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程时序口中更重要的事就是拉着我去散步。
离家三公里的餐厅是我们订婚的地方。
可我全然不记得路线。
脑子仿佛一团麻绳。
程时序没有看出我的异常，拉着我的手带我走去。
我刻意打开手机摄像头，记录下了这条路线。
我怕我真的会忘记掉一切，所以总是用手机记录重要的东西。
到了那家餐厅，程时序点了不菜，都是我爱吃的。
程时序不断地给我夹菜，声怕我吃不到一样。
“听若，你现在怎么这么瘦了？”
我愣住，很快又露出一个笑容：“瘦了不好吗？这样才好看呢。”
我知道我现在一点都不好看。
吃饭后结完账，我和程时序刚准备走出餐厅。
一个女孩挡在程时序面前，有些扭捏地问：“小哥哥，请问可以给我你的微信吗？”
女孩面色红润，笑起来有些腼腆，酒窝很漂亮。
我生病之前和她一样漂亮。
程时序伸出一只手搂住我的肩膀，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抱歉，我结婚了，这是我夫人。”
女孩明显愣了，忙说对不起，然后补充了句：“我以为她是你姐姐，没想到是妻子。”
这句话顿时让我尴尬到无地自容。
我感受到餐厅里不少人探究的目光。
羞愧如爬虫，爬满全身。
我骤然呆在原地。
像是被一盆水从头淋到脚。
对啊，现在我这副模样，怎么看也和程时序不相配。
如果是林雨纯和他站在一起，就不会出现这种糗事了。
那一刻，我明显感觉到程时序的目光也停留在身上。
他在想什么呢？
会觉得我丢脸吗？
我抬头，从对面的镜子中看见自己的脸。
一副病态样，萎靡不振。
我骤然哭了起来。
“程时序，我变得好老啊。”
眼泪从眼角不断滑落，好像不受控制一般。
下一秒，程时序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将我搂进怀里。
他吻着我的嘴唇，告诉我：“你很漂亮。”
后来程时序带我去了医院。
——
21.
医院的精神科。
就在肿瘤室的隔壁。
检查发现我已经重度焦虑。
程时序问我在焦虑什么，现在我们又不缺钱。
不缺钱，可是我缺爱。
家人的，朋友的，程时序的。
医生开了一堆抗焦虑的药，让我按时吃。
医院门口，程时序拉着我的手，认真道：“这些天我哪也不去，就陪着你，一定可以克服过去的。”
他看起来就像是在做一个郑重其事的承诺。
可他不知道，我现在最严重的我不是焦虑症。
我勾唇，对点了点头：“好。”
夜晚睡觉我经常被梦惊醒，程时序会拍着背安抚我。
我胃口不好，他也会亲手给我下厨。
我的焦虑症好像真的在好转。
某天夜晚，我依偎在程时序怀里，一起翻看着杂志。
程时序电话响起，他看了一眼后便走出房间。
我躺在床上等着他回来。
手机叮咚一声，我看了眼，只有五个字。
【外婆出事了。】
看到消息都那一秒，我镇定地可怕。
反应过来后眼前一黑。
脑汁一片轰鸣
几乎是从床上滚下来的。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看到外婆最后一眼，好好和她道个别。
我冲到客厅，拉着程时序的手臂：“我外婆出事了，你快去开车，我们回家，我要去看她。”
从这里到外婆家，三百多公里。
现在凌晨两点。
没有高铁票，没有飞机票，更打不到车。
我只能找程时序开车带我去。
我哭了，眼泪糊了一脸：“求你了程时序，帮我这一次吧，求你了，我想看奶奶最后一眼。”
程时序捏着手机，里面是林雨纯的声音。
她也在哭。
我止住了哭声，抬眸看向程时序，轻声祈求：“求你了。”
屋内安静了两秒，电话另一头的林雨纯叫他的名字。
看到他眸中的犹豫时，我知道我输了。
无力感席卷全身，可我拉着他的手紧紧不放。
“不要走，求求你了，和我回去见外婆最后一面，她很想我们。”
程时序蹲下身，扯开我的手，承诺道：“我陪你去看奶奶，但雨纯现在状态很不好，我怕她做傻事，得先去看看她。”
——
22.
我没等到程时序，一个人回了老家。
阿姨叹了口气：“早两分钟回来就好了，老婆子咽气前还在叫你的名字，进去看看吧。”
奶奶是在床上咽的气，黑色的皮肤和白床单形极大的对比。
一层皮紧紧包裹着身体像根枯木。
奶奶一个人，靠着一双手，干尽了各种苦活，把我养大。
知道自己得脑瘤后，我可以直接将这个事告诉任何人，唯独奶奶。
我不想看到她为我忧愁的面容。
她苦了一辈子，我想让她过得舒坦点。
阿姨把一个护身符和一张草稿纸递给我。
“老婆子死了前心心念念的，让一定要亲手交到你手上。”
看着这个护身符，我觉得眼熟。
像妈妈小女儿脖子上戴的。
只不过这个做工很很粗糙，一看做这个护身符的人就是个新手。
草稿纸被折了三折，我顺着折痕打开。
奶奶歪七扭八的字出现在眼前。
——【听听，你不用羡慕别人，其他家孩子有的东西奶奶都会给你，这个护身符是奶奶学着做的，不太好看，但是是开过光的，真能报平安，你随身戴着。】
眼泪砸到纸上，晕开了字迹。
要是早来两分钟就好了。
程时序，为什么不选我呢？
我才明白，我喜欢的一直是十七岁时站出来保护我的程时序。
而不是现在对我可有可无的程时序。
人在突然失去某个相处很久的东西后总是会念念不忘的。
程时序会吗？
但我不想让他念念不忘，我想让他后悔。
想让他一辈子活在悔恨中。
于是我录了最后一条视频。
给程时序的视频。
——
23.
