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邱晓陆勋这些一年一见的朋友眼里,于萌逐渐和关雨成了超越其他所有人的挚友。
每次聚会,于萌不管有什么奇思妙想,关雨都会和她一起策划实现,在罗以南赵音音不知道为什么闹矛盾的那两年,也是关雨陪着于萌一次次去找他们聊天。
在转学到一中来以前,关雨是一个在友情上特别淡薄的人。对他来说,身边的男男女女都只代表潜在的恋爱关系,至于朋友,实在是无聊透顶了才会交。
结果就是陈绰闵陌飞给他上了一课,于萌又给他上了一课。
“我以前觉得你有点奇怪。”于萌有一次对关雨说,“后来觉得你这人真可交。”
“嗯,继续夸。”关雨喝了口椰子水。
“夸……倒也没什么可夸的,”于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谈恋爱挺渣,也就做朋友挺好,不爱说教,有耐心,也够聪明,能听懂我说话。”
最后于萌思考了一下,又补充:“还有钱,还大方,能请朋友喝酒。真是太棒了。”
关雨听到这里特别不解,“我谈恋爱也是这样的啊,怎么就渣了?”
他倒是不介意被人骂渣,他就是单纯不太理解这个词的定义,尤其是当它从于萌嘴巴里说出来的时候。
“我现在不好为人师了,”于萌摆摆手,“你得自己品。”
关雨品不出,也问不出,只能继续做自己了。
他就这样不停换着恋爱对象,于萌就这样整日买醉,一年又一年,生活看似毫无变化,实则有什么东西悄然在改变。
比如,如果于萌和暧昧对象同时联系他,他不会选择暧昧对象,这放以前是不可能的。而当他在人群中挑选和锁定对象时,标准也逐渐从好看就行变成了好看、具有文艺气质、神秘莫测的、女生。
关雨对这些东西相当不敏感,纯凭直觉谈情说爱,他恍然意识到这点还是在又一次被当众泼酒分手的那晚。
“关雨,我没想从你这儿得到真心,但也不想做别人的替身。”大学四年来唯一和关雨维系关系超过三个月的女友用一杯鸡尾酒结束了这段感情。
走之前,她把关雨送她的整套伍尔夫原版文集留在了她的位置上。
替身,什么替身?
关雨觉得莫名其妙,他摇摇头,拿纸巾擦了擦流进眼睛里刺痛的酒水。
“我去,这个版本很难买的。”于萌走过来拿起书,“得上二手市场加钱淘,我都没集齐呢。”
关雨擦眼睛的动作僵住了。
一分钟后,他匆匆站起身,连一眼都没敢看坐在旁边的于萌,落荒而逃。
“喂!书!”于萌站起来喊。
【朋友,我当你一世朋友。】
关雨自认,不是个情种。
做不出痴心等待这种事,也不想让他们的关系变成狗血偶像剧,他主动疏远了于萌。
当时刚好也是大四,论文、实习、找工作,各种现实层面的事摆在他们面前,就连于萌也没功夫天天去酒吧,两人联系变少似乎是很自然的事。
一个月没见的时候,于萌主动给关雨打电话约酒,关雨没拒绝,他尽量大方自然地赴约,但于萌见到他开口就是,“遇到什么事了?我最烦朋友有事不和我说。”
那一刻,关雨是想过一了百了的。
但话到了嘴边,他竟生平第一次害怕会失去朋友。失去是互相的,他会失去于萌这个朋友,于萌也会失去他。
于萌常说,朋友最重要的就是要讲义气,他这算不算不讲义气。
最后,关雨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胡乱编了个论文初稿写不出来的理由,导致于萌后面两个月每天约他去图书馆,两个人酒也不喝了,恋爱也不谈了,大四开始突发搞学习。
陈绰出车祸的时候他们都在上海,那是一个下午,他们吃完午饭要回图书馆继续自习,路上于萌先接到了邱晓电话,紧接着关雨接到了陆勋电话。
生死未定,很缺钱。
这是关雨在那个当下提炼出来的两条信息。
他和于萌拿着手机在阳光下呆了能有五分钟,然后一个去图书馆拿书包,一个回宿舍拿银行卡,两个人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在银行,于萌把银行卡里的钱全都转到了陈宝儿那里,数额之大让关雨很惊讶。
“没和人说过,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一个月拿两份生活费,特别有钱。”于萌目光很空,看起来非常难过,还是对关雨笑了笑,“怎么样,请我喝酒请亏了吧。”
关雨笑不出来。
后来听说宝儿问家里借到了钱,没过多久就把朋友这里拿来救急的钱都还清了,她专门给不在北京的于萌和关雨打电话道谢。
关雨没说什么,他陈宝儿不算熟,熟的人还在床上躺着没睁眼。语言太苍白。
说来奇怪,在陈绰生死未卜的这段时间,他脑子里一直回放当年他送闵陌飞离开的画面。
如果这就是最后一面,他们会后悔吗?
