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心想,你一个记不清楚我们多少警员往这儿跑,他感叹着自己的鲁莽,刚想通知同事情况,从04房间里漏出来的灯光照射下,1605门框处的一粒暗褐色痕迹引起他的注意。
李生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顺着门框仔细看,墨绿色门槛上发现半枚血指纹……
几乎被自己吞口水的声音惊到,李生深吸几口气,用对讲机向同事通报:“绿源小区,23号楼1605门外发现不明血迹,请速来支援。”
“警官,真……真的有案子?”
李生直起腰来,看着姑娘脸上的黑眼圈:“现在还不确定,请相信警方会保证你的安全的,你有房东的电话吗?”
房东就住在这栋楼的12层,所以等老张等一干警员赶到的时候,1605的大门已经开了,标准的出租屋内,一张简易的床,地上散落着胶带和各种杂物。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老张接过李生递来的鞋套问道。
“门框上有半枚血指纹,门口和地板上有零星血迹,不过有一点不对劲儿。”
“说。”
“作为简易的出租房,这里所有的东西都以廉价为主,唯独床单和被子,是真丝的。”
“还有什么发现吗?”老张走进房间里,一股霉潮的憋闷感,空气里夹杂着血腥的味道,他顺着墙角线的阴影往后看。
临近的警员顺着他的目光关上门,抽气声在室内响起。
一个豁嘴的玩具熊正静静地躲在门口看着他们,嘴角染着鲜血,笑容无比狰狞。
“是他,熊孩子绑架案的犯人,”李生懊悔地跺脚,“太可惜了,我们迟了一步。”
“这个人渣,”老张咬着牙把指关节捏得直响,“我们一定会抓到他的。”
唏嘘过后,现场的警员立即投入侦查状态,因为案犯仍旧在逃,一个小生命仍在等待他们救援。
“被绑孩子的信息找到了吗,在哪儿被绑的?”老张问李生。
“分局的同事正在整理,信息马上传过来,哦,那是什么?”李生指着床底下一块白色物体说。
“你走开。”老张的声音透着颤抖。
“不用,这种事情怎么能劳烦您老前辈呢。”
说着,李生正要哈下腰去,冷不防被老张一脚踢倒:“滚开,我来。”
几乎所有人不明所以地看着老张圆滚滚的身体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往狭窄的床底下爬。
空气好像凝结了一般,李生望着黑洞洞的空间:“前辈,你还好吗?”
半身陷入黑暗的人始终没有回应,李生联合其他几个警员拉住老张的腿,把人拖了出来。
只见老张正抱着一个缺了胳膊的大白,讷讷地说不出话,他的腰上别着另一个残缺的大白钥匙扣。
7
“呜呜,我的大白,我的大白坏掉了。”
“怎么了?”老张搂住放学回到家,扔下书包就哭的孙女。
“因为我把刘子航抄袭作业的事儿告诉老师,放学的时候他绊了我一跤……”
“我的楠楠有没有受伤,爷爷明儿就去找他去,什么同学。”
“没事,我是大孩子了,自己能解决,”刘楠楠撅着嘴,把书包里的大白钥匙扣取出来握在手里,“可是,我把大白压坏了。”
“我的给你用。”老张取出制服里的钥匙。
刘楠楠拉住他:“不换,那是我送给爷爷的礼物,这个才是楠楠的。”
老张纵横警界多年,年轻时破案无数,但他平生最怕的就是孙女的眼泪。
“楠楠不哭,爷爷给你粘上好不好?”
“都摔碎了,”楠楠哭起来,“他们两个是好朋友,我的大白坏掉了。”
“爷爷跟你讲啊,有个故事叫做壮士断臂,我这个大白是个讲义气的侠义大白,”说着,老张“咔吧”两下给自己钥匙扣上的大白断了臂,“你看,他们俩是不是一样了。”
那天,本来只是有点小委屈的楠楠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现在两个钥匙扣都在他手里,他慌忙翻出电话,看着屏幕上提示的74个未接电话,颓坐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瞳孔涣散,却连一滴泪也没有。
“所以说,租房子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真的不知道。”面对恼怒的警察,抖抖索索的房主悄无声息地往楼梯口挪。
“不知道像话吗,”李生一拳砸在旁边的大门上,“喂你躲什么,快回来,你租房子都不看身份证,不签合同吗?”
