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车劳顿,鬼宿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睡着了。
他做了好多个梦,有小时候的,也有未来的……
他梦见十二岁那年的雨夜。周秦萱顶着被老国公责罚的风险,把高烧的他从刑房背回寝殿。那时她边哭边上药:“阿凤,你要记住,你的命不是周家的,是你自己的。”
他又梦见自己变成庄子笔下的浑沌,七窍将开未开之际,听见周秦萱的声音穿透迷雾:“朕宁可要个混沌忠心的你,也不要玲珑心窍的完人。”
“朕?”醒来后的鬼宿脑中混乱,他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如何才能配得上她。
马车正好停了,周秦萱撩开车帘,然后靠了过来,那一股独属于她的温柔香气扑面而来。
鬼宿愣了愣神,他们靠的太近了。
“我扶你下车,到驿站了。”周秦萱的眼睛很亮,也很美,自十二岁后,他们再也没有如此亲近过。
裴泽不友善的目光扫了过来,但也识趣地先下车去了。
鬼宿本想拒绝,但那些话活生生地哽咽在了喉咙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他就这样,被周秦萱牵着手,下了车。
驿站安排了上好的客房,行程已过半,今晚要在驿站住一宿,明天就能到建邺了。
周秦萱也有自己的打算,医师特地叮嘱了秦禹凤的伤势,吃药的时辰快到了,她不可不在意,不能让秦禹凤身子再受损……这是……她欠他的。
安顿好众人,周秦萱从衣袋中摸出医师临走时配好的一包草药,熬药这事儿,思来想去,交给谁都不放心,于是,晚饭后,她亲自去了后厨。
裴泽晚饭后去隔壁敲了敲门,却发现周秦萱并不在屋内,于是下楼四处寻找,四处都不见周秦萱的影子。
就在他准备回房时,却听到后厨传来了阵阵的研磨声。
他沿着晦明不清的走廊来到后厨,立在廊下时,正巧看见这幕——
周秦萱素白中衣的广袖被高高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和手腕,正在研磨草药。
只见青瓷钵里的草药簌簌落下,像极了那年被碾碎的合欢花,药杵与钵相击的脆响惊起浮尘,在烛光里翻飞成细碎的金箔。
他透过雕花棂子望着厨房里的灯火,撞击声似乎混成了诡异和弦,在叩问着他的心。
原来……原来这样一样金尊玉贵的人,也会为了心上人沾上人间烟火气。
他只觉药杵起落的韵律像极了柘枝舞,只是舞者腕间没有金钏,倒染着斑斑药渍。
他又忽然想起沉香阁那些把珍珠粉当胭脂的姑娘,此刻却觉得那些脂粉气远不及此间苦涩。
裴泽的喉结滚动,但是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的挫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忽然明白过来,这人救他,绝不是因为喜欢他,想要他。
或许和将他卖到沉香阁的人目的一样,只是……只是想利用他。
周秦萱太过认真,没有发现裴泽。
药熬好后,周秦萱迫不及待地将药端进了鬼宿的房里。
鬼宿还未睡下,见到主子端了药汤进来,受宠若惊。
“殿下。”鬼宿哑着嗓子,玄色袭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他望向周秦萱被药汁浸透的袖口——那里原本绣着银线朱雀,如今沾染上了暗红的污痕。
“您不必……”话还未说完,周秦萱已坐到了床边,靠向他:“快趁热喝了,早早歇息,明日还要赶路。”
鬼宿将药汁一饮而尽,周秦萱本不想再打扰他休息,可想到下午马车上裴泽的话,忍不住又想解释几句。
“你在马车上……可听到,那位……那位公子说什么了?”她怕他介意。
不料鬼宿却淡然一笑,道:“属下睡着了,并未听到主子与那位公子的谈话。”他说的是实话,且不禁又回味起下午的梦境,似乎有什么深意一般。
“好,”周秦萱放下心来,又贴心为他盖好被子,道:“回去后,不管遇到什么,发生什么事情,无条件地相信我,好不好?”
