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燃又在穿怪衣服了。
有了点名气的好处之一，就是赞助商变得大方起来。陆燃逐渐不在衣服上花钱，拿回来什么就穿什么，除了实在不好穿的。
比如拍铆钉专题杂志送的牛仔裤，左右各缝了两长条的铆钉，陆燃纠结了一阵，好不容易决心去穿，结果刚扔洗衣机不久，便听一阵叮铃哐啷的巨响，吓得她慌不择路地跑进去直接拔了电源线。
再三确认洗衣机内壁没有被撞坏后，才长长松了口气，坐到客厅里，咬牙切齿地剪下铆钉，好做该死的垃圾分类。
那么，这次又是什么主题的时尚杂志呢？陆泉抬头盯着陆燃后背上的交叉绑带，陷入了严肃的沉思。
嗯——如果刷地一下把末尾的蝴蝶结抽开，这衣服会不会突然左右炸开呢？炸开呢？还是炸开呢！
不行不行，冷静点陆泉，明天是星期六，被揍一顿还有两天可以修养呢、不行不行，不、等等，小雅家又不远，猛跑过去保命也不是不行啊！
一拉就跑，做还是不做！陆泉，现在就是决定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这就是长大成人的第一步、
“啊！”
“半天不吭声，又要作什么妖？”陆燃转身屈指敲在她头顶，刚切完葱的手指拧一下她脸颊肉，“上次戳我裤子上的洞，上上次揪掉我衬衫的流苏，这次又想干嘛？”
“我什么也没干啊！”陆泉仰脸干嚎，猫洗脸似地嫌弃。
“毛病兮兮，”陆燃挑着嘴角又拧她一下，“快去拿碗盛饭。”
“葱！葱！臭死啦！”
一会儿，陆燃把炖肉端上桌，和一盘炸虾，一大碗蔬菜汤组成了一顿周五的晚餐。不算多丰盛，却是陆燃难得亲自下厨。别看她平时不怎么做饭，但只要搜搜菜谱，做出来的味道一点也不差。
而这天，是为了和这栋陆燃住了五年的公寓说再见。
明天，两人就要搬去更大些的新家。考虑到陆泉的上学，和去公司的通勤，定下的新公寓并没有很远，还是同一个车站附近。
明天之后，陆泉就能拥有自己的房间！对了，还有床、还有书桌！都在二手网站订好了，她自己选的！
陆泉快乐得摇头摆尾，咔嚓咔嚓消灭了几只大虾，忽然间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你会开车嘛？”
大概因为明天有体力活，陆燃少见地多吃了几块肉，“不会。”
“那你租车、哦哦，司机也算在里面吗？”
“不算，我找了人帮忙，他会开。”
“谁啊？你有朋友？”陆泉狐疑地皱起脸。
陆燃斜她一眼，淡定道：“我男朋友。”
吧嗒，陆泉嘴里的大虾直挺挺地掉到了桌上。
“陆燃你你你竟然背着我有了孩子！！！到底是谁——啊、”
陆燃一巴掌拍在男人脑后，“再给我发神经。”
“哈哈哈，我这不是想给妹妹来个与众不同的见面礼嘛，怎样，有没有吓一跳？”年轻男人重新抬起脸，灿烂并骚包地朝臭脸陆泉眨了眨眼睛。
“别浪费时间，好不容易请了一天假。”
“这不来了吗，马上告诉你什么才叫真材实料。”他耍宝地要举起手臂展示肌肉，手里拎的塑料袋顿时哗啦晃荡几下，“哦、差点忘了，来，妹妹，吃果冻吗？”
陆泉面无表情地盯他，然后，面无表情地双手抱住零食袋。
“哈哈，”年轻男人的笑就没有停过，乌溜溜的眼睛转向陆燃，语气中带着明显熟识的亲昵：“怎么连脾气都这么像的？”
年轻男人叫杭寅，属虎，和陆燃同岁，兼职模特，目前在二战考律师证中。两年前和陆燃在同一个拍摄现场搭档过，后来又遇见过几次，就在一起了。
不知道是不是还处在叛逆期，这人总爱穿破破烂烂的潮服，不说话的时候还酷得挺唬人，一笑起来就嘴巴歪歪的，有股孩子气的邪气，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陆燃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装好家具开车去新家的路上，陆泉还没问，他自己先吧啦了一路，交代了精光，这样的人能当律师？陆泉一边嚼着薯片，一边回想着电视剧里西装笔挺的精英律师，越来越怀疑。
以至于到了新家的兴奋劲都去了大半，见两人大包小包搬去主卧装床，连忙蹑手蹑脚地趴门上偷听。
隔着门，两人的声音有些发闷。
“这铁床还挺沉、螺丝刀递我下。”
