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魁在离朱的指导下料理鱼汤，狸子现出原形任由离朱抚弄脑袋和下巴，舒服得眯起了眼睛，上半身趴在离朱膝上，下半身高高撅起，尾巴也竖了起来。“呼，吾狸至善！”
乌魁看着，不觉流露出满足的笑意，能这样一直侍奉在姑姑身边就好了。离朱不下厨的原因他也了解，是通过金梧果才知道的。金梧树的果实像小孩拳头那么大，有一层极其坚硬的外壳，只有凤凰的喙才能轻易将其啄开，若熟至透彻亦会裂壳掉落，果壳里面是淡黄色的坚果仁。乌魁见离朱总把金梧果像人类嗑瓜子一样当零嘴吃，来访金梧谷的贵客也只有凤凰一族同样爱吃，有时离朱还让乌魁和小仙们帮忙在金梧林里摘一些送给那些凤凰们。
起初乌魁不知其他族的贵客为何不喜欢金梧果，而昆仑丘的小仙们则是不敢在金梧谷里造次才任由那些熟透的金梧果落满地都无人问津。某次狸子见离朱吃得欢便也嚷嚷着要尝一尝，离朱便给了他一颗果仁，狸子欢天喜地塞进嘴里，嚼了几下脸色大变，“哇”的一下吐了出来，连呼难吃。离朱并未介怀，只感叹小孩子不懂得吃好东西。后来乌魁在金梧林里偷偷捡了一颗品尝，果仁入口时香气四溢，乌魁想着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当他咬破果仁后，没嚼几下便皱起了眉头，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在口腔中飘散开来，且感觉满嘴都是油腻腻的。乌魁不敢再多咀嚼，却也不想把离朱口中的美味吐出来，只好强忍恶心通通咽了下去，马上到河边牛饮漱口才把那种油腻感洗去。那股怪味他一直都形容不出来，直到乌魁拥有了后世霍清儒的记忆后，他才知道这种味道被人类称为“烧焦的塑胶味”，这是后话了。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乌魁吞下金梧果后，翌日起来便发现自己全身的鳞片都在冒油，夸张到狸子踩上去都脚滑摔下来了，陆吾见状便知其吃过金梧果。“乌魁，金梧果乃凤凰一族独享之美味，吾等寻常味觉难以承受。”这种油腻仅凤凰一族能完全吸收，用以增加羽毛的防水性并增添其光泽，对其他族群而言则不是什么好事。陆吾听闻曾有龙族品尝过，结果随后几日在其居住的那片水域面上都漂着一层油花，水族们也不得不到附近水域暂避几日。
原来大家不是因为离朱才不敢吃金梧果，而是知道吃下的后果才不敢吃的。虽然陆吾没有明说，但乌魁结合以往离朱的膳食便肯定了她没有味觉的事实。“喏，日后定当谨记。敢问陆吾大人，吾身之油腻……”
“多喝水排油，勤加泡洗，过两日便能恢复如初。”
“是，谢陆吾大人解惑。”
狸子嫌弃地把沾满油腻的爪子在地上抹干净，庆幸那天自己没吞下金梧果。万一自己全身冒油，陆吾还不得一天将自己洗上数十遍？姑姑说小孩子才受不了这味道，难道乌魁已经是大人了？可不对啊，陆吾说他也接受不了，他明明就是大人了……说来说去这乌魁就是奇奇怪怪的，这么难吃的味道他也竟能吞得下去，莫非是为了向姑姑证明他已经是个大人了？狸子回忆了一下那天的味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宁愿一辈子当小孩也不要再尝那个味道了。
离朱听闻此事，再见到乌魁时他已经恢复正常，她便调侃道：“前日巡查至北，高处俯瞰，惊见林中油光闪烁，羹汤如镜，锅胜北湖。吾诧于何者做此巨汤，降下细看，原北清湖也；非锅非羹，又疑油源何处，再降，系乌魁自炊而无烟火之气也。”
乌魁无奈地接受了她的嘲笑：“姑姑，乌魁知错。”
“知错便好。”离朱没有给他回话的机会，径直往下说道：“既做羹汤，何不奉于姑姑？”