她意识到回宫之后盯着自己的人太多,不能再将鬼宿至于危险境地,其实裴泽说得对,秦禹凤是自己的软肋,最好的办法就是隐藏起他来。
“属下......”鬼宿的喉结滚动,“属下可以是影子,是利剑,是殿下需要的任何存在。”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鬼宿望着她睫毛上沾的药粉随呼吸轻颤,忽然想起塞外的月光。那些守夜的晚上,沙粒也是这样温柔地落在刀鞘上。
周秦萱垂眸,看到枕边那个自己幼时弄丢的玉连环。
周秦萱忽然起身,鬼宿慌乱垂首,却见她将玉环系上他的剑柄:“你首先是秦禹凤。”
她又将温热的栗子糕推过去,“这是用甘草汁蒸的,不伤胃。吃一些,早点睡吧。”
那玉环,不仅是自己弄丢的挂件而已,更是前面一万次,鬼宿对她的心意,她无法视而不见。
她更加无法再面对鬼宿,她怕自己会落泪,她为什么会辜负这样的一个人那么多次?
推门出去时,阵阵寒冷的朔风袭来,她忽然间想起裴相是最畏寒的了,也不知这样的寒夜,他如何度过。
想着,周秦萱又回后厨热了份栗子糕,拿了些许炭火,往裴泽的房间去了。
她心里想的是,这可是讨好未来权臣的好机会。
敲了门,裴泽还未睡,正在软榻的案桌上研究棋局。
房间点了炭火,是比外面暖和许多,但裴泽依然批着厚厚的狐裘大衣,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周秦萱虽然不知道未来的裴相到底为什么不高兴,但是她知道裴相不高兴就得哄,于是将那盘一模一样的糕点端到了裴泽的面前。
裴泽盯着糕点上的水汽,在冷空中凝成白雾,忽然想起沉香阁那些掺了蒙汗药的甜食。他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低声问:“你对谁都这般么?”
周秦萱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地反问:“哪般?”
“你可知晓?在沉香阁……”他喉结滚动,“收买人心都是从这些小恩小惠开始的。”他瞧见了袖口的污渍,更觉得刺眼。
周秦萱大吃一惊,心想怎么给我上纲上线到如此地步?莫非我拍马屁拍马腿上了?
周秦萱顿感大事不妙,赶紧将暖手炉塞给他,又将带来的炭火尽数添进炭盆:“公子为何这样说,我是见你畏寒,才来看看你。”
“你若非说我收买你,便是吧,但我的收买,也是出自真心。”她认真地望向他,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裴泽能否为自己所用,但她以自己和裴相交手上万次的经验来看,对于裴相这样的腹黑狐狸,或许,真诚才是必杀技,与其说一个又一个裴泽并不相信的慌,不如交出自己的真心,以利换利,相信裴相这样的聪明人,是拎得清的。
“裴泽。我的名字。”年轻的裴相,肉眼可见地慌了神,他选择告诉周秦萱他的名字,因为他知道,凭借对方的身份,迟早会知道。
周秦萱却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只是笑着说:“公子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不料裴泽竟留了她:“陪我下盘棋再走吧。”
……周秦萱即使诧异,也不敢扫了裴相的兴。
两人坐在榻上对弈起来,炭火劈啪作响,两人的棋局也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这手倒脱靴下得妙。”裴泽的白子封住退路,“舍小求大,颇有遗风。”
“公子谬赞。"她凝视着被围困的黑子,”古语有言:‘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裴泽忽然执起被吃的黑子,轻笑道:“就像首席影卫?”
一颗棋子掉落入她掌心,她竟慌了神。
寒风卷着枯叶掠过窗外,周秦萱握紧桐木,她定了定神,才又望向裴泽:“就像……我和公子,也是一样的。”
裴泽不语,只是淡淡地望向窗外。
这局,她输了。
公孙月回房后百思不得其解,她确实不懂,不理解,裴泽的棋艺为何如此高超!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才吗!
这“雅典娜”系统给裴泽设定的时候,到底是有多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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