“是要签的,可是他预付了一季度的全款,你可不知道,这年头收点房租多难,有多少房客赖在我这儿不给钱,像这种优质客户可不多了……”
“优质客户?”
“啊呸呸呸,”房主轻轻抽着自己嘴巴,“我失误了,所以说啊,这种人渣就是掩盖性强是吧。”
“等等,”李生指着1606的大门,“这间也是你的产业?”
“是是是,我的,”房主说,小心看着李生的眼色,“这个跟那个不是一个人租的,这个租户是个女人。”
“给她打电话通知一声,我们要进去搜查。”
“他们不认识,真的,”房主急得快哭出来了,“我用我的人格发誓。”
“发誓没用,你去跟被拐孩子的家人发誓去。”
见装可怜没用,房主不情不愿地拿出手机,用胖胖的手指翻查着通讯录。
“你快点。”旁边的警员催促着。
“知道知道,我很快,这都凌晨了打电话给人家不太好吧……”
正在此时,从1605冲出来一个人影儿,揪着满腹牢骚的房主一下子推到楼梯扶手上。
“疼疼疼,我的腰,救命啊!”房主大叫着。
“打电话不好是么,会妨碍到别人是么,你有没有想过被绑走的孩子,她有没有觉睡,有没有饭吃,有没有水喝,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哭,你有没有想过她的家人,也是一个没睡,在焦虑、痛苦跟悔恨之中,你只想着你自己,你只会想着自己,都是借口,一切都是借口,是你抛家舍业的借口,是你自私自利不负责任的借口,王八蛋,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啊,你……”
几个警员联手把崩溃的老张拉住,李生扶着吓成一团的房主:“我打电话我打电话,”他麻利地拨出号码,另一手揉着腰,脸色越来越暗,差点哭出来,“关,关机了。”
在老张再次崩溃前,房主主动交代:“我有备用钥匙,配合警方调查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他拍着受尽惊吓的胸口,“我是公民,我配合。”
说着,麻利地解锁开门。
包括李生在内的所有警员都没有料到,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另一个命案现场。
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从一叠文件中抬起来,纸上用陌生的笔迹写着令他摸不着头脑的词。
血溅痕迹,毛发遗留,纤维检测……
一阵眩晕感袭来,他按着肿胀的太阳穴撇到橱柜门上嵌着的玻璃镜,陈长炜看见自己的嘴在动:“这样不对,”他听见自己说,“那个女人是个疯子,你不该跟她扯上任何关系。”
“你是私家侦探,你的职业就是帮助别人摆脱困境。”
“重点是帮别人摆脱困境,而不是让自己陷入困境。”陈长江纠正道。
“你之前说过要帮她的。”
“之前是之前,之前是你拒绝的她,那是个明智的决定,”陈长江说,“坚持住。”
“别这样,就像她妹妹说的,我们就象征性地调查一下……”
“不,不是我们,”陈长江指着镜的自己,“你。”
“好吧,我,简单地调查一下,然后把结果告诉她不就好了。”
“在我短暂的私家侦探生涯里,见到的疯子比正常人多得多,麻烦你清醒下,报警把疯女人和她那个犯了盗窃罪的妹妹一起送进警察局。”
“她躲起来了,警方调查起来可能没那么快,我一定要参加小媛儿的生日会,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陈长江说,“你在犯错,这个错误可能毁了现在的生活,毁了你的人生,毁掉我们两个人,我拜托你了,清醒一点。”
“别这样,我需要你的帮助,”陈长炜向镜中人伸出手。
“不。”镜中人直接回绝,从兜里取出一大把蓝白色药丸,全部塞进嘴里。
“不!”陈长炜叫着,猛然惊醒,他喘着粗气看着桌上散落的文件,看着橱柜镜中眉发凌乱的自己,心说:“你真的不肯帮我吗?”
