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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通知书

地面有印子,轮子留下的。轮子上搭着木板,木板上覆着棉被,一端套在瘦骨嶙峋的驴上,就是个车了。

驴车悠搭二晃,载着一老一小,行驶在满是黄土的路上。

其实也无法称之为路:路旁树木草皮枯萎殆尽,尸骸之后是龟裂的土地。

农历七月天,田地没有作物,更没有杂草。土地的尽头与天相连,构成旅人眼里唯二的色彩:黄色的土,蓝色的天。

水就像从地里飞去天的尽头,在那里构成了天,裂缝是它行进的方向,它不甘的证明。它烦呐,一年又一年供养这地上的人,人又不懂知足,这口井空了就打下一口,喝不够还要灌溉,完全不付代价。它累了,就不乐意组成云,也不耐烦成为雨。它就消失了。

失信是渐进的。

飞虫增多,没人当回事,作物萎缩,也不是大问题。

直到蝗虫乌泱泱地将衰败的绿色啃噬殆尽,恐慌才让人学会感激。又是求神,又是拜佛,嚎天哭地,愣是整些不相干的东西折腾自己。

最后一口井趋近干涸,人才明白,自个儿长着腿,在虫风里放弃挣扎,迈开脚步,四散寻求出路。从天上看,也就几个豆丁儿大的顽固分子,还要往死路里寻,可叫一个不知好歹。

没了草皮水池,驴也没精神。这不,走着走着好一个坑道,车板好一抖动,水哗地从桶里涌出来,渗进木板上的棉被。

裤子湿了,车上的小姑娘才从漫长的发呆里回神,赶车老头直驭驴,停稳了才翻开水桶看。好嘛,天灾又**,水就剩个底儿,够走多长的段路,够谁喝。

“崽种!”

老头没法下手打,就骂,骂这路,这天,这年头。

车上的小姑娘怔怔探向湿糯的阴影,三伏未尽,万里无云,竟叫这刚遭殃的水也温热了。

反常叫她清醒,她攥紧水瓶,四处张望,判断眼前景象不再全然陌生,就张开口说:“大爷您别气,到家就有水了。也没几里地了,我就这儿下,谢谢您这几天载我,我还吃您东西,我会记住的,将来还您,我保证。”

赶车人登时不气了,咧开嘴,绽出跟经年载人的车板似的匀纹络:“红梅唷,见外了不是,可不敢说还!咱村你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娃,载你,顺路,吃食,小事。等你过年放了假回来,教教咱村子里的小辈,都上大学,都去北京念书,建设国家,做大贡献,这才是大事。”

红梅笑,不知是哪句话哪个词让她高兴,眼睛小孩似的瞪大,又圆又亮,她点头就算答应。

老人又是叹气:“就是这通知书咋还不到呢,三天跑三趟了,说要送到村子里,送哪儿去了。不然该投奔亲戚就奔,哪用在这耗着。你家余粮也不多了吧?”

“还够半个月,就等通知书了。”

“拿上通知书你家才走?”

“拿上通知书,我爹妈投奔亲戚,我收拾被卧,直接买火车票,去学校报道。”

“离开学早一个多月呢哇!”

“我们考虑过了。听广播说,好像只有咱们这闹干旱,闹蝗灾。爹妈投奔别的亲戚,他们有得吃,我就不怕。我进省城,省城啥东西没有呢,只要有住的地方,卖卖力,总是不愁吃的。”

“学校让住吗,万一不让你住,省城那么老远呢,你在那又没亲戚,小姑娘家家,黄花大闺女,就躺街上啊。”

红梅笑:“先试试,总会有办法的。咱不同路,我就这下啦,您赶紧回家吧。”

“诶,你把水瓶满上,走回家好几里地呢。老头我耐旱,不用给我留。”

红梅连连摆手:“水瓶满的!回头见罢。”语毕便不再客套,跳下车板,终于带着属于她这年纪的活泼,行走在了另一条路上。

驴车不再停驻,也匆匆颠簸进前方。

就像活泼是为了让旁人安心,其实也并没有路摆在红梅面前。没有路标,就靠记忆引导着方向,一步一步踏往归属。

红梅手指扬在空中细数:三叔家种的麦子最好,因为三叔养肥有不外传的密招;二舅家除了麦子还要多种土豆,因为二妗爱吃;太奶奶家的油菜花榨油最香,全村都要讨点吃;爷爷家的育种子最旺,护佑这个村落的农作,年复一年丰收在望。三伏过去,秋风吹来,晒谷子的场地满是麦穗,烟囱里满是芬芳……

背上猛地被撞,撞得她身体踉跄,红梅睁开眼,眼前丰饶皆空,只余荒芜。

或许不只是荒芜。

第一只蝗虫从脚边飞速掠过,掠夺者们接踵而至,晕了头的就会撞在人身上。没人知道蝗灾和干旱是哪个先发生的,虫群演变成灾祸,将这片大地抢夺后,它们不知羞耻,又寻找着新的目标。眼下能见的,是吃不上还飞不远的残兵败将。

牲畜吃粮,人吃牲畜。久经风霜的人们就会有这样的疑问:蝗虫吃作物,人就不能吃蝗虫吗?

