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节。
许家办了流觞曲水宴,提前一月宴请了不少世家子弟。
流觞曲水原是在郊外,众人围坐在回环的水渠边,任由酒杯顺着曲折的水流缓缓漂浮,飘到谁跟前,谁就取杯饮酒,早先是为饮酒助兴,后来文人们借此吟诗作对。
到了姜朝,京中贵族觉得去郊外有**份,会在府上备个石桌,再请能工巧匠凿上迂回曲折的沟槽。
此次许府宴请,一是为了让许知微和秦陆北见一面将婚事定下来,二是为已到出嫁年纪的许明珠择个良婿。
担心出什么岔子,苏嬷嬷天方蒙蒙亮便来唤许知微洗漱。
没料到许知微已起了身,她坐在梳妆台前,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写什么,闻声侧过身来。
微暗的天光朦朦胧胧映出她的面容,朦胧中她的面容更加艳丽,只是这份艳并不显俗气。
她似乎有些迷茫,低垂着眸子,轻软地让人忍不住想呵护。
像是迷雾中绽放的娇花,还带着水汽,引人折取。
嬷嬷跟在许夫人身边许久,京中贵女见了个遍,在这刻还是忍不住晃了神,片刻才上前为她梳妆。
当今女子讲究端庄,更何况这是秦陆北第一次见许知微,不得不重视。
只是这重视还要讲究度,若是用力过猛,就过犹不及了,显得轻浮。
苏嬷嬷手艺好,不逾多时便为她盘好了飞天鬓,又给她选了一件粉嫩的罗裙。
迷雾散开,她水灵灵的,面若桃花。
罗裙勾勒出玲珑有致,妩媚,却并不显艳俗,眉眼间掩不住的那份怯懦,反倒让她有了几分方及笄的青涩。
苏嬷嬷又给她挑了个不大张扬的簪子,这才出声叮嘱道:“表姑娘记好规矩,一会儿切莫出岔子。能不能攀上这高枝全看你自己了。”
许是看见许知微眉眼间的愁容,苏嬷嬷出声宽慰道:“姑娘莫忧心,你这般风姿卓越,那秦公子没有不满意的道理。”
许知微低垂着眸子,轻声问:“嬷嬷,秦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她虽别无选择,但将要面对往后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婚姻于女子而言便是一辈子的事,同为女子,苏嬷嬷怎么不懂,她也知晓京中有关秦陆北的风言风语不少,宽慰道:“姑娘莫要听外头那些闲言碎语。秦小公子十六七岁时便随父亲上战场,如今在京中也是个将军。”
苏嬷嬷凑到她耳边声音小了点,“而且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若不是行为放荡了些,京中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属意他呢。”
她站在直了身子,接着道:“但若是那样,这好事怎么能轮到你的头上。这日子嘛就那么回事,咱们女人好好操持,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再说了这汉子哪有老实的,起码秦公子样貌好,瞧着气就能消了大半。”
许知微抿了抿下唇,轻轻点了点头,“多谢嬷嬷。”
许是她这样太过惹人怜惜了,又或者是在这屋内站了没多会背后便汗津津的,苏嬷嬷忍不住开口宽慰道:“姑娘莫要伤神,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许知微望向窗外,过去的很多次她都是这样呆在窄小的院子里向外看。
四四方方的院子困住了她,她的世界满是潮湿。
日子真的会越来越好吗?
半晌许知微轻轻地“嗯”了一声。
苏嬷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外面灰蒙蒙的,窸窸窣窣仍旧下着雨,雾蒙蒙一片中,什么都看不真切。
*
谢衔青一月前便收到了许府的请帖,备好了礼便去许府赴宴了。
许家给的帖子是午时初,雨天路滑,且谢衔青习惯提前出发,巳时末便赶到了。
许是因许明珠对他有心思,是许夫人亲自接待他的。
说起许明珠,谢衔青便觉得有几分头疼。
他知晓大庭广众下拒绝于女子来说是何等难堪,私下算是将话都说尽了,偏生许明珠非但不退缩,反倒有愈挫愈勇的架势。
眼下许夫人穿着深蓝色的菱锦对穿交领,外头还披了件同色的祥云披帛,见他来热切地上前给他引路。
谢衔青礼貌性地问好后,落后半步走在许夫人身后。
礼仪做派让人挑不出错来。
许夫人走在前头,斟酌片刻摆出一副聊家常的模样开口道:“这时间过得真是快啊,陆北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先前两家有婚约,今日我也想同秦夫人聊聊两个孩子婚约的事情。”
秦许两家的婚约不算秘密,只是许明珠和秦陆北二人不算太对付。
谢衔青微微颔首,等着许夫人下言。
许夫人接着试探道:“衔青同陆北一般大吧,可有婚娶的打算?可有中意的女子?”
