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几相争执之下,方巢夏和溟天晴也赶到了。
“方侍卫长,溟世子。”
那男子立刻圆滑地行礼。
溟天晴将手里逮着的二雷扔了出去,和方巢夏一起对男子回礼道:“启监天。”
凡朝坐在地上,一脸奇怪地打量着这个面生的男人。
面生,但声音耳熟。
此男身量极高,比楚冰华还高。
且面色极白,在太阳底下简直白到透明。
面容也俊美到极致,貌美到甚至让人生厌的地步。眼角斜斜飞出去,张扬得凡朝都觉得有点过了头。
一张俊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却委实让人喜欢不起来,反而有种始终压抑着危险的感觉。
凡朝觉得奇怪,自己在曦舞待了那么多年,可从来没听过叫什么“监天”的官职。
顾名思义,监天监天,应该也是观测天象占卜吉凶一类的吧。
这不是和国师职能重合了吗?
曦舞什么时候招了个看起来那么不靠谱的监天?
见她一直在打量,始终在观察她的溟天晴忍不住出声解释:“启监天刚来曦舞没多久,是他占卜出来朔北有异象,结果没过几日,朔北就出了个赤鬼……”
“溟世子!”楚冰华又一次打断了溟天晴的话。
溟天晴察觉到自己失言,立刻闭了嘴。
然后心里暗暗责怪自己,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这个魔头解释。
难不成自己此刻还拿她当姐姐吗?
倒是一旁始终沉默的方巢夏,轻飘飘打量了闭嘴的溟天晴一眼。
几人在这耽误也不是个事,楚冰华固执抬手,将人运回神殿。
神灵越坐在神主位上,正在闭目养神。
几人得到昭见,纷纷跪地行礼。
一时之间,只剩下凡朝和二雷还站着。
凡朝心里泛着别扭,而二雷,那是纯纯吓傻了。
二雷没想到,命运几经波折,自己竟然站在了神主面前。
想他一个出身四域的平头老百姓,来中州前,这辈子见过最了不得的人,也就是村口那个跟仙人说过话的大电丫头了。
可现在,谁敢想,他居然见到了神主!
那可是神主啊!
救苦救难的真神神主陛下!
此刻,她就活生生现在二雷眼前!
二雷忍住要晕厥过去的冲动,被人在膝弯里一踹,立刻跪了下去。
神主神灵越撇了凡朝几眼,没有立刻问话,反而抬了抬下巴,指着二雷向楚冰华问道:“此人是?”
她已经感觉到,这就是个普普通通、年岁三十左右的凡人男子。
楚冰华上前一步:“禀神主,此人是抓捕凡朝时,与她同在一处的凡人。目前还不清楚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神灵越点了点头,在宫女的搀扶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凡朝跟前。
宫女见状,立刻压住凡朝的肩膀,把人按着跪了下去。
凡朝挣不开,能在神主跟前伺候的,个顶个都是高手。
她抬起头,用倔强的眼神死死盯着神灵越。
神灵越居高临下地回视,两姐妹就这么互相看着,突然,神灵越抬手,扇了凡朝一巴掌。
在场几人都惊了。
神灵越贵为神主,从不在下属面前展露情绪,这还是第一次,她亲自动手惩戒某个犯人。
凡朝的头被她扇得偏了过去,耳朵嗡嗡作响,再也抬不起头理直气壮地回视神灵越。
神灵越仍嫌不解气,高高在上地质问道:“一百年过去了,你还不安生?孤对你够仁慈了。”
“像你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骨子里就没有忏悔的概念。凡朝啊凡朝,你跑出去又能怎样?这天底下还有何处能容得下你?”
在场所有人,都平等地承受神灵越的怒火。
被斥责的凡朝低着头不发一言,楚冰华静默立在原地,板着俊脸一如往常。
倒是剩下三人面色诡异,溟天晴皱着眉头,似乎想说什么。
方巢夏的眼神始终盯在凡朝身上,不偏离一分一毫。
倒是那个启监天,抱着胳膊,隐在人群最后,静静观摩这一幕。眼里流光闪烁,似乎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神灵越听不见凡朝的反应,自己也觉得无趣,索性挥挥手,自嘲一笑:“凡朝,你就是天生的恶人,一百年了也不长教训。榴昭,把人带下去。”
听到“榴昭”二字,凡朝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从神主殿外走进来一个身量不高,眉毛上挑,眼瞳格外亮的妩媚女子。
女子走到神主近前,先是行了礼,张口答:“是。”声音极亮极媚,婉转悠长,像是要把人的魂魄勾走。
她抓住凡朝的胳膊,就要把人带下去。
在场几人还未做出反应,一旁默默围观的二雷率先发话了。
二雷扯着豪迈的大嗓门,跪地往前膝行几步,学着其他人拱手道:“神、神、神主大人!容小的说句话,这这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他的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地望过去,显然没想到这个最弱小的凡人竟然敢说话。
只有凡朝没抬眼,自从榴昭出现后,她就陷入了死寂。
神灵越抬眼望向那个在她眼里渺小到仿佛是一粒尘埃的凡人,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二雷大着胆子禀报:“神主大人,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这姑娘叫凡朝是吧,原来她就是那个大魔头凡朝啊。可真吓人,我一开始都不敢相信。可您知道吗,这姑娘昨夜里还救了我一命呢。她们本来都走掉了,谁知道遇到一群玄鬼,凡……这姑娘又折了回来,就是为了就俺们一帮人。”
“您各位是不知道,昨夜里有多凶险。凭借这姑娘的本事,她早就可以抛下我等自个逃命去了,可她却没有,她为了我们这群不值钱的草民,竟然一直战斗到天亮……”
“所以您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俺这汉子不懂什么大道理,可她咋瞧咋不像那等忘恩负义之辈……”
凡朝猝然抬头,一脸惊愕地看向二雷,显然没想到,此时此刻,今时今日,一百年了,居然——
居然有人会为她说话。
是个才见过两面的百姓。
是个完全不了解她,不了解曦舞,不懂这世界规则的百姓。
她刚想阻止,下一秒,就听神灵越的声音不怒自威,轻飘飘下令:“杖杀。”
侍卫得令,二雷立刻被拖了出去。
凡朝爆发出一声怒吼,发出自抵达曦舞的第一道声音:“——神灵越!不要!”
她奋力挣扎起来,可是钳制住她的榴昭如有千斤,让她怎样也挣脱不出来。
二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怎么突然神主就要杀了他。
他开始惊慌失措起来,不断向神灵越讨饶。
凡朝也在费力挣脱榴昭的桎梏,不断向姐姐哀求道:“神灵越,我错了,我不跑了,神……”
“不,神主,神主大人,神主陛下,我错了,你不要杀了他,这一切跟他没关系,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姐,姐姐,我承诺,我再也不跑了,我老老实实就在曦舞给你当狗,我……”
榴昭一个手刀,劈在凡朝的脖颈上,下一秒,凡朝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
凡朝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
彼时,她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每天快快乐乐长大,在曦舞做尊贵的朝朝殿下,做母亲最可爱的朝朝宝。
凡朝小时候刚被带回曦舞,还没有自己的寝殿,神静安直接把她放在了储君的永宁宫内,让她和神灵越一起住。
凡朝刚经历父母被鬼祸所杀的惨剧,夜