“我扶住了，你来吧。”
“好嘞、这样一看，原来的地方确实小，又不是什么大学宿舍，还睡上下铺。”
“嗯。以后上铺可以扔扔衣服，挺方便。”
“你啊…”男人忽然笑了笑，“那晚上没了你那省心的卷毛小狗，不无聊嘛？”
“有什么好聊，我都没空管她。以后再忙起来，睡觉就更不安生了，小鬼头长不高要咬人的。”
“哼哼、”
“笑屁。”
“我是想你之前焦虑成那样，现在看来，实际上也没那么坏。”
“还行。”
“还行？啧啧，嘴还挺硬，脾气都变了，才还行？
“有吗？”
“有，绝对有，比之前好说话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你干脆说我母性爆发得了。”
“哈哈哈哈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陆泉悄悄回到对面房间，心里决定原谅一会儿这个突然出现的陆燃男朋友，哼，看在那一大袋零食的份上。
两个大人装好床，就去搬其他家电。陆泉站在垫脚凳上，把衣服仔仔细细地挂进衣橱，干完了还觉得心里胀胀的，忍不住在这个即将属于她的房间里跑了好几圈。
听到这欢腾的动静，陆燃好奇地探头，顿时轻笑出声，“跑累了没，要去拿你的床了。”
“哦！来啦！”
站在一旁的杭寅也跟着歪嘴笑起来。
新家，新学期，新气象。
陆燃逐渐有了挑工作的底气，把更多时间花在学习服装设计上。陆泉的心也终于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慢慢安定下来。每天上学、上课，打打球，放了学，和朋友去逛逛附近的小卖铺、路边摊。作业多了，回家自己专心做，不然就去小雅家，两人边玩边做。
陆泉成绩好又机灵，能帮朋友补补课，很受家长们欢迎。
这天，两人刚在书桌边坐下，陈雅就贼贼地从书包里掏出一袋包装精美的巧克力，附带一张粉色信封。
陆泉接过信封，看了看封头上自己的大名，嫌弃道：“怎么又是粉色，无聊。”然后，熟练地扔进书包。
陈雅早就见怪不怪，“手腕给我。”
她笑嘻嘻地解下包装袋上漂亮的斑点彩带，在陆泉手腕绕一圈，打个蝴蝶结。
她想这么玩，陆泉就不拒绝，饶有兴趣地凑过去。
“为了这点巧克力，你就把我卖了？”
“什么叫这点巧克力！这巧克力可贵了，之前我妈都不肯给我买！”说着，她连忙探头探脑地看了下房门，撕开一个扔进嘴巴，“唔嗯——真的好吃，快点快点，我们快点消灭它。”
“等你牙都蛀光了，你妈打你屁股，我就在旁边拍手。”
陈雅的表情痛苦了一瞬，又立即仓鼠似地咀嚼起来，生怕动作慢了妈妈冲进来扣她的嘴。
陆泉憋着笑拿出作业本、笔袋，还有一只缠着耳机的银色MP3。
这个MP3是陈雅数学提高了12分妈妈给的奖励。里面有陆泉百分之八十的功劳，所以陆泉能拥有它一个月的使用权。
最新款的MP3，小巧又精致，让陆泉爱不释手，从来是轻拿轻放，用完还要用手帕擦擦干净。
“你那么喜欢的话，让你姐姐给你买一个嘛。”一旁的陈雅吧嗒几下嘴，开始消灭下一块。
陆泉停下顺耳机线的手指，“有点贵、”
“怎么会？你姐又不是没钱，我就不信MP3再贵能有名牌化妆品贵。”
“哦，她的化妆品不是自己买的，都是赞助商送的小样，长得跟小牙膏似的。”而且现在换了租房，学校活动变多等等，每月的开销又高了不少。
“是吗？”陈雅疑惑地想了想，“当模特这么省钱啊，唉呀，那你姐之前送给我妈的面霜，也是免费的吗？”
“面霜？陆燃吗？”陆泉第一次听说。
“对呀，去年年底小姨来我家玩，看见卫生间的面霜吓一跳，说是什么什么名牌几大千，我妈才说的。”
“反正反正，你姐绝对有钱，她要不买你就闹，我还不信了。”
去年年底？那送礼就是更早之前的事了——小雅妈妈对她一直很关照，经常留吃饭，带她和小雅出去玩，原来不仅仅因为她是个好人。
陆泉单薄的胸膛里忽然变得沉甸甸的，好像有颗终于成熟的苹果从枝头挂下来，饱满地轻晃。
或许…也许，不用从课本上学，不用被别人教，感受到的那一瞬间，自然会知道什么是爱。
陆泉跟陆燃走的那天起，从没有想过真的能留下来。身份变更的手续、托儿所的手续、添加家具的决定，继而是小学转学的手续、费用。每多一项耗费精力的动作，陆泉心底的恐慌就会随之增加。陆燃看上去自顾不暇，在任何一个阶段厌烦都不会让人奇怪。