和梦中不同,这一次的问题,没有回音。
陈长炜起身给咖啡壶装上水,想起今天预定好去广源科技访问的日程,抑制不住的疼痛从脑后蔓延开来。
“天啊,这是,这是怎么了?”受尽惊吓的房主保住脑袋蹲在地上,用头撞着门框,“我不活了,我命太苦了!”
“这是怎么回事?”老张揪着房主的衣领把他拎起来。
“我我我……”房主被控制住的身体挣扎着往走廊里去,恐惧着门内的一切,“我真的不知道啊。”
李生等人再次把他解救下来的时候,房主护着自己的脖子,眼泪含眼圈地对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啊,警察同志,我是真不知道,谁要撒谎谁是小王八。”
“这间也没签合同吗?”
“啊?”房主楞了一下,一拍脑袋,“签了签了,咱是正经买卖。”
也没心思跟房主废话,李生直接打发他去取合同。
“那跑一趟还怪累的,”房主说着,翻出手机相册,“为了方便查看我都拍下来了,租户的姓名,身份证号都在上面。”
李生把信息抄下来传给局里的同事:“郑依琳是吧,她长什么样子,能描述一下嘛?”
“哎描述她干啥,”房主翻开另一个相册,“我有照片。”
照片的角度印证的李生的猜想:“偷拍?”
不理会房主试图解释的理由,李生和几个警员默契地把手机放在老张跟前:“前辈,我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眼熟。”这个时候,任何跟案情有关能转移注意力的线索对缓解老张濒临崩溃的精神来说,都是有益处的。
经验丰富的老警员一眼就认出来那人正是清晨在警察局外拦人的女子。
出租屋内摆设简单却精致,倒是符合单身女人的居住习惯,撕裂的窗帘,散落一地的杂志,沙发上的指甲划痕和墙上飞溅的血点说明这里曾经经历过搏斗。
恢复冷静的老张在室内小心行动着,一双鹰眼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他通过反光找到沙发下面遗落的玻璃碎屑。
李生举着从女人包里找到的记事本举到老张跟前上面记录着她的日程。
玻璃碎屑在老张指尖泛出妖冶的红色,一个名字在老张心头回响:“陈长炜。”
8
广源科技位于市郊的科技园区内,早些年因为相关部门扶持红红火火的科技区也因为近期的城市建设规划日渐没落,好多企业相继搬去新园区,留下的企业要么是靠着过硬的技术支撑要么是濒临倒闭。
很显然,廖辉所在的科技公司属于后者。
因为陈长炜到达的时候,整个公司正呈现出场面沸腾的赎卖行为。
“请问,这里是广源科技吗?”
“是的,请问你是?”为首的男人从凳子上跳下来。
“我叫陈长炜,”他把陈长江以他的名字做的名片递过去,“我是个私家侦探,廖辉在这里工作过吗?”
“私家侦探,”男人眼前一亮,一把握住陈长炜的手,“你来得太是时候了,我叫何立业,原来是行政部的主管。”说着,把陈长炜拉进赎卖会中央,放开的时候手指有意无意顺着肌肉线条的纹理划过。
紧接着陈长炜听到了所有人对带着小姨子卷钱走人老板的诅咒,插话的想法被群众们激奋的神情吓回去无数次,陈长炜只能看着对面显示屏上播放的本地新闻发呆。
“我们也报案了,警方也立案了,可是那个老家伙早就用假护照跑去科索沃了,那里和我们国家没有签署引渡条约,”何立业说,“如果你能找到他,我们所有人都……”
“不好意思,我想你们理解错了,我不是来查你们老板的,我是接受委托来了解一位叫做廖辉的先生的情况,请问您认识他吗?。”
原本高昂的情绪瞬间低落,何立业垮着脸说:“廖辉失踪很久了,这件事已经报案了,你去警察局问吧,我们这儿还在忙,就不送你了。”
他挠了挠眉尾,学着陈长江的语气:“这可怎么办,据我所知立案后公司里的东西应该作为物证封存,你们这样分来分去容易产生纠纷,不如我帮你们报警,在警方的监督下,公平公正公开地把公司里的东西分掉好吗?”说着,装模作样地拨号。
“是谁委托你来的。”
“廖辉的未婚妻。”陈长炜盯着屏幕说。
“我见过那个女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念念不忘曾经的恋人,真是令人感动,”何立业说着,用手掌盖住陈长炜的手机屏幕,“就冲着这份感情,我们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长炜笑容可掬,并不去拆穿别人硬拗出来的借口:“廖辉失踪前有什么征兆吗?”
