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会开会时管崇则根据材料简单介绍了接下来要做几项重点工作，他的整个讲述过程跟参加比赛上台宣讲一样，不超过15分钟，简明扼要，干脆利索。
交给宣传部的任务是设计和制作接下几个活动的线上宣传文案和线下物料，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招新工作的启动。
赵黎玥坐在图书馆对着电脑沉默，如果可以将情绪具象化，那么路过的人都能看到她头顶有一片乌云。
她的电脑屏幕上方是一张乌漆嘛黑的图片，略有科技感的黑底中印着一串带着艺术感的白字，隐约可见“欢迎加入学生会”字样，旁边几个红色的好似在奔跑的人影印在字旁，让她想改都无从下手。
该大作来自一位非常有想法的物理系部员，赵黎玥面对交上来的作品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打开企鹅小窗，主动敲了敲对方：“你这个宣传图……”
“部长！我在！”审美也许是暗黑方向的部员非常热情地回复。
赵黎玥纠结了一下，还是委婉地说道：“在你眼中学生会是恐怖片？”
“啊。”部员似乎正沉迷于自己的大作中，还幻想着被夸，没想到希望破灭。
他弱弱道：“之前不是说要吸引眼球的吗？我想着这个肯定能吸引所有人的眼球，多酷炫啊。”
赵黎玥沉默，想起昨天他们的对话，这张图确实是有够突出。
“而且部长，我们不是要宣扬个性吗？”该位同学发了个哭哭的表情包过来，同时伴随真诚的质问。
赵黎玥抽出一分钟反省了一下自己，思考自己是否不够尊重部员的个性、创新了，但面对招新这种无法自由发挥的主题，她只能继续委婉：“个性的有点太过了。”
“主要是我这个假期给密室和剧本杀做封面，素材库里基本都是这种素材，嘿嘿。”对面接着说。
“……”
赵黎玥为之前认真反省的自己道歉，同时不再心软，快速回复：“现在改命题做图了，要青春阳光活泼的素材，立刻马上。”
部员又发了一张哭哭表情包，换了一种哭法，在一杀的打击中无法自拔。
管崇则正坐在赵黎玥对角找资料改论文，抬起头便能看到绑着丸子头的少女在电脑前对着屏幕哐哐一阵敲击，他看了半天，好奇道：“你转专业了？”
女生抬头，对上一双促狭的眼，她面不改色地将photoshop关闭，并不打算给男生展示她部员的“令人惊喜”的成果。
“写作业。”她冷冷道。
“我没记错才开学不到一周，你们前几周通常都没什么作业。”管崇则毫不留情的揭穿，并满意地看见女生的眸子里染上一丝怒气。
“有研究报告要写。”她的态度不是很好。
“写什么？”男生表示很感兴趣。
赵黎玥想起今天上午刚布置完接下来几周的作业，她选择的主题是：“结合现实分析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提出的先验综合判断。”
管崇则眨眨眼，“怎么解释？”
但赵黎玥并不想做过多阐述，她只想快点躲过管崇则的追问，于是“啪”地一声合上电脑，反问：“论文改完了吗，改完就去游泳。”
管崇则摸摸鼻子，将刚修改完的论文保存，收拾书包同赵黎玥一起向游泳馆出发。
图书馆到游泳馆的路上要穿过一面湖，管崇则和赵黎玥前后脚走在木栈道上，湖边的柳树依旧懒散地伸展着腰肢，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管崇则看着走在身前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少女，边走边望着她的后脑勺回忆，初中时每次放学，她也是这样走在他的前面，顶在脑袋后方的马尾在阳光下一晃一晃，只是那时的她比管崇则还要高一点，视角同现在俯视的状态略有不同，马尾也换成了丸子头。
最近赵黎玥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冷淡，管崇则想不明白为什么，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秘密被发现，才导致她不愿单独和他一起在食堂吃饭、开会和聚餐永远坐在最远的位置，甚至拒绝同他一起散步的邀请。
连之前每周固定开展的游泳活动，也是他几次三番才能叫出来。
保持距离，管崇则在脑海中默念，他清晰地知道这个要求，但是他一直都没有做到，于是把这条线团吧团吧又从大脑中丢了出去。
眼前便是游泳馆，两个人很默契地分道扬镳进入男女更衣室中，他们小时候在同一个游泳队待过，游泳也成了两人解压的最好助力，等换完衣服，跳入池子后便如鱼得水，外界的一切纷扰都困不住他们。
似乎是延续这两周的风格，又像是为了较劲，从热身阶段赵黎玥就游得很快，当管崇则靠边等她的时候，她一个翻身又继续折回去游，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