陆泉始终做着随时被扔回老家的准备。
然后，注视着陆燃总是表情淡淡的脸，“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嗯，明天先帮你买副耳塞。再忍一阵。”
“下次不许等我，你还要不要上学。”
“吃不下？我减肥，你先吃，吃剩下的给我。”
“明天下雨，伞别忘带。”
“运动会？真的假的…好吧，哪天。”
“哈，好好好，不穿花里胡哨的，穿寿衣行吧，叫声奶奶我听。”
“臭小鬼。”
“小卷毛狗。”
“喂，陆泉，我今天买了桃子，吃吗？”
真奇怪，陆燃买的桃子就是比外婆买的好吃十倍，脆生生的甜，不会流满手的粘汁。
晚上，陆泉和陆燃各洗了一只桃子吃。有了沙发，陆燃也不躺地板了，把腿搭在臂托上休息。一边嚼，一边看陆泉收到的情书，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可怕，这个星期第三封了吧，现在的小学生，一群早熟的小鬼。”
“嗯？字写得还行，怎么有错别字？”
陆燃占了沙发，陆泉盘腿坐在下面的坐垫上，听她这样说，莫名觉得丢脸，立即反击道：“那你还喜欢歪嘴巴杭虎呢！”
杭寅特讨厌别人叫他杭虎，又俗又土，一听就要跳脚，但陆泉听见陆燃喊过，跟她学的。
陆燃笑瞥她一眼，翻开下一页继续看，“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这过分现实而平淡的回答顿时让陆泉哑了火，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是，他要是也这样想，我就不行了。”
陆泉皱眉理解了一阵，“你真坏。”
“你才知道？”陆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开始似乎没打算继续说下去，可转头看见陆泉莫名严肃的小脸，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人活着，就要自私点。和他在一起是挺开心，但要永远开心，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陆泉忽然很愤怒，还有点委屈。
这次，陆燃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把稚嫩的情书重新装回信封，“有时候…人经历得多了，总会有那么一瞬间。”
“你会异常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谁也不重要。”
“哪怕是…和你生活了十几年，那些原本你以为非常重要的人。”
陆燃很少对她说这样的话，陆泉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心里那点莫名的怒气很快消散了，“所以你离家出走了？像个小屁孩一样。”
陆燃抬起眼，陆泉还没看清，那张信封就迎面打在她的头顶，“说谁小屁孩呢。”
接着，她又加了一句，“不许早恋，听到没有。”
陆泉条件反射就要逆反，突然灵光一闪，“不早恋也行，你给我买MP3！”
“嗯？”
“我要MP3！MP3！！！”
日子流水一样过着，等陆泉写完作业，天已经黑了。她转头看见小雅趴在作业本上睡得流口水，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又自顾自笑起来。
宝贝地掏出自己宝蓝色的MP3，戴上耳机，抽出一张白纸，怀揣着小小的快乐的自恋，字体认真又故作敷衍地写下拒绝信，准备明天送还。
想要MP3，想要自行车，想要漂亮的自动铅笔，在这些稚嫩的**中慢慢长大，过着偶尔有趣大部分平凡的日子，陆泉以为就要这样过上一生。
陆燃突然爆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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