谢衔青微微摇头,“在下志在四方,恐无法料及未来之妻。”
他未将话说尽,许夫人听出了其中的婉言拒绝之意,便囫囵过去,巧妙的换了个话题。
刚进厅便瞧见秦陆北吊儿郎当地站在花厅同几个狐朋狗友高谈阔论。
闲适地仿佛在自己家一般。
瞧见了谢衔青他才止住了话头,他们二人是总角之交。
秦陆北比谢衔青大几个月,且以谢衔青的脾性,在京中没个至交好友,秦陆北便自认要摆出作为兄长的派头。
一瞧见他,秦陆北便撂下一干狐朋狗友单朝他一人走了过去。
见到许夫人,秦陆北老老实实唤了一句,便吊儿郎当地想上前同他勾肩搭背。
谢衔青一向不喜这些肢体接触,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秦陆北便老老实实放了下来。
他狐朋好友多,平日在一处挨肩搭背惯了,一时便没改过来,他笑嘻嘻地解释道:“习惯了。”
谢衔青没搭话,只恭恭敬敬地同许夫人说了一声便随秦陆北一同向宴厅走。
“今日你来的倒是早。”
秦陆北行事荒唐,礼仪规矩视若无物,往常宴会总要姗姗来迟,今日倒是让人出乎意料。
也难怪一向话不多的谢衔青会主动问及。
秦陆北走路没个正形晃晃悠悠的,漫不经心道:“还不是我娘,非说今日许夫人要找她聊婚事,一大清早便将我唤了起来。”
他慢悠悠打了个哈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谢衔青自幼起便开始诵读圣人经典,将诗书礼易铭记心中,平日里也一直克己复礼。
往常秦陆北行事出格,他自觉要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但婚姻大事事关另一个人,谢衔青头一次蹙眉道:“婚姻之事并非儿戏。”
秦陆北点了点头,笑眯眯道:“我心中有数。”
言尽于此,谢衔青也没再开口。
许夫人看着这二人的背影,秦陆北穿着花里胡哨的衣裳,走路悠悠荡荡没个正形。
相较之下,谢衔青就愈发顺许夫人的心了。一袭玄衣仪态端庄,眉眼间温润似玉,又带着些许疏离,京中许多心慕他的女子常用悬月来形容他。
只是如月千早啊。
许夫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便去找许知微了。
*
许知微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她穿着锦绣华服,却总觉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紧跟在许夫人身后给席上的夫人敬酒,来的都是高门大户的主母,许知微小心翼翼地时刻保持仪态,生怕在众人面前闹笑话。
其实许知微也无需做什么,只跟在许夫人身后,在她介绍自己时大方地同夫人们问好,再在夫人们称赞她时露出羞怯的笑。
许夫人怕她喝酒误事,只让她喝了几小口。
问候了一圈,许夫人带她在秦夫人身边落了座。
许夫人总算不向先前那般提心吊胆了,大方向秦夫人道:“这是知微,前几日方才从扬州过来。”
她凑到秦夫人耳边,小声道:“心慕陆北已久。”
许知微肌若凝雪,一举一动尽显温婉,倒真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样子。
秦夫人却不大满意,许明珠是京中有名有姓的闺秀,她本身很是属意,贸然换成一个不知从哪处冒出来的表小姐,她本就不欢喜。
今日见了许知微,又觉着她样貌太好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安分的主。
她的儿子她是知晓的,整日没个正形,再来个狐媚子勾着,这日子还怎么过。
只是这事她也做不了主,许家蒸蒸日上,现如今已经变成了他们秦家高攀。
秦夫人也是知道这点,先前才像是听不懂许夫人口中的拒绝,厚着脸皮上门聊婚事。
眼下她挤出一个笑,“虽说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陆北那孩子姐姐是知晓的,我啊回去还要问问他的想法。”
许知微坐在一旁低垂着眸子战战兢兢地听着两个夫人聊天。
她感觉有一道视线直直落在她的身上。
目光深邃,在她身上久久停留。
锐利如狼。
流水声潺潺,耳边许夫人和秦夫人在低声交谈,她抬起头越过觥筹交错的人群。
许知微对上了那道目光。
是谢衔青。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谢衔青温和地朝她点了点头。
许知微脸上一热,慌忙低垂下头,为方才的感觉报羞。
应是她多心了,像谢衔青那样霁月风光的人,怎么会直盯着她瞧呢?
*
谢衔青看着对面玉软花柔的许知微几乎移不开眼。
藕粉色的罗裙衬得她更加白皙如玉,脂粉在她明丽的面容上称得上一句可有可无。
她两颊泛红,像是绽放的芙蓉花。
只是孤零零的一只,惹人怜惜。
这是他第一次,如同毛头小子般直勾勾盯着另一个女子瞧。
直到对上许知微那双如同小鹿般青涩、羞怯的目光,他才如梦初醒。
谢衔青连忙敛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垂着眸子,默默饮了一杯酒。
一旁有几个聒噪的纨绔凑到一处窃窃私语,讨论着许知微。
听闻她是许家的表姑娘。
几天前自扬州来到京城。
将要嫁给自己的至交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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