己的房间,睡一张又大又软的床是什么样的感觉。
可是我一点儿都不开心。
我总是怀念剃头铺后面那两平米的架子,拿一张拼凑起来的破布围着,养爹在外头打地铺,我在里头枕着枕头,听着里头荞麦皮沙沙的声音,透过房顶儿上的小洞,看外头黑漆漆的天刹那想出神。
然后他开始打呼,我又很晚才能睡着了。
结婚的第二年,咱们有了大闺女,陆续又有了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
邻里都说有这么些子女,以后一定子孙满堂,是个幸福的一大家子。
我笑着什么都不想说,只觉得嫁了你之后,成天啥也没干,净生孩子了。
还有你的那个哥哥姐姐,没多久就都搬走了,偌大的宅子原本热热闹闹的,最后只剩下咱们俩和几个孩子。
我总觉得他们是嫌我们孩子太多太吵才走的,即使你说不是,是他们移民去了国外,继续拿着祖宗留下来的老本做生意去了。
我问你为什么偏偏拿起戒尺,站上讲台。
你还是那句,少年怎么能不读书呢?
小女儿是饥荒闹得最厉害那年生的,家中本来也要揭不开锅了,你还带了一堆学生来,正屋儿成了你给学生辅导功课的地方,孩子们也被你揪着去念书,尤其是三儿子,那会儿四岁,背不过三字经就要被打手板。
你训他,说我当时背书都比他快。
我气着想打你,你怎么能拿我和小孩子比呢?你怎么能一点儿都不想着自己家过不过得下去就把人带来呢?你怎么能只想着教书和知识,脑袋里就没别的东西呢?
可我拿着平时教训孩子的擀面杖站在正屋儿门口,看着被你拿墨水泼黑的墙,看着一排排小小的桌椅,看着站在讲台上的你,瞬间就泄了气。
我又想起了那间小小的剃头铺,那把破椅子,还有你神采奕奕的神情。
剃头铺还在,椅子在,我们也在。
只不过都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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