于萌拿着手机泪如雨下。
关雨觉得他会后悔。
后来的事很简单,关雨不再疏远于萌,也不再流连花丛,用他妈的话说,就是“这孩子怎么突然像个正常人了”。
他和于萌在上海找了份工作,房子也租在一起,临近宜山路地铁站的两室一厅,一月房租近七千,两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平分房租水电,开始了每天朝九晚九的新生活。
于萌在一家新媒体电商公司工作,关雨从事金融行业,工作第一年,两人各自经历社会的毒打,忙得脚不沾地,住在一个家里竟比读书时见得还少。
有时候周日在客厅碰上,一个睡眼惺忪,一个衣冠不整,互相问两句近况,透着密友长大后的生疏。
“咱俩住一起会不会影响你处对象啊?”有一次于萌在客厅开玩笑似的问,“你都好久没失恋了。”
关雨打开冰箱的动作停住了,一直到冰箱发出警报才反应过来。
“影响你了?”关雨问。
“我又不搞对象。”于萌打了个哈欠,大剌剌在沙发上横躺下来。
“为什么?”关雨拿着听可乐走过去发现没有他能坐的地方,而于萌完全不把他当外人,一条睡裙无内衣,纯正的舒适居家套装。
于萌蜷起长腿,给关雨腾了个位置,关雨坐在那里,心绪复杂。
“爱情,太虚无了,比人生都虚无。”于萌闭着眼睛说,“你要么把它当游戏,要么被它游戏。”
关雨喝了口可乐,冰镇的汽水从舌尖流到五脏,让他清醒了一点,“既然怎么样都很虚无,为什么不试试?”
“不错啊,都知道用虚无对抗虚无了。”于萌踢了一下关雨的大腿,关雨抓住她的脚踝。
又放开。
他把剩下半听冰可乐一口气灌完,站起来回自己房间。
“再聊会儿呗,咱俩好久没聊天了。”于萌在后面说。
“加班。”关雨说。
关雨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于萌不入局,他俩谈不了恋爱,他心怀鬼胎,两个人做朋友也很怪,又谁都不想主动离开谁。
关雨成了自己以前最不能理解的那种人。
在他两大人生未解之谜里,于萌为什么不开心还是没答案,但人为什么会对另一个人如此执着,他不算有答案,却也不再感到疑惑。
就这样,关雨逐渐把大部分时间精力都放到了工作上,996是沪上大厂的标准线,不是他的。他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常常后半夜才回家,周末也不休息。
于萌那天是在客厅专门等了好几个小时,告诉下班回来的关雨,她准备离开了。
关雨第一反应是,她想自己住。
他对此一直有心理准备,在那个当下只觉得尘埃落定。
“房子找好了?”关雨低头换鞋,“准备搬去哪儿?和谁住?”一连三问。
“不是。”于萌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我要出国读书,离开上海。”
关雨这下愣住了,“啊?”
“啊。”于萌笑笑,“我半年前就在准备了。”她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各种准备资料。
脑子里还是各种报表数据的关雨觉得有些晕,“为什么?”
“别人问我都说为了深造。”于萌坐在沙发上,看起来也有些疲惫,“和你就不扯这些了,我上班第一天就知道自己没法上下去,这样的日子过下去不如去死。”
关雨站在没开灯的客厅,他一如既往无法同步于萌对这个世界的感受。
“怎么没听你说?”关雨问。
“你太忙了,咱俩都多久没喝酒了。”于萌站起来,拍拍关雨的肩,“但我为你开心,bro,找到了能投入热情的工作。”
一直到于萌回到自己房间睡觉,关雨都还站在原地没动。
而关雨帮于萌组的最后一次局,那场勋晓婚礼后的真心话大冒险,明明是所有人一起玩的,却好像只有关雨把自己玩进去了。
于萌走后,本来也不算大的房子突然变大,关雨休息时间不多,现在就算下了班也不想回家。
只想找个昏暗嘈杂的酒吧待着。
最好还是个角落。
一个人。
往来的男男女女对关雨不再有吸引力,霓虹闪烁的不夜之城也无法让他心驰神往。他来上海的第一年就是和于萌同一班飞机,此后每一年,身边都有这个朋友,如今她离开,灯红酒绿间,只有遗失的感觉。
这种遗失的感觉不只困扰着关雨,它也随着于萌的行李,陪她搬进了北欧的新家。
整整一个月,她独自应对异国的种种事务,独自处理这种陌生的情绪,独自一遍遍回忆那个做游戏的夜晚,关雨没有看她,但毫不犹豫的那句“没有纯友谊”。
于萌躺在窄小的单人床上,窗外阴云密布,这里没有让她感到压抑的高楼大厦,没有二十四小时运转不止的工作时钟,她感觉平静,且孤独。
她没和任何人说的是,她不准备再回去了。
但是关雨没和她说再见。
那天过后,她最好的朋友音讯全无,一声再见都没留。
有一次,于萌在自己行李箱的角落发现了一件眼生的衬衫,蓝白条纹,XXL码,套在她身上能当裙子穿,是关雨的衣服。
她拿着那件衣服站了很久,回忆不起它怎么会到自己这儿,然后她拍了张照片想传给关雨,这是一个提起话题的绝佳由头。
结果于萌打开和关雨的聊天页面,看见他们上次发消息的遥远日期,还有当时聊天时熟稔的口气,没忍住,破防了。
泪水止不住地流。
她把聊天记录调到日期模式,一点点往前拉,一片苍白后面是接连不断的黑色——他们从十八岁那年一起出来读大学起,就几乎没断过联系。
回忆就像潮水,浸泡着她和他的孤独。
于萌没有丝毫犹豫,也没管时差,拨通了关雨的电话。
第二天,于萌把衬衫挂在阳光下的晾衣绳上,风轻轻吹过,衬衫贴上她的脸,像是一个温柔的拥抱。
三个月后,关雨带着行李搬进了于萌的家,窄小的单人床挤着两个人。
于萌把腿架上关雨的腰,“你怎么来了?”她故意问。
“有人哭着打电话说想我。”关雨捏捏于萌的下巴。
“我没有。”于萌笑起来,“而且,哭你就来啊?”
“不是你说的吗?”关雨看着于萌,飘了好久的心慢慢落下来,“朋友,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
“朋友?”
“嗯,朋友。”
“行,朋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