管崇则笑了一下，冲上去划水打腿，三两下便在同一泳道中超到赵黎玥的前方，连续几个来回，等着赵黎玥力竭后停止这次的发泄。
在水中听不到水面之上的声音，像被闷在另一个世界一样，脑袋可以想东想西胡思乱想，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停止了。
赵黎玥还是停下了。
女生抱着出发台下方的栏杆，轻微地喘着气，面容被水洗净后更显白皙，露出水面的手腕也是白的。
管崇则游过来，靠着另一边，从思绪中回过神，由衷感叹：“明天我们两个的胳膊和腿都别想要了。”
赵黎玥的面颊因为运动而微微泛红，眼睛也没那么冷了，这时她说的话才有了一点人情味：“抱歉，太久没游了。”
“毕竟暑假太忙了，叫不出来。”管崇则善解人意地点头，带着一丝茶香，“理解。”
女生眯起眼睛，“你给我好好说话。”
“我只记得有人每次都说不方便来不了。”管崇则趁机将最近的抱怨说出，然后钻到水里，伸出水面的手摇了摇，示意赵黎玥也下来。
赵黎玥没办法，还是跟着憋气潜入水中，看见管崇则将合紧的掌心打开，一连串泡泡从他的掌心浮到眼前。
“看，雪花。”把头从水里抬起后，管崇则说。
赵黎玥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像这样带点小孩子性格的管崇则了，尤其是当上学生会长后，同几位朋友一起玩闹的他，大多数时间也是正经冷静的，和以前的管崇则、和赵黎玥都仿佛隔了一个世界。
“再看一个。”她没忍住，说。
“好吧。”管崇则咕噜咕噜说着沉下去，然后赵黎玥又看见了星星点点的，蓝色世界下的雪花。
“先验综合判断是指，一个判断独立于当前经验，但又能提供新的信息。”从雪花中回神，浮出水面，赵黎玥突然说：“比如说，‘美是一种普遍的感知’，这句话就是一个先验综合判断，因为它独立于具体的感官经验，但提供了关于美的新信息。”
管崇则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他想了想，道：“我可以这样理解吗，比如说，‘沉浸在水中能让人感到宁静和放松’，这属于一个先验综合判断。”
“这属于后验综合判断。”赵黎玥摇头，“这个判断依赖于具体的感官经验和实际经历，并非独立于当前经验。像‘我们的招新宣传图第一版丑得出乎意料’这种就是后验判断。”
管崇则被她最后那句话逗笑了，“原来你图书馆是在干这个。”
“嗯……”赵黎玥不情不愿地承认。
“宣传图这些，一切根据你的标准为主。”管崇则说，“锦上添什么都可以，也不会没人报名。”
赵黎玥无语：“好大的脸……”
管崇则放松身子沉入池底，又轻蹬池底弹上来，接着刚才解释的概念继续问：“你刚才说的那个，意思是指从个体的实际角度出发都为后验，只有抽象出普适经验才为先验吗？”
“是。”赵黎玥也想了想，点点头。
“像‘Kruskal算法可以找到无向图的最小生成树’这种就是先验综合判断。”
“什么？”
男生笑了，赵黎玥划拉着水，知道自己搞不懂他研究的的算法这种东西，于是将一点水泼到了对方身上。
她刚好看见旁边空了一个泳道，于是向管崇则示意：“比赛吗。”
“比。”
男生像鱼一样钻过分道线，撑起胳膊轻松将自己身体抬起，跳出水池，站到出发台上，把黑色的泳镜从白色泳帽上拿下，紧紧压住眼睛。他的肩膀宽阔，肌肉线条流畅有力，麦色的手臂和小腿上有成串的水珠滚落。
赵黎玥从侧边上岸，站上紧邻的出发台，将头顶的泳镜带好，正视前方。
他们俩之间最常进行的比赛，通常都是指200米混合泳，采用蝶仰蛙自的顺序，游完靠边后再对落后的一方进行嘲笑。
当然出于男女差异，除非管崇则刻意放水，赵黎玥永远是被嘲笑的一方。
然而做什么都要第一的管崇则不可能放水，随着自己喊出的“3、2、1、出发”，两个人滑入池中，向蝴蝶一样溅起巨大的水花，在水中翻腾飞舞。
赵黎玥在200米的终点看见了将泳帽和泳镜都摘掉了的管崇则。
男生倚在岸边，等待她一下一下拨着水向他靠近。
“突然笑什么？”正准备嘲笑人的管崇则有些惊讶地发现，精疲力竭靠岸的女生，侧过头看向他，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开心的笑容。
他们的两条泳道正处于馆内靠近窗户的一侧，此时太阳刚好移动到能照进窗的位置，阳光穿过透明玻璃，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落在女生明媚的笑容上。
背对太阳，管崇则突然后悔自己此刻正在水里，手中没有摄像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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