直到某家门窗引了苍蝇,人们才发现腐臭尸体,收拾遗物时在锅里发现土黄的蝗虫堆,不一定存在的疑问烟消云散。

就没人来管管吗?

收音机里各地丰收在望,急迫的人几经周折进镇里寻求帮助,也没有任何回信。打不完的蝗虫,几近干涸的井水,在漫长的不知为何的对峙中,村里人将粮食均分,约定来年,就各自投奔新的希望了。尚有余粮和水的老人不走,因为倔强,也怕拖累;红梅一家不走,则是为了等红梅的大学通知书。

喜讯是村长通知的。

村里只有两个高中生,除了村长的儿子刘勇,就是刘红梅了。俩人虽然是同学,关系仅为同乡。缘由简单,村长天天督促儿子考清华北大,娶城里媳妇;红梅父母虽然生的是女儿,女儿成绩向来全村第一,回回压村长儿子一头,就也傲气起来了,砸锅卖铁也要供她读书,不叫她像同龄人嫁人务农。

“你别怕,咱养得起你。只许他村长儿子娶城里媳妇啊?咱闺女进城里读书,分配工作,住楼房,一个月的工钱顶地里一年啦。到时候咱全家进城里住,多好!这不是赌气,这是为了全家!”

每每红梅愧疚,红梅妈都这么宽慰她。

红梅爸则这么说:“我和你妈不识字,帮不了你啥。但是娃儿你聪明,就不能跟我俩似的一辈子待在地里。尽量走远点罢。”

于是红梅跌跌撞撞,走得越来越远:村里的小学,镇里的中学,城里的高中。高考结束,听老师推荐报西医志愿,“又能救人做贡献,又能赚钱,这年头两头都好的事可不多啦”,成绩出来,不多时就收到省城的大学通知书。

那是她家谁都没去过,全然陌生的地方。

红梅爹妈头疼,高兴女儿有大学上,又头疼没钱买多余的票送女儿上学。好在刘勇也被同校录取,村长在省城有远房亲戚,可以托刘勇帮忙关照。村长答应俩人一起进省城,帮忙买火车票,红梅爹妈这才安心。

坏就坏在,通知书迟了两天还不到。越拖,家里余粮越少,本就踌躇不安的红梅,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拖累。于是她自告奋勇,去镇里学校找通知书,第一天说还没到,第二天说当天送,今天却说村长一起领走了,村长会送的。

真的会送吗。

想着刘勇高中时代的装腔跋扈,红梅不好说什么,只能打道回府。如今走在回家路上,伴着蝗虫,倒也不算孤独。

等,她再擅长不过了。

毕竟春天种下的种子,熬半年才能结果,储粮也要严密,才能度过冬天,等到来年。

只是路上干渴,毕竟难熬。

红梅晃晃水瓶,水瓶是铝的,高中奖励她考上大学的奖品。刘勇也有,嫌笨重,不稀得用。但它密不透风,看不清底细,听不见声响,就可以当做是满的。不管它到底满不满,回到家就行了。她忍着饥渴,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熟悉的屋顶出现在地平的尽头。

她扭开水瓶,将液体倒进嘴里。不多不少,刚够一口。

支撑她回家的最后一口。

踏进院子,红梅一眼就看到亲爹窝在粮仓,蹲着,不知道在数什么。要紧的是灭火,她从井里摇起水桶,抱住,急切又小心地往嘴里大灌。几口下去,水桶见底,席地而坐长舒一口气,才能难得地眯眯眼睛,展示一丝惬意。

“回来啦!来给爹打桶水,洗洗手。”

红梅应声跳起来,打了水,俩人蹲在阴凉地,红梅用瓢细细地浇着红梅爹的手,才后知后觉地问:“我进门时候你干嘛呢?”

“数数粮,给你带上。”

“通知书说是要送家里,我扑空了。”

红梅爹登时笑了:“到了,你刚走就送到了,村长骑自行车送的,还招呼你后天走,他都打好招呼定上票了。信封就在炕上呢,还没拆,洗完手瞅瞅去。”

红梅眼睛瞪大,当爹的心领神会,接过瓢,自己冲水了。红梅几步跑进家门,才闻到一股咸香,追着味道看到亲妈在炉子边炒菜。

炒菜?红梅扒着门框看灶台,猪油香伴着鸡肉翻滚,旁边还有一碗炒蛋,米饭满满一盆焖在锅盖底下,热气尤在。

肉啊!这可是两个肉!