“没有,”何立业说,“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我的印象里他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其他的真记不住了。”
“其他人呢,一点线索都想不起来了,”陈长炜说,“三年了,他的未婚妻仍旧没有放弃,还在寻找他,哪怕一点点线索都好。”
“是不是在为德瑞证券做区块链融入的时候失踪的啊。”底下有人嘀咕着说。
“当时给我们技术部添了不少麻烦呢,”另一位主管模样的人说,“他的电脑设置是用的三重矩阵式加密,为了把当时的资料拆出来,我们还花钱请了专门的团队来做呢,结果还没破译就发生资料盗窃案。”
“对对对,就是这样,那一单也是老板咬着牙赔钱做的,就因为拿下了那个业务,公司才起死回生的。”回忆着旧事难免引出许多唏嘘,“哎,想想那些奋斗的岁月,是真好啊。”
“谁说不是呢,小兄弟我真不是跟你吹,别看咱们公司小,曾经一度半个工业园区都是咱家的,做成五百强也不是没有机会,可惜后来老板吸毒入不敷出之后跑掉了。”
“关于廖辉你还能想起来什么?”
“我记得,”何立业说,“他当时是把一个季度的假期攒到一起带女朋友出国玩了,走之前都挺好的,没想到一去不回。”
“去的哪里?”
“你不是廖辉未婚妻找来的吗?”
“是的,”陈长炜点头,他总不能说自己是被逼着来的,只能推说,“毕竟是失踪案件,我要交叉对比廖辉这边的信息。”
“哦,”何立业将信将疑地说,“巴黎。”
“那他在休假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状况……”
这样的询问大概率得不到什么答案,但是陈长炜要的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结果,然而就在大家七嘴八舌回忆过去的时候,陈长炜的脑海里却像被雷炸过一样。
众人背对的屏幕上播放的实时新闻里,正播报着警方查获的一起失踪案,受害人的名字是郑依琳,在逃的犯罪嫌疑人正是陈长炜。
一滴冷汗从鬓角处淌下来,顺着下颚骨跟颈间的曲线滴进衣领里。
“好了侦探先生,这么多年前的事我们真的没有什么信息可以提供给你了,我送你出去吧,大家也都散了吧。”
说着,伸手过来拉陈长炜,眼见着其他人松散地从自己座位上起身,陈长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因为女主持人正义正辞严地介绍着嫌犯的信息,而他的照片正在屏幕正中央。
“想想办法,你快想想办法啊,”陈长炜小声嘟囔着,“你要是不帮我,咱俩这会儿都得进去。”
“进去就进去,拘留所那地方我熟,你喜欢什么口味的菜,要酒要肉都有。”
“我没空跟你闹。”
“我也没跟你闹。”
“你耍混是吧。”
“随你怎么想,谁让你不听话的,我走了。”
“陈长江,陈长江……”顶着侦探名号的陈长炜叫了两声,无果后,看着何立业拽着自己的手,心里跟他说了声对不起,尖叫起来。
“怎么了?”
差点转身看到屏幕的何立业转了回来。
“你为什么拉着我?”陈长炜质问道。
“我……送你走啊。”
“我进来的时候也是你拉进来的。”
何立业尴尬地站在原地:“有什么问题吗?”