不怪自己随便吃金梧果了？乌魁恭敬回道：“乌魁厨艺欠佳，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还望姑姑日后多加指点。”
“汝……惧火？”离朱顺着他的话头往下引导，让这孩子把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
这个笑话不该到此为止了吗？乌魁只好应道：“是，无火不成佳肴，不敢献于姑姑。”
离朱笑了笑，指着自己居住的山洞问道：“吾乃火属，汝可知吾为何居于此处？”
离朱的洞府深处有一条地下河，洞内潮湿阴冷，白日里温度不高，夜里就更冷了。这里的环境对虺蛇出身又是水属的乌魁而言简直舒坦到了极点，可对离朱这只火凤凰而言就差多了，然而离朱居此多年处之泰然。“姑姑欲指点我，需自谙不足之处，为补短而克服所惧，日后御敌可立于不败之地。”
“胜负可往后放，保命为先。”
乌魁听从了离朱的建议，开始学着克服自己惧怕厌恶的事物。无火不成佳肴，他便一边慢慢接近火焰一边学习厨艺，希望日后有机会为离朱献上佳肴。
“乌魁，鱼汤好香呀！”狸子嗅到了味道，兴冲冲跑了过来。“能喝否？”
乌魁这才从回忆中抽离，将调好味的鱼汤盛到碗中，小心放到木托盘上。“当心烫，勿要打翻了。”
狸子应了，高高兴兴地端到离朱面前：“姑姑喝汤。”
离朱可是不怕烫的，直接端起了碗。“嗯，汤色奶白浓郁，鲜香无比，乌魁厨艺长进了。”
“能得姑姑赞赏，乌魁喜不自胜。”她没有味觉，想来也只能在嗅觉方面点评一下了。
“汝也喝罢……狸勿急，汝不比姑姑，待汤温再喝。”见狸子可怜巴巴地盯着还在升腾热气的汤碗，离朱忍俊不禁，用汤匙舀起一点吹了吹，觉得不烫了才喂给狸子。“烫否？先尝一口……汝此小馋狸，慢些！”面对狸子期待的眼神，离朱只好一点点吹凉给他喂汤。
乌魁看着离朱喂狸子喝汤，心里竟难得地没有吃味，而是泛起一丝涟漪。姑姑温柔细心，绝对是一位好母亲。她待抚育的这些孩子们都那么好，若是有亲生的孩儿就更不用说了。龙凤都是卵生，日后他们的蛋会孵出小蛟龙还是小凤凰呢？乌魁不由得考虑到自己的出身，总不会孵出一条小虺蛇吧？想到上次姑姑提及选择夫婿的条件，乌魁就暗暗鼓励自己不要松懈，总有一日他也能成为像肇龙一样伟大的巨龙，昂首挺胸与姑姑并肩而立。
收到离朱的传信，英招来到金梧谷，才走近就闻到鱼汤的鲜香。“久违姑姑手艺，甚是怀念。”
离朱笑道：“狸捕鱼，乌魁掌勺，吾仅指点一二。”
英招接过乌魁递上的鱼汤尝了口：“不错，乌魁已得姑姑真传。”
见英招看着炭炉上的汤锅若有所思，然后转向自己似笑非笑地说出这句话，乌魁懂得了他话中所指，恭敬回道：“是，多亏姑姑悉心教导。”
“狸今日捕鱼甚多，姑姑说鱼多方能煮汤。”见乌魁被夸了，狸子也不甘示弱地跳到英招面前表示自己也有功劳。
“嗯，狸捕猎亦有进益。”英招盯着毛发蓬松的狸子，喝了一大口鱼汤，突然伸手把他的毛发从尾部逆着撸到了后脑，又顺着抚回去，来来回回弄了好几遍。
打理一次毛发不容易，尤其是胸脖这一块的厚毛，狸子无力反抗英招的抚弄。眼见自己的毛发被弄乱，狸子气得直哈气，突然从身上掉下好些小石子、断掉的水草、枯枝落叶，甚至还有几条已经死掉的小鱼小虾。“诶？”
为了方便捕鱼，狸子下水前吃了几颗沙棠。沙棠有避水之效，狸子这才能肆无忌惮地在河里追逐赢鱼，甚至潜进水底拦堵。狸子回想，自己应该是在水底时搅起了河底的泥沙，那些杂物便都被水流扬起，夹杂在水里漂散开来的毛发中；上岸后自己只沉浸于鱼获丰收和即将喝上鲜美鱼汤的兴奋中，根本没留意到身上夹带的杂物。
英招拍拍手上沾着的污垢，戏谑地看着狸子面对满地的河中杂物一脸惊讶，悠闲地继续喝起了鱼汤。“若非吾察觉，明日汝定身发恶臭，陆吾必逮汝入浴。”
