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隋毅来说,眼前这种休息的时间比想象中难熬许多。最初,他还要处理一些公司的业务,后来随着工作逐渐交接给许诺,自己的电话和邮箱都进入了静默状态,他立刻感到百无聊赖。各种运动肯定是别想了,出门下楼转转都是奢望。
隋毅过去一直期盼能有空闲时间像大学时那样疯狂地玩电脑游戏,虽然不能像以前那样一群人围在一起对战,但单机或者联网也足可以让他心生向往。他现在的电脑配置绝对可以全开各种设置来流畅运行游戏,肯定要比上大学前李叔送他的那台商务电脑要玩得尽兴。
可惜终于得到闲情逸致的他辛辛苦苦在网上搜索和下载后才发现,现在最新的操作系统已经无法兼容那些注定只能留在他回忆中的老游戏了。他转而安装这些游戏的最新版本,可面对已经无比复杂的新操作和眼花缭乱的新界面,他实在找不到当年的乐趣,最终只能卸载关机。
许诺忙于公司业务,安享晚年的母亲和李叔还在国外旅行,那些露水情缘的女人们也只能一起玩乐,哪里可能跑来照顾伤了一条腿的他。隋毅甚至一度想到了许诺那条狗,好歹是个玩伴呀,不过自己这腿脚根本没法遛狗,而且一想到整洁的家中到处粘着狗毛的情景,实在让他不寒而栗。
彻底进入休息状态的前几天,再也不用操心各种事务的隋毅睡得昏天黑地,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隋毅的睡眠质量大大下降,很多时候天刚亮就醒了,中午也要磨蹭到两点多才能入睡,晚上更是没有在凌晨之前睡着过。究其原因,隋毅总结为两个字:闲的。
中午吃完饭后手机铃声难得地响起,隋毅看了眼屏幕,发现居然是李叔的来电,他赶紧接了起来。
“李叔,”隋毅立刻问道,“你们回来了吗?”
“没有,在伊斯坦布尔。”李叔回答,“估计你现在在家闲了,打电话问问你,术后恢复得如何,疼痛不严重吧?”
“没有,这次手术在S医院做的,恢复得不错。”隋毅回答道。
“你自己的情况你自己最清楚,”李叔的声音有些犹豫,“如果有问题,尽早告诉我,千万不要像以前那样了。”
“放心吧,我现在家里连料酒都没有。”隋毅知道李叔的用意,故作轻松地回答道,“怕我妈多想,我连受伤和手术都没跟她说,您也别说漏嘴了。”
“嗯,放心吧,这种事咱们男人知道就行了。”李叔的语气中透出对隋毅的肯定,“公司引资的事情怎么样了?”
“暂时没什么进展,现在交给许诺了。”
“你身体要是恢复得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尽早接管回来,许诺这孩子按部就班的能力很强,但是要他跑出去自卖自夸,他干不来,所以我估计这件事近期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是呀,我估计也是。”隋毅点点头,“所幸也不是着急的事情,眼前公司倒算衣食无忧。”
“你真的不考虑由我的公司给你注资吗?”
“李叔,真的不用,”隋毅回答,“您都已经从一线退下来了,还不避嫌地给继子的公司投资,这事估计都过不了你们公司的管理层。”
“是呀,你考虑的比我要周到。”李叔声音中突然有些感慨,“我从岗位上退得早了些,现在给不了你太多帮助,希望你理解,我主要是考虑多陪陪你妈,毕竟我和她耽误的时间太久了。”
隋毅鼻子也有些酸,李叔对于母亲的感情超出了他对于爱情的所有理解,他也觉得,真的耽误太久了。
李叔和隋毅的母亲从小是邻居,彼此家人也是世交的朋友,李叔可以说是作为哥哥带着隋毅的母亲一起长大的。不知什么时候起,李叔对隋毅的母亲的感情升级为了爱恋,为此他大学毕业后放弃了留校任教的机会,申请分配到了隋毅母亲所在的工厂工作。然而,年轻时的李叔始终不敢把自己的感情直接告诉对方,隋毅的母亲和所有身边人一样,把两人之间的关系理解为了亲情。
很快,隋毅的母亲遇到了隋毅的父亲,两个人迅速走到一起,门户相当,郎才女貌,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段美好的姻缘,包括李叔。在隋毅父母恋爱过程中一直给予各种帮助的李叔本来以为自己对心爱女孩的感情会化作祝福,可他始终逃不掉内心真实的感受,那种懊悔,甚至是嫉妒逐渐清晰地涌了上来。李叔在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之前选择了离开,申请调到了位于西部地区的分厂工作。隋毅的父母相安多年倒也算美满,可随着国营大厂在时代潮流中迅速倒下,隋毅的父亲下了岗。艰难的处境和低落的情绪之中,隋毅的父亲再也抵挡不住埋藏于基因中的酒瘾。隋毅的父亲开始自暴自弃地酗酒,因此更加找不到生计的他开始把所有怨气撒在了家人身上,隋毅的母亲首当其冲是打骂的对象。在隋毅的记忆中,没有醉酒的父亲是那么幽默和友善,甚至酒醒之后的他也会立刻真诚地自责自己的过错,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对于酒精的**,那是他逃避艰难人生的避风港,也是他基因中注定的命门。