“有,”面对着自己的新闻,站在人堆里的陈长炜铿锵有力地说,“廖辉的未婚妻曾经隐晦地透露给我说,他失踪之前疑似遭到男同事的性骚扰。”
性骚扰三个字出现的时候,引起一片哗然,何立业像触电一般放开陈长炜,脸上一阵红一阵紫,同事们也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陈长炜则怀着满心的愧疚从广源科技逃脱。
“这个孽作大了。”从科技园区逃出来的这一路,陈长炜时不时地回头看对方有没有追上来打他。
因为手机没电了,走了好远才找到一个公共电话亭,陈长炜靠着基柱靠着才勉强站直,拨下了肖清月的电话。
“喂,哪位?”
“我是陈长炜,”他转身看着街上的人流,还好,没人注意自己,“你看新闻了吗?”
“天啊是你,你怎么样啊……”
陈长炜觉得她没问出口的话是:“你有没有被警方抓到。”
“暂时没事,你们姐妹要干嘛,我辛辛苦苦帮你们调查,结果我在广源科技的显示器上看见自己成了嫌疑犯。”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找不到我姐姐,但是你相信我,这件事不是我姐姐做的。”肖清月急切地解释着。
“不是她是谁,”陈长炜几乎被气哭了,“难不成是我自己向警方检举我自己?”
“今天早上有警察联系我,他们在追查绑架案正好跟我姐姐准备用来威胁你的房间在同一层,这就是个意外,知道这件事我就给你打电话了,可是你家座机的时候没人接。”
“我在帮你们姐妹奔跑的路上呢,”陈长炜说,“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出门,我们约在就近的警局见面。”
“去警局做什么?”
“当然是把事情说清楚,”陈长炜觉得头要从中间裂开了,“我现在成了畏罪潜逃的嫌疑犯,怎么帮你们找人,你们这么做也太不道德了。”
“可是,”话筒里传来肖清月期期艾艾的声音,“跟警察说明了,你是不是就不会帮我姐姐了?”
陈长炜差点被自己吸进去的空气噎死:“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把一个无辜的人害成这样,到现在为止,还是只想着自己吗?”
肖清月想了一会儿,对陈长炜说了声:“抱歉。”挂上了电话。
“喂喂,什么意思,你……”陈长炜狠狠地挂上电话,那个号码再打过去就是关机的提示音。
“好好,很好,”陈长炜一头撞在公共电话上,直接给显示器砸了个稀碎,他连忙从“案发现场”溜出来,“现在该怎么办啊?”
“自首,报案。”
“都说了不能报案了,不行,不行,”陈长炜说,“还有六天就是小媛儿的生日,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冒这个险,就是逃亡也得逃。”
“你逃不掉的。”陈长江不屑地说,“同居”一个月,这个身体的主人是个什么样子,他可能比陈长炜本人更清楚。
“你可以啊,”陈长炜乞求着,“你帮我。”
“为什么?”陈长江反问道,“陈东研究的药剂是抑制我的存在,你是所有人保护的本体,我呢,就是个寄生的意识体而已,而且我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你,顶多算半个室友关系,我又没有义务帮你。”
“你别走,我给你钱,给你好多钱,求你帮帮我,帮帮我……”陈长炜一个人在街上自言自语,所到之处行人唯恐避之不及。
9
清早的街道满是人们忙碌的身影,两个背书包的小学生举着钱敲了敲早餐摊的招牌:“老板,来四个包子,两荤两素。”
老板从桌子上抬起惺忪的睡眼,挠着脖子上的蚊子包:“没有没有,走开。”说完,又埋头睡了。
“什么态度。”
“真凶。”
两个孩子跑开后,一只手拍了拍掌柜后脑:“老板,买包子。”
“哎呀,”伪装成早餐摊老板的李生不耐烦地抬起脸,“没有了。”
“没有了?”
“当然没有了,你聋啊……啊……”李生慌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敬礼的时候把手磕在面板上,“高高高队好。”
“有没有包子?”
