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轻飘飘的身影暴露在众人眼里,他们脸色苍白,满脸倦色,好似连站着都十分吃力。
陈简行悲恸的哭声在此刻突兀而吵闹,常念无力地抬手落在陈简行的头顶给人安慰,后者泪流满脸抬头问:“为何你们回来了,我爹会这样!”
万俟玥没力气解释,只道:“他是阵眼。”
颜灼若上下打量他们几个,目光停在万俟玥额角一道半寸长的口子上,他的手抬到半空又不敢落上去,生硬道:“你们伤如何?要不回去养伤?”
万俟玥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用眼神拒绝,一时半会他无限茫然,竟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禾与之看了花重锦一眼,后者轻声道:“宫里一切无碍。”
禾与之对另外两人道:“烟水灵气与川云山相接,能养魂,一起去?”
“不用了。”
“去!”
万俟玥的声音被颜灼若的声音压下来,前者冷冷掀起眸子瞪过去,颜灼若视若无睹,楚琛立即上前扶住万俟玥与常念,附和道:“去去去,多谢陛下好意。”
花重锦莞尔道:“我带路。”
几人一唱一和,万俟玥与常念无力拒绝,只好同禾与之一起在烟水修养下来。
上路前,颜灼若见陈简行孤零零哭得可怜,揪住人的胳膊一起带去了神界。
陈简行悲伤不已,稀里糊涂跟他们转了一圈后,累得昏昏欲睡,花重锦索性让他在神宫住下来。
养魂是一项极其缓慢的工程。
起初几日颜灼若一天到晚蹲在附近仰着脖子等情况,花重锦劝他进宫,颜灼若不放心,怎么哄都不肯走,花重锦没办法便一起留下陪他。
又过去几日,烟水结界打开,禾与之从里面走出来,他的脸色恢复不少,上面依旧神色淡淡,教人看不出所以然。
颜灼若心中急切,顾不上礼节,冲上去问:“陛下,你感觉如何?”
禾与之道:“你去劝劝他吧。”
“?”颜灼若一怔,没明白话里的意思,下一刻他心急火燎转身冲向结界。
花重锦踏出一步,禾与之用话拦住他:“你回宫里,把七位元老与三位决议大臣喊去议事堂,我随后过去。”
闻言,花重锦也一怔,如此这般怕是有大事发生,他来不及多问,忧心地收回目光,点头应好,飞速朝宫中去。
颜灼若慌乱的目光搜索到万俟玥的身影,后者与常念席地而坐,蔫头耷脑十分没有精神。
“万俟?”颜灼若在二人身边蹲下,翕动的目光盯着万俟玥流血的额角,颤抖地抬起手将灵力注入过去。
奈何伤口不仅没有愈合的痕迹,反倒裂得更深,瞬间鲜血如流水。
颜灼若吓得赶紧收手,他心慌不已,转头看向常念,话里带着颤音:“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常念叹气:“心伤难愈。”
心伤......
重复经历小福寺灭门?
眼睁睁看着亲友离世而无能为力?
颜灼若知道这种痛,他笨拙地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世间没有尽善尽美的事——你跟我说的......”
很多很多年前颜灼若还是个半大少年,那时他初任司寇,心高气傲一意孤行,不听劝阻包庇恶人,结果那恶人贼心不死,转头报复,将二十六斩于刀下。
他后来虽亲手将其抓回去,可酿成的大祸却于事无补,也因此受刑罢职。
但比起身上的痛,内心的自责与愧疚如洪水将他淹没,更令人难熬。
颜灼若躲在屋子里郁郁寡欢,万俟玥看不下去,凑在他身边质问道:“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能顾所有人?”
“我们只是普通人,凡事尽力而为,做不到尽善尽美。”
颜灼若用万俟玥教他的道理反过来安慰对方,万俟玥抬起眸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颜灼若刚生出一丝希望,前者突然开口:
“你记得小福吗?那只闹腾的狐狸精......你记得秋娘子吗?那个为寺里做饭、性子要强的妇女......你记得我师父吗?”
