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深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探讨下去，他饮下一口手中的水，然后看向希尔夫人问：“希尔夫人，请问您的女儿，她在家吗？”
“在的。”希尔夫人答：“那些事发生后，她就再也没有出过门，一个人整天关在房间发呆。”
希尔夫人边说边往旁边的房间看去，陈时深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蓝色防尘布是有点偏透明的款，在那隐约中，他能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
陈时深思索了片刻，提出自己的请求：“我能见一见她吗？”
但希尔夫人陷入了沉默。
自从那天起，她的女儿不愿意见到任何男性，包括她自己的父亲也不行，所以她不知道该不该让这位陈记者见一面。
陈时深在她的沉默中也意识到这点，受过这种伤害的女孩都会有这种阴影，于是他连忙改口：“没事，如果不太方便就算了，没关系。”
“我……”希尔夫人叹息一声：“我试试吧！你们跟我来。”
陈时深和卫翊相视了一眼，继而跟着希尔夫人走向靠里面的那个房间。
这个房间比客厅的一半还小，小到放下一张床和书桌，就没有任何多余的地方。幸运的是这里面有扇窗，窗不大，但为这个房间带来了点点微光。
一袭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抱膝坐在窗边的小床上，她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那点微光正好落在她身上，灰白色的光与白裙相融，让她看起来很美却也很空洞，好似会随时消失一般。
“赫蒂。”
希尔夫人轻唤女儿一声，床上的人却毫无反应。
“赫蒂，这是陈记者和卫记者。”希尔夫人继续说：“他们是来为我们做采访的，也是来救我们的，你要不要和他们打个招呼？”
赫蒂这才有了些反应，她慢慢地回过头，就在视线触及陈时深和卫翊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随即还开始大声尖叫。
“赫蒂，赫蒂。”希尔夫人急忙冲进房间将人抱在怀里，她一边拍着赫蒂的背一边哽咽道：“好了，没事了，妈妈在这里，赫蒂不用害怕。”
赫蒂的尖叫声在她的安抚下渐渐止息，但她整个人还是在轻颤。
陈时深收回视线，拍了下身边人的胳膊，对他比着口型：客厅。
卫翊点点头，再次看了眼房间的情况后，才跟着陈时深回到客厅。
“她这是……”
“受到严重伤害后的应激反应。”陈时深没等卫翊问完，就回答了他。
卫翊追问：“那严重吗？”
“不知道。”陈时深走到刚才站的书柜边答：“这个要去看心理医生，让医生做评估。”
“哦！”
卫翊又打量了一圈这个屋子，这家人连住的地方都家徒四壁，如何会有钱去给女儿看心理医生。
而且，他想起刚刚砸酒瓶的男人，那应该是女孩的父亲，一个喜欢喝酒和赌博，还家暴的父亲。
他不禁回忆起当年随军上战场时，见过很多比这家人还惨烈的情况，但没有一次会让他这般痛心无奈。
挣不开，逃不脱，只能在无尽的黑暗里煎熬。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的样子，希尔夫人红着眼眶走出来道歉：“不好意思，耽误你们这么久。”
“没有没有，”陈时深接过话，“是我们该道歉才对，抱歉，赫蒂她，还好吧？”
“刚刚睡下。”许是哄得太久，希尔夫人的语气都染上几分疲惫。
陈时深若有所思点点头，随后将他刚刚去厨房倒好的水递给希尔夫人问：“她这样没有去看看心理医生吗？”
“谢谢。”希尔夫人接过水杯，“诶，在科乌城，看医生都是有钱人才有的资格，像我们这种穷人，得病了都是能扛就扛，扛不过去，那只能怪命不好了。”
说完这番话，希尔夫人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一口饮尽杯中的水。
“话也不能这样说，”陈时深道：“我刚刚去看了眼那面荣誉墙……”
陈时深指着书柜旁的墙壁，希尔夫人和卫翊的目光同时看过去。
那面墙上，贴满了属于赫蒂的荣誉，有年级第一的奖章，单科竞赛前三的证书，以及科乌城中学生比赛第一的奖杯等。
“赫蒂真的是我见过最棒的女孩了。”陈时深继续说：“这些都不是她的错，她不应该为此折磨自己，用自己的一生去买单。”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把这里当成一个坎吧，只要跨过去，赫蒂依旧是赫蒂，是那个拼命想走出这里，闪闪发着光的赫蒂。”
后面的这段话，陈时深是朝着赫蒂房间的方向说出来的。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睡了，如果没有，他希望这段话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她。
这个女孩真的很优秀，她不能就此一蹶不振。
在陈时深话落后，希尔夫人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露出勉强的笑容说：“算了，我们先不聊这个了。陈记者，你不是说要采访吗？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女孩遭遇这种事情，最主要是看父母对她的引导和态度。