“有,”李生把热气腾腾的包子送到他面前,“高队,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高岩捡了个包子吃起来:“局里有会我就提前回来了,老张怎么样?”
“就那样呗,”李生也捏了个包子吃起来,“从昨天晚上开始,整个人跟疯了似的,瞪着俩猩红的大眼睛,那劲头太吓人了。”
“确定是他孙女了吗?”
“根据目击证人的口供和现场遗留的物证,基本上确定了。”李生说。
“老张人呢?”
“送回家了,六十岁的人了,折腾了一宿,精神头不行了。”
“知道了,”高岩说,“好好看摊,你这蹲守的太不专业了。”说完,端着仅剩的包子去别的蹲守点慰问去了。
陈长炜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熟悉的早餐摊,听着老板应付顾客的吆喝声,耳朵不自觉地动了下,再往前走,麻将桌上的四个人也是生面孔,这些都没有引起陈长炜的注意,直到理发店门口站着的人大喊一声他的名字,陈长炜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处境。
嘴里塞着半只包子,手上拿着另一半的高岩箭也似得冲了出去:“小子,这次你别想逃了!”
依仗着熟悉地形的优势,陈长炜几次堪堪躲过追捕,平常疏于运动的他逃跑的速度渐渐慢下来:“笨蛋,跑s形。”
“什,什么……”陈长炜喘着粗气,似乎肺子要炸开来一般。
“我是说,看到障碍物你要绕,哎呀就是,别跑直线啊大哥,”陈长江提醒道,“被别人抓也就算了,后面可是高岩。”
“高……高岩怎么了?”陈长炜气喘吁吁地问。
“高岩的事儿你不知道,哎哎哎你看着点,”陈长江眼见着自己的身体往道边的树上撞去,骂道,“要命啊,大哥你能不能专心一点,我让你绕着障碍物,不是让你撞障碍物。”
“抱歉哈,我,我没看到。”
“你能不能专注点,逃命呢,你跑不掉就没办法参加小媛儿的生日会,追不回你的前女友了。”陈长江回头,机警地看着身后。
陈长炜用尽全力跑着,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陈长江衡量了一下目前的状况,依照陈长炜喘息的频率,心肺的状况,和脚下的步伐,果断地说:“算了,还是我来吧。”
撸起袖子,脚下加速,从试图拥抱的小情侣之间穿过去,旋身绕过一个拄着拐的年轻人,左拐右绕晃过两个障碍物后,突然加速。
跟在后面苦追不舍的警员叫苦不迭,冲在最前面的李生眼见着陈长炜的脚步越来越坚定,越来越轻盈,和刚开始逃跑的时脚底轻浮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他慢慢地落下阵来。
全力加速的高岩紧追着面前那个像豹子一样矫健的身影,心想,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陈长炜,诡计多端,逃跑路线刁钻,明明是自己在逃命,还时刻不忘给身后的人挖坑,比如刚刚陈长炜一头钻进饺子铺里,接下来他们就得准备接受一场饺子雨,类似的状况不胜枚举。最恐怖的要属陈长炜一猫腰钻进了炸串店,就在高岩慌了神四下寻找掩体的时候,飞射过来的竹签子扎得他一头一脸。
泼过来的并不是他臆想中的热油,高岩不禁在心里对陈长炜产生一丝好感,然而这丝丝好感很快被他嘴角的那抹嘲讽的笑意驱散。
眼见着快跑到路口,高岩加快了脚步。
陈长江利用人群的阻挡,踩在垃圾箱上,整个人像燕子一样在空中腾起,稳稳地落在斑马线上,此时倒计时只剩下不到一秒钟,高岩等人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婴儿车吓得措手不及。
等高岩赶上去的时候,他追踪的陈长炜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敲门声响起来,姜妍深吸了两口气,起身去应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前一天处理事故的警员:“请问有事吗?”
“因为涉及家暴事件,我们要定期家访的,请问你丈夫在吗?”老张问道。
“没有,”姜妍说,“他在医院。”
“很好,你女儿在家吗?”老张看着厨房里的小小倒影说道。
“在……在家。”
“我可以和她聊聊吗?”
姜妍犹豫着。
“小孩子是很敏感的,在家长身上,尤其是母亲身上的伤害更容易在孩子身上造成影响,我是专业人士,”老张说,“让我跟她聊聊,并没有什么坏处。”
姜妍又犹豫了一小会儿,让开门:“当然,请进。”
在姜妍给出外勤的警员煮咖啡的时候,又有人按门铃,这一次是一个难缠的快递员,找错了路,非要她签收别人的快递。
就在姜妍手忙脚乱地解释的时候,老张拿出一张陈长炜的照片放在孩子跟前:“小媛儿,你认不认识这个叔叔呀。”
小媛儿点点头,眨着大大的眼睛,回答道:“陈叔叔。”
“你陈叔叔在哪儿啊,”老张问道,“是不是在你家呀?”
小媛儿摇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难题。
“是这样的,你陈叔叔闯祸了,有好多坏人要抓他,我是警察,”老张抓起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肩章上,“爷爷是来救你陈叔叔的,好孩子,带我去找他好么?”
小媛儿认真想了一下,歪着头问:“那你很厉害吗?”
老张展示肌肉给她看。
在小媛儿认真思考的时候,老张希望临时被他抓来的快递员能够把时间拖得够久,单纯的小孩子显然被他虚张声势的气质惊艳到了:“好吧,我带你去找他,跟着我。”
出了客厅,穿过餐厅,小媛儿拉着老张来到书房储物间门口,小手窝成筒状,在老张耳边说了些什么。
老张推开门,走到壁橱跟前:“要我亲自动手吗?”柜门自动打开,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好久不见。”
此刻,陈长炜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处理完事情的姜妍也赶了过来,只能紧紧地抱着尚不明白事理的女儿,眼睛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看着。
“你要自己走,”老张抻着胳膊,有意无意的露出腰间的手铐,“还是我带着你走?”
陈长炜从狭窄的壁橱里跨出来,跟着老张出了前女友家。
“我没动过那个女人一根手指头,我发誓。”
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陈长炜第一时间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真的?”
走在前面的老张让人看不清面容,含混不清的两个字更让陈长炜心惊肉跳,他的脚尖下意识地朝对街撇,正当他准备身随意动的时候,老张好像脑后长眼一样扭过脸来:“别瞎想,小子。”
“什么?”陈长炜看着前面的人心虚地反问,脚尖划了个半圆回归原先的方向。
老张靠着马路沿站定,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不管你想什么,小子,我做了整整四十年警察,手下抓过的犯人比你吃的盐都多。”说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陈长炜,“别想跑,小子,你的一举一动,你脑袋里任何一个想法我都知道。”
陈长炜接过来闻了闻,别在耳朵上:“戒了,为人师表一身烟味儿太不像样子了。”他看着前一天才见过的警官,晨光中的他容貌未变,却明显苍老许多,“你后悔做警察吗?”
老张明显愣了一下,如果是一天前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给出否定的答案,可是今天,后悔和不后悔这两个答案,他都无法轻易出口,只能吐出一个长长的烟圈,像感叹也像自言自语一般说着:“谁知道呢?”
街上,行人如织,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忙,站在城市的一角陈长炜忽然有种疏离的感觉,好像那样的生活真真切切地离自己而去了,而他也清楚地知道,这种强烈的疏离感并非出自自己身上,而是来源于身旁这个活了半个多世纪的老警员身上。
“你怎么了?”陈长炜问道,他能感受到旁边人平静地表面下,波澜起伏的情绪。
然而老张只是静静地喘了几口气,落寞地说了三个字:“没什么。”
“不回家吗?”
家这个词刺痛了老张心里的伤,他强忍着几欲喷薄而出的情绪,吞吐着烟圈,急促的呼吸却出卖了他的伪装。
陈长炜不再追问这个问题,向他借了火,一警一犯,当街抽起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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