万俟玥的声音十分平静,眼里也毫无波澜,可颜灼若被盯得毛骨悚然。
“他们死在我手里,我是那个恶人。”
向来笑呵呵的常念此刻不禁皱眉,语气严肃不已:“万俟,魔尊才是恶人,一切因他而起!你何必将他的错揽在自己身上!那种情况,不管是你!是我!还是任何人!谁可以控制!?但却只有你可以操练祭文,除掉魔尊!命数如此,怨天不怨人。”
“我明白,”万俟玥对常念摇头:“可我做不到。”
“能做到!”颜灼若坚定道:“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今后,今后那么长,总有一天你会做到!”
颜灼若双眼渐红,开始威胁:“你若是不肯养魂,那我便给你聚魂!回灵阵我还记得,我不介意再将那玩意刻在身上一两百年。”
万俟玥:“......”
.
次日,神帝宣布禅位花重锦,后者顾及禾与之尚未恢复,也无心在形式上下功夫,便免去许多繁文缛节,一切从简。
突如其来的消息在神界炸开锅。
前尘往事涌上人们的脑海,陨落的温帝,上位的禾与之......
民间议论纷纷,无数猜忌如洪水淹没大街小巷。
不少官吏听到风声之后,忙不迭放下手中事,匆匆赶去神宫,迎来的却是散场的典礼。
众人心中的不满渐渐被恐惧与担忧代替,有些人不敢在神宫多待一刻连夜逃离,有些人对花重锦抛出一连串的质问。
元老重臣拿着禾与之的亲笔诏书摆在对方眼皮子下,怒斥一群乌合之众。
可禾与之的踪迹在三界消失,诏书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其实有心之人一开始便不在乎真相,他们捕风捉影编排故事,借此引起轩然大波,从中得利。
流言传闻向来荒唐,花重锦无心追究。
等到百姓的新鲜感过去,一切还是会回归平静,等到三年后,禾与之再次现身,民间才会再次被掀起汹涌波涛——这是后话。
花重锦的继位典礼虽仓促,但暂时住在神界的陈简行却目睹了全过程。
他兴奋地手舞足蹈,与头一日哭得昏天黑地的家伙判若两人。
这可是花重锦的继位礼啊!许多神界大人物都没赶上,而他却目睹了全过程!
陈简行得意洋洋走在路上,见到狗也忍不住炫耀一番。
他此刻简直恨不得立即飞到万圣宗,与众同门摆上一桌酒席,再将当时的场面娓娓道来,吹上几天几夜。
陈简行心里越发痒痒,他下定决心找花重锦辞行,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颜灼若没在现场!
颜灼若与花重锦的关系那么好,缺席实在可惜,于是陈简行二话不说掉头朝烟水的方向去,打算先找颜君将事情吐个痛快。
颜灼若在结界内为两人提供灵力疗伤,转眼一日一夜过去,他的脸色苍白,额角布满冷汗,汗水打湿眼睫流入眼睛,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万俟玥打断他,然后当着对方的面抬手结印落下一个阵法,四周惨白的灵力从清冷的湖面下涌来,聚成符文流向万俟玥与常念。
颜灼若定睛发现符文没入体内的那一端冒出淡淡蓝色,如释重负地咧嘴笑起来。
被汗湿的睫毛在弯成月牙的时候分外黑浓,颜灼若擦了把脸,往后挪开几尺,给两人腾出更大的地方。
万俟玥对这傻小子万分无奈,索性闭上眼不说话,后者收敛气息,尽量把自己“隐藏”,避免打扰好不容易拉回来的场面。
没多久禾与之走到颜灼若身后,示意他离开,颜灼若脚下迟疑欲言又止,禾与之道:“情况已稳定,不用担心。不过养魂极难,这个情况三五年也算短。”
颜灼若微微张嘴,拧眉做出一个很诧异的神色,无声做口型——我能进来看他们吗?
禾与之应该拒绝,可对方双眼渴望,满含期待,他松口道:“每月初一,月光最暗淡之际,阵法效果最差聊胜于无,那时不会打扰,可以过来。”
颜灼若喜出望外,弯起的眼睛成了水中月,他对禾与之欠身告辞,而后者怔怔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脑海里全是年轻人满脸璀璨的笑意。
难怪花重锦喜欢他——对于他们这种带着枷锁而生,被囚禁自由的人来说,颜灼若身上散发的朝气稀罕地就像......