陈时深看着希尔夫人逃避的模样，哑笑一声，随后从口袋里掏出那支老式录音笔说：“采访已经开始很久了，里面应该录了些之前的内容，夫人您介意吗？”
希尔夫人愣了下，随即笑答：“没事，那我们去那边聊吧！”
“好。”
陈时深跟着希尔夫人走到沙发前坐下，他将老式录音笔放在桌上，老旧与破旧浑然一体，让采访者与被采访者都无比轻松。
陈时深的采访很随意，随意到他好像不是名记者，而是前来做客的朋友。
他先从赫蒂的生活和学习开始聊，再慢慢引导到校园霸凌这件事上。而希尔夫人对着他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样，将所有的事情和不甘倾诉出来，里面所包含的情绪也让人无比动容。
卫翊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听着两人的谈话，视线落在那支闪着绿光的老式录音笔上。
他突然好像明白了陈时深为什么不带设备，在冰冷的机器前，人会充满戒备感，甚至为了达成某些目的，去编造一些虚有的事情。
但这支不起眼的录音笔刚好避免了这一点，再加上陈时深那如朋友般闲聊的态度，会让被采访者很放松，放松就会让人失去警惕，吐出心底话和实话。
新闻里最切记的就是采访者撒谎，尤其是这种社会时事新闻，一旦这种当事人撒了谎的采访新闻被爆出，后果不堪设想。
也直到这一刻，卫翊真正地相信，陈时深是个很好，很优秀的记者。
“好了，”故事听完，陈时深收起录音笔，“基本的情况我差不多都了解了，谢谢夫人的配合。”
希尔夫人：“没事，这是应该的，反倒是辛苦陈记者了。”
陈时深笑了笑：“不辛苦，这是我的工作。对了，我还有个问题问一下夫人，那个视频，是夫人您发给我们的吗？”
“视频？”希尔夫人露出不解的眼神：“什么视频？”
这下轮到陈时深陷入迷惑，他想了一秒，用一个比较稳定的方式提问：“刚刚聊天中，夫人不是说，事发后有给多家报社投稿，那投稿的是什么呢？”
“哦，那个啊，陈记者你等一下。”
说完希尔夫人蹲在沙发和茶几之间，在茶几下面的柜子翻找半晌后，将一封信递给陈时深：“我寄的是这个。”
陈时深接过信打开，里面的内容是希尔夫人手写的一封关于事情原委的信笺。
陈时深看完后，将信递给卫翊，同时和他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们刚刚说视频，什么视频啊？是关于我女儿的吗？”希尔夫人就刚才的问题追问。
陈时深暂时不想让她看见那个视频，便决定找个理由敷衍过去。就在他思索找什么借口合适时，卫翊抢先开口：“是我老师记错了。老师最近接手的新闻有点多，说的视频应该是另一个新闻的视频。”
“是吧，陈老师？”卫翊一脸“多亏有我”的表情看着陈时深。
陈时深无奈地笑了下后，顺着他的话说：“对，我想起来了，是另一个新闻的，我记混了。”
“不好意思了，希尔夫人。”陈时深向她道歉。
“没事没事，你们做记者的都很忙，可以理解。”希尔夫人道。
“谢谢。”陈时深站起身，朝她礼貌地鞠了个躬后说：“今天也不早了，我该回去整理新闻稿了，就不再打扰了。”
“不打扰。”希尔夫人也跟着起身，“那我送你们吧！”
希尔夫人将两人送到门口，在分别时，陈时深还是没忍住说：“希尔夫人，还有件事，我本不应该说的，但是……”
陈时深想了想，没找到合适的词接，便直接忽略继续说：“这个新闻明天应该会发出，到时候是面向全星际公开，对方的人肯定会出来引导舆论，往赫蒂身上泼脏水。”
“我希望，你们最近不要去看新闻，也不要被那些舆论去左右。相信我们，我们会还赫蒂一个清白的。”
在这个舆论可以带来自由的时代，也插手了许多与之无关的事情。
“好。”希尔夫人点了点头。
“嗯，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就在陈时深和卫翊准备离去时，赫蒂突然从房间走出来，并且叫住他们。
“等一下。”
两个人一起回过头，只见赫蒂低头站在房门口，双手则死死扯着裙摆。
“赫蒂，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吗？”希尔夫人见到女儿走出来，又惊又喜。
但她想到陈时深说，要她对待赫蒂和从前一样时，她努力压抑住这种情绪，用很平静的语气问出。
赫蒂低头沉默了许久，像是做了什么很大的决定一般，猛地抬起头看向陈时深问：“你们，会真的帮我吗？”
短短的八个字，却是她豁出的全部勇气。
她紧张得有些局促不安看着那俩人，直到前面那个很温柔，很好看的男人朝她点点头说：“嗯，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她憋了很久的那口气才散去，她转身跑进自己的房间，趴在床上无声痛哭。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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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科乌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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