离朱也看得眉头微蹙：“啧~~狸速浴之！”刚刚她摸了那么久竟然没发现毛里藏着这么多脏东西，不过说来她只摸表层，没有英招撸得那么彻底。狸子捕完鱼上岸后应该也是只把表层毛发打理好，没想到里层藏了那么些杂物。
“狸独居在外便是如此照料自身？”陆吾大步走来，瞥了眼狸子脚下的杂物，嫌弃地皱起了眉头。“随吾归，浴之。”
被捉了现行，狸子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下。陆吾耐心且细心，每每为狸子洗澡都不遗死角，把他的毛发梳理得十分整洁。能够得到昆仑丘之首如此悉心照料，狸子的待遇可以算得上是极致享受了。然而狸子坐不住，与其要他乖乖坐在那里几个时辰，他倒宁愿跑到河里多泡几次把那些杂物泡洗出来。
陆吾喝过鱼汤后，带着剩下的鱼汤和狸子回到住所。给开明送去一碗后，锅里还剩下大半碗鱼汤，陆吾便对狸子说洗完澡就让他喝。为了这难得的美味，狸子乖乖地在浴盆里坐好，看着陆吾细心地把他藏在毛发里的杂物一点点除去。“陆吾，狸入河泡洗即可。”
“若泡洗可行，此等杂物不该藏于汝身。”陆吾知他没有耐性，便引到其他话题上。“听闻今日鱼获甚多，可有奇遇？”
狸子这便来了精神，从采摘沙棠说到离朱教乌魁做汤，几乎把今天的行程都报告了一遍。狸子长大后毛发也密集了不少，尤其是胸脖这一块，狸子说完了陆吾也才清理好一半。“……嗯，汝捕猎技艺有所长进，甚好。独居在外，可还习惯？”
“嗯，近来狸拾草垫窝，修缮未完。姑姑曾言，良窝方能招母狸，待狸垫好窝，母狸当来繁衍幼崽。日后狸当每日捕鱼数十，养母狸与小狸崽……还要献姑姑，给陆吾、英招和开明，如今乌魁少碰荤腥，他若是想吃还要多捕几条。”
陆吾不置可否笑了笑，默默替狸子梳理好厚厚的胸毛才轻声道：“狸若乐于此道，亦无妨。”
狸子看着他，凑上去舔了舔他的侧脸。“陆吾，何故不快？”
陆吾抚了抚他的脑袋，继续为他清理另一边的毛发。见陆吾不语，狸子一直紧盯着他看，陆吾终是受不住他那探究的清澈目光，缓缓开口。“天地法则，阴阳共生，雌雄互补，生生不息。吾幼时曾闻姑姑训道，夫妻结合繁衍子嗣方为天道。吾之同辈皆受教于此，而吾身特殊，毋论雌雄，不在天道。寡情无欲，虽说于修行大有助益，吾却羡于尔等皆在天道之内。方才闻狸之大计，吾心向往之，不知雌雄结合繁衍子息是何感受，故而恍惚。”
“狸亦不知。姑姑说，待时机成熟，狸便知如何行事，一切顺其自然。”原来是这样，狸子懂事后听离朱与乌魁闲聊时提起过，陆吾、开明和英招都是没有性别的，天帝就是看中他们无欲无求才让他们成为正神，肩负守护昆仑丘的职责。他用脑袋蹭了蹭陆吾的肩膀：“陆吾不必费时费心捕猎养活妻儿，却护昆仑丘一众周全，得天帝信任，保天下安宁。若无陆吾镇守一方，天下雌雄何以安然结合，安心繁衍？天道乃天下众生之道，定不止雌雄结合一道，陆吾此等大义亦是其一，故仍在天道之内。”
陆吾没想到狸子会说出这番言论来安慰自己，他自嘲地笑了，继续为狸子梳理毛发。“狸之言如醍醐灌顶，吾确是目光短浅。”
“陆吾聪明，有责任心，为极善之神！”
陆吾笑而不语，终于把狸子身上的杂物都弄干净了。见他不说话，狸子忙道：“日后狸出幼崽，以陆吾为父，如何？”
陆吾欣慰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好，狸勿食言。”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陆吾把狸子清理干净时已经很晚了，遇上狸子留宿陆吾住处。看着在榻上四仰八叉睡得香甜的狸子，陆吾微微一笑，提笔作画。或许这就是当初姑姑要自己抚养狸子的用意吧！有了在意的人，也为他人所在意，哪怕寡情无欲，也会被互相关怀的温情所感动，笃定自身所守护的一切都存在意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