李叔又回来了,在改革开放之中毅然选择扔掉铁饭碗转而从商的他已经小有成就。李叔对隋毅说过,他了解隋毅的父亲,那个男人的本性是善良的,拥有很多闪亮的优点和长处,否则当年李叔也不会放心地把隋毅的母亲交给他。然而,隋毅父亲的酒瘾是与生俱来的,遇到了合适的契机便开始肆虐生长,他本人根本无力从中挣扎而出。李叔并没有过多干预隋毅家庭的生活,他只是以一个娘家人的身份安抚隋毅的母亲,劝导隋毅的父亲。然而,有一天,醉酒后的隋毅父亲找到了李叔,问他是不是对隋毅母亲有好感,正忙于公事的李叔稍有迟疑,隋毅父亲就将之理解为默认。
李叔直到现在还经常说,那个时候他真的该把手头的工作放下来,耐心认真地接待隋毅的父亲,也许就是另一种结果了。
李叔说,当时隋毅父亲好像立刻酒醒了似的,语气非常诚恳和认真,拜托李叔一定要照顾好隋毅母子,自己没能力给的幸福,请李叔尽量给他们。言毕,隋毅的父亲就飞速地跑着离开了李叔的公司,李叔警觉地去拦阻他却没能成功。几天后,隋毅的父亲再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已经成为一具再也不会感受到痛苦和无奈的尸体。
李叔告诉隋毅,隋毅的父亲自始至终都是个值得尊重的男子汉,他只是败给了时代和自己。
这些故事都是那次李叔痛打完隋毅后说的,也就是那时,曾予歆选择了彻底离开隋毅。
隋毅有时会想,那个时候如果李叔没有亲自劝说曾予歆离开,她也会在之后的某一天离开自己,带着更多的痛苦和失望。早一天离开那个泥潭一样的自己,她就能够早一天重新开始本来就属于她的明媚人生。为此,隋毅始终感谢李叔。那时他心中守护曾予歆一生的自信是那么盲目和狂妄,她的离开终于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和不足,让他一夜之间长大,从此开始了对自己的苛求和磨练。只是,那个年少的自己对曾予歆造成的伤害却再也没有办法去弥补。
隋毅的父亲去世后,李叔默默地陪伴着隋毅的母亲很多年,一直等到她走出过去的阴霾敢于迈进新生活的时候,一直单身等候的李叔终于把自己对于她全部的感情说了出口,隋毅也发自心底地支持这两个鬓发已露花白的老人走到一起。婚后,隋毅的母亲提前退休,李叔也立刻把公司的经营交出手,两个人不停地到各个国家和地区做着环球旅行。隋毅的母亲说,这是她和李叔从小就有的共同愿望。
只是,真的耽误太久了。
“别肉麻了,”隋毅揉揉鼻子,“您就别操心我这的事情了,等你们回来估计我都能走路,公司说不定也已经找到投资方了。”
“希望如此吧,”李叔还是很谨慎,“你一个人要是不方便的话就去找个保姆,你妈早就让你赶紧找个对象,天天招蜂引蝶的也没个正经的,现在知道一个人的难处了吧。”
“李叔,您单身几十年还不是一样过来了,我这最多也就几个月,没事。”
“你跟我比什么,”李叔的话语重心长,“我是侥幸,没让自己的等待落空,你不同。而且,千万别走我的老路。”
挂断电话后的隋毅把手机放下,头靠在沙发上仰望着天花板,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照进,隐约能看到空气中的尘埃在飘动。
他开始想念曾予歆,非常热烈地想念她。他想让她看到现在的自己,这个找准了人生方向奋力拼搏的自己,这个值得自己骄傲的自己,这个他觉得也值得她为之骄傲的自己。他想感谢她,没有她,也许现在的自己就像自己父亲一样,在迷茫、无奈和自怨自艾中与酒精相伴。他想对她致歉,过去的自己没有能力守护她,也没有认真地去守护她,让她那么绝望地离去。
可是,去哪里寻找曾予歆呢,那时的她离开得那么彻底,离开了那个地方,切断了所有联系。这么多年过去了,隋毅根本没有得到过她任何一丝消息。
隋毅昏沉沉地睡去,梦中他回到了大学时代,在那里他遇到了许诺,在那时他遇到了曾予歆。
许诺的电话打来时,立刻惊醒的隋毅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接起电话时还在犹豫这是大学时约他踢球去的许诺,还是毕业以后和他一起创业拼搏的许诺。
“你在家吧,”许诺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平静,“我到你们家楼下了。”
隋毅扭头看看窗外,天色已经渐暗,他哀叹今晚又得失眠了。
“我能去哪呀,这腿脚,下个楼都得放烟花庆祝。”
许诺直接上楼进门了,他和隋毅一直都有彼此家中的钥匙。隋毅依旧坐在沙发上,甚至都懒得把脸转过去。他想问许诺有没有带晚饭来,话没开口就听到一阵轻快急促的脚步声袭来,他寻声望去,一只硕大的金毛犬已经扑到了他身上。
“我去,”隋毅被压得差点喘不上气,“哪来的条狗呀,好沉呀。”
“乖乖,快过来。”许诺把狗招呼回了身边,“这不就是颜晓晴送的那条嘛,你去我爸妈那也不是没见过。”
隋毅望着乖乖,乖乖正乐呵呵地看着他,它还记得他是谁。
“这长得也太快了吧,”隋毅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印象中这条狗单手就可以抱起来,现在看来自己能扛起它来就算不错了,“你爸妈是怎么养的?”
“吃得比咱们好多了,”许诺把几个外卖盒子拿到茶几上,制止住闻到饭味凑过来的乖乖,“来,你没吃饭吧。”
隋毅打开餐盒,乖乖借机瞅了一眼就兴趣索然地溜达到一边玩去了,果然是被饲喂得很好。
“你就不能换个菜吗,”隋毅端着饭盒给许诺看,“天天就这几道菜,你看,狗都不想吃。”
许诺坐在他身边:“它是已经吃饱了,我觉得挺好的,你就凑合吧。”
隋毅无奈地摇摇头,边吃边问:“你这是决定养狗了吗?”
“没有,”许诺摇摇头,“我倒是想养呢,没那么多时间,今天下午刚好去谈业务,离爸妈家不远,就带它出来玩玩。”
隋毅清楚,许诺很少会突发奇想去做什么事,他去接乖乖出来,那一定是他想要接乖乖出来,可为什么他会突然这么想呢,难道是和自己一样觉得寂寞了?隋毅倒是觉得许诺早该感到寂寞了才对,他毕竟是个身体健康的成年男人呀,那么索然无味的私生活总该有些闪亮的时刻吧。
隋毅故意突然问:“最近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周末干什么?”
许诺细嚼慢咽地吞下一口饭,说:“周末要出去爬山。”
“去哪里?”隋毅接着问,这种信息透露得不清不楚的回答一向值得追问,“总不会是去香山吧。”
“不知道,”许诺依旧慢悠悠地吃饭,似乎在故意拖延回答的时间,“别人安排的,可能要出北京。”
隋毅不由得问道:“谁安排的?”
“赵言白。”许诺平静地回答,眼光还注视着又跑过来的乖乖。
隋毅很是惊讶,他承认,赵言白身上有种独特的韵味和气场,可以说是颇有魅力,但在他看来赵言白和许诺之间根本不像一个世界的人,除了会场和医院外,根本想不到这两个人私下里会有联系。
不过多年来的熟知让隋毅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以许诺的性格,他肯告诉自己这么多已属不易。
“今天下午洽谈的公司如何,”隋毅选择转移话题,“是不是没什么成果呀?”
“是的,”许诺表情轻松了些,对着隋毅露出了苦笑,“要是成功的话我当然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如果成功的话,这晚也不用再吃这几道菜了,对吧,乖乖。”
乖乖立刻适时地叫了一声。
许诺吃完饭没有待多久就走了,又剩下隋毅一个人空躺在床上,窗外不时有汽车经过的声音,车灯的光亮透过窗帘的缝隙忽闪忽灭地映在眼前。隋毅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才入睡,睡梦中的情景和白天时的几乎一模一样。大学军训时的文艺演出,曾予歆一个人坐在高脚凳上用口琴娴熟地吹了一支忧伤的曲子。舞台的黑暗之中,只有她被灯光照亮。她漆黑的长发,她明亮的双眼,她纤瘦的身影,她修长的双腿,每一处都深深吸引着隋毅的目光。曲子最后,曾予歆突然换用花式吹法演绎,让旋律突然由忧伤转为欢快,她调皮的笑容和自信的眼神让隋毅当晚整夜难眠。
大二校足球赛时,攻进那粒制胜的压哨球之后,隋毅看着哭成泪人的曾予歆,尽管一身臭汗但还是张开双臂想去拥抱她。料定对方会拒绝的隋毅,在感受到曾予歆扑进怀中的冲击后,几乎都忘却了手臂的疼痛,他只知道,美梦此刻成真。
手臂最终确诊骨折,隋毅随后就近选择了家医院住院手术。马上要被送进手术间时,他闭上眼睛,指着自己的嘴唇,暗示曾予歆给自己一个轻轻的吻,希望美梦能够继续。
“拜托,这就是个腰麻手术,别这么煽情好不好。”
这个略显不耐烦的声音如此熟悉,但不是曾予歆。隋毅睁开眼睛,站在自己对面的是个同样美丽的姑娘,应该说要比曾予歆更加漂亮的姑娘,她面色愠怒,眼神却很温柔,是苏若瑜。
隋毅惊恐地发现,术后一直照顾自己的人不再是曾予歆,而变成了苏若瑜。这两段记忆都是真实的,却在此刻的梦境中相互渗透,无法区分。
隋毅终于醒来,阳光已经斜斜地照进了房间。他坐起身来,木然地端坐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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