......像悬崖底钻出一朵鲜艳的花,花的生长指引着光的方向,他们由此抬头望去,便会发现未曾注意过的暖阳。
禾与之常年垂下的嘴角难得提起一次,即使微不足道。
.
颜灼若出结界后,深深舒了一口气,将这几日压在胸口的郁闷一吐而尽,身心立即变得无比畅快轻松。
他没见到花重锦的身影,便朝神宫的方向去,待快落地时,喜形于色的陈简行与他擦肩而过,后者急忙忙刹住脚,兴奋地喊道:“颜君!颜君!我!是我!陈简行!”
颜灼若的心情也十分好,他转头朝陈简行问:“你跑那么急作什么?”
陈简行兴冲冲地凑到颜灼若身边,哎呀一声,欢快道:
“我正要找你啊!殿下今日继位礼——啊不,呸呸呸,现在该称‘陛下’——哎呀!总之就是继位礼啊!可憋死我了!正好你不在场,我仔细跟你说说。话说今日一早,陛下突然宣告退位......”
陈简行添油加醋地讲述继位礼从头到尾的所有细节,甚至连花重锦走路时,带动冕旒在风中轻摆的频率都夸张地说了个具体数。
“好看吗?”颜灼若冷不丁冒出一句。
陈简行后知后觉,拍手叫道:“当然好看啊!他那张脸平日多好看啊!如今仔细打扮过后,举世无双啊!卧槽!说句实在话,我敢说三界再找不出一个比今日的殿下...啊呸,陛下!比陛下更有魅力的男人!”
陈简行把花重锦夸得天花乱坠,颜灼若心中酸得冒泡泡。
两人刚到宫门,据说“华服加身,头顶玉旒,一身珠光琉璃”的花重锦正巧与他们碰面。
眼前人穿着与往日无异的银灰色束身常服,头发用那日在山洞里见过的发簪收束着,脸上身上一如既往的干净得体,却不见精细打扮的痕迹。
颜灼若失落不已,恨不得一脚将陈简行踹回仙界,后者毫无忧患意识,远见花重锦的身影便乐呵呵地道打招呼:
“这这这!殿下...不对!陛下!你为何这么快把衣服换了?”
“这身行头方便。”花重锦言简意赅地回答,转向颜灼若道:“一切好吗?”
“嗯,”颜灼若点头:“陛下...嗯...禾与之陛下说,不用担心慢慢养便好。”
“......”花重锦无奈挑眉:“事情很突然,没提前告诉你,抱歉。”
颜灼若摇头:“那个时候你告诉我也不得来——真可惜。”
“不可惜,一个无关紧要的形式罢了。”花重锦轻轻一笑:“将来我们还有机会。”
“将来?”颜灼若不明所以,皱眉道:“难不成你退位时还要搞个轰轰烈烈的仪式?”
“啊?”陈简行一头雾水:“谁退位?这不今日才继位吗?”
花重锦忍俊不禁没有解释,他对陈简行道:“我最近顾不上你,你有需求尽管同宫里人说,他们认识你,会照办。”
颜灼若想起什么,补充道:“你要是闲得慌,不如陪...陪我表弟解闷吧。”
“表弟?”花重锦诧异看向颜灼若,后者朝他做口型——覃玉。
陈简行惊喜道:“表弟也在!在哪呢,我正愁没人说话呢!可赶紧让他来给我解闷吧!”
颜灼若将陈简行丢到覃玉的寝宫,覃玉如见异类般警惕地盯着毫不见外的陈简行。
颜灼若低声解释两句,覃玉想起那晚吃的烤鸡,便点头答应不对人动手。
陈简行对覃玉把花重锦继位的场面重复夸了一遍,可惜覃玉对此无动于衷,前者说着没意思,换了一个又一个话题,覃玉依旧没反应。
陈简行无话可说,百无聊赖地顺着覃玉的视线看向窗外的云卷云舒,如此平静悄然反倒令人寂寞惆怅。
陈简行想起可怜的老爹,心中郁闷不已,他不管身边人给不给反应,自顾自擦着眼泪哑着声音回忆与老爹的往事。
夕阳落下的时候,陈简行已经泣不成声,头疼欲裂地蜷缩在地上颤抖。
覃玉偏头注视他,眼里微微泛红,倒不是他被身边人打动,而是在满屋子悲痛的哭声里,他莫名思念从前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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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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