在林雨纯身边时，程时序总是心不在焉。
他不知为什么自己做出了选择后会这么不安。
在他心里，沈听若是个好妻子，一路扶持他走到今天。
但他对沈听若没有爱，就像是同居在一个屋檐下的普通人。
相处了四年，他感觉到自己对沈听若的情感发生了微弱的变化。
他坚信那不是爱，只是两人变得熟络了而已。
他有时会克制不住地去关心沈听若。
关心她有没有感冒，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生病，甚至在意她有没有吃醋。
从十七岁到现在，沈听若一直跟在他屁股后头。
在他说协议结婚时，沈听若没有半句埋怨，一口应下，脸上表情还很欣喜。
他知道沈听若很喜欢他。
但沈听若从来不会将情绪表露在外。
看见他和林雨纯在一起时，也只是淡淡笑笑。
每到那个时候，他就觉得，沈听若对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
沈听若抱着他哭时，他的心会感到针扎一般的疼。
那是心疼。
后来，他萌生出想要陪沈听若过一辈子的想法时。
他知道他爱上沈听若了。
他想看沈听若脸上浮现不一样的表情。
吃醋，在意。
——
24.
他给沈听若打了个电话。
无人接听。
又连续打了几个。
还是一样的结果。
他快速开车回了沈听若奶奶家。
却被告知沈听若葬完她奶奶后就回家了。
他也知道了，沈听若没有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家里一点变化都没有，沈听若的行李，喜欢的项链，画的画，都还在。
唯独人不在。
程时序慌了。
赌气玩消失吗？
她能去哪里？
想起沈听若越来越瘦的身体，不好的预感在他心中浮现。
他驱车驶向医院。
莽撞地闯遍了所有病房，都没有看见想见的人。
他给沈听若发了条短信：【散完心了就快回来，奶奶事是我的错，对不起，别赌气了。】
消息发出去后，没有得到回复。
而他默认沈听若是赌气去旅游了。
于是停止了寻找。
生活恢复正轨。
程时序的生活枯燥无味，公司家里两点一线。
某天工作时，他接到了沈听若的电话。
——
25.
他欣喜地点击接通。
沈听若机械的声音先他一步出来。
“程时序，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去世了，不过我还给你留了点东西，你有时间去协和医院肿瘤科的王医生手里拿一下。”
程时序疯了。
他觉得这个电话是有人故意打来恶搞他的。
沈听若那么活生生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死了？
但想起沈听若消瘦的身形，他又觉得不是骗人。
他开车再一次去了协和医院。
也成功找到肿瘤科的王医生。
王医生脸色很不好，一见他就摇头叹了口气：“你妻子确诊脑瘤直到死亡，你都没有露面，我还以为这次你也不会来。”
“听若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确诊脑瘤后，从没有自怨自艾，反倒跟我说，她快解脱了。”
说着说着，王医生眼角沁出眼泪。
“那天他的来医院，我问她为什么不把患病的事告诉家人朋友和爱人，她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人关心。”
程时序回想起陪林雨纯来医院碰到沈听若的时候。
为什么就没发现呢？
明明她已经瘦成了竹竿。
可能真的是因为不关心吧。
沈听若的家庭情况，他都清楚。
没有爸爸妈妈的爱，奶奶的爱也很甚微。
那他为什么不多点爱呢？
他开始内疚，悔恨。
——
26.
王医生把沈听若的遗物给了他。
是一个摄影机。
里面存满了视频。
程时序打开摄影机，一条一条开始播放。
沈听若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尽管化了妆，但还是肉眼可见地憔悴。
【2024年七月28日，我确证脑瘤。】
【程时序喜欢的人回国了，我好像变成了空气，他为什么不看看我呢？】
【2024年八月五日，我陪程时序过了生日，这大概是我人生中陪他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
【我说不能喝酒，可他却强迫我吃林雨纯做的带酒蛋糕，我的话就这么不可信吗？】
【我准备了好久的礼物他戴都没有戴就弄丢了，可能是不喜欢吧。】
看到一半，程时序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痛。
为什么他当时没有相信她说的话呢？
沈听若发病的视频他迟迟不敢点开。
可后来还是颤抖着点开了。
沈听若站在洗手台前干呕。
挣扎与哀嚎声让人心痛。
却在房间里呼呼大睡。
程时序钝刀割肉一般地抽痛。
连带着手指都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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