兴奋之余红梅又冷静下来,问着炒菜蒸得汗津津的妈:“这鸡是哪儿来的呀?咱家可没有啊。”

“村长送的,说给你补补,怎么也是考上大学了,又跟刘勇是同校同学,以后在外地互相照应。”

“哦……”

这哪是照应,这是人情。

红梅记下,就帮着盛出锅,又帮着添水预备洗锅,碗筷齐了,一家人才围着炕坐下。

爹妈看着红梅,红梅看着通知书,上书致刘红梅,钢笔字别提多好看了。红梅摸着自己的名字,喜上眉梢,在父母的注视里,小心翼翼翻到背后。封口翘着边,给了趁虚而入的空间,红梅没多想,拿着剪刀就拆封。

“写的啥?快给念念?”红梅妈搓搓手,催促着。

“学生入学通知书:刘红梅同学,经高等学校招生委员会批准你入我校医学系护理专业学习,请持此通知书于九月一日到学校报到。落款一九九二年八月三日。底下左面是招生委员会的章,右面是学校的章。”

红梅蹦起来,乐不可支,给爹妈展开看,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

“我是大学生了!马上就是了!已经是了!”

红梅爹妈相视而笑,红梅妈给她夹鸡腿:“行啦,知道啦,来吃肉。”

红梅把通知书小心地供在一旁柜子上,才坐下来,喜笑颜开,筷子把鸡腿撕成三份,分给爹妈:“你们等着,等着我毕业,有了工作,分了房子,咱家也是城里人,还是省城人!老师跟我说了,学这个能直接留在省医院呢。”

“诶哟,沾女儿福气喽。”红梅妈夹起鸡腿肉,给老公炫耀,“让那些个人再传闲话,养女儿是给别人贴钱。咱女儿可孝顺,要接咱们进城嘞。要不是今年蝗灾,我可得搞搞好杀猪肉请全村人吃,堵他们臭嘴。”

“等明年……不对,等女儿毕业,等咱们进城,总能请的。”红梅爹乐呵呵地说,“甭管儿子女儿,想日头越过越好,还得靠自个儿。”

“靠我呀!”红梅瞪眼,嘴里鼓鼓囊囊。

“好好好,靠你,靠你。”

数落完村里孝不孝顺的故事,展望完未来的好日子,数月来唯一的肉菜瓜分殆尽。

油脂尽数下肚,红梅洗锅,红梅爹一头扎进粮仓,红梅妈翻箱倒柜找东西,再一次拾掇好行李:一床被褥,秋冬新衣服,缝好的花钱包,纳的新布鞋云云,包袱皮一裹,就预备好了。

路上粮食则是第二天的事,几个鸡蛋,几张烙饼,放在饭盒里,布袋兜着,倒也利落。

最重要的,两百块学费加一百块的生活费,地里一年的收入,就缝在内衣里,连着录取通知书一起藏好,不怕被人偷了去。

约定的日子到了,红梅爹借来驴车,一家三口驮着行李欢欢喜喜去镇里找村长,刘勇带着差不多的行李,两家人一起去车站,临发车,红梅忽然哭了。

“诶,闺女,哭啥。”红梅妈笑着给她擦眼泪道。

“我要去上大学了。”红梅陈述着,又落下豆大的泪,“我真的去了。”

“一个人去外地,怕啦?”红梅爹笑呵呵地说。

“我不怕。我想你们,就给你们写信。”

“写吧,寄给村长,爸妈一定能收到。”红梅妈给女儿擦着擦着,就把自己眼睛擦红了,“你也别怕,今年暂时你先去,明年家里缓过来了,爹妈送你上学。爹妈还没坐过火车呢,托女儿的福,咱也去省城转转。不怕,蝗灾一百年一回的,咱就今年困难,都会好起来的。”

“嗯。”红梅点点头,努力将哽咽吞下,笑给父母。

火车鸣笛,缓慢地驶向前方,越来越快,将她视线里的父母浓缩成一个点,再也看不到。

红梅眼泪又落下来。

刘勇撇撇嘴:“坐火车上大学而已,又不是拐卖你,干嘛呢。”

“我第一次坐,去陌生地方,这很正常。你就不是第一次坐吗。”

“那当然,省城一晚上就到了,你还拿着这么多……算了。”

刘勇见怪不怪,靠在座位,闭目养神去了。

红梅抱着饭盒,望着越来越黑的天,发呆好久。

是啊,怕什么呢。

就算真的有应付不来的困难,我还可以回家种地。

我家的谷子,三月种,七月熟。

我不会忘。

夜渐渐深,红梅在驴车似的晃荡里闭上眼睛。

车厢里堆满了物,物品上坐满了人,负荷叫铁皮晃晃悠悠,时而传来巨大的呜声,就算是缓过气了。停是不能停的,超大声的况且就算是号子,带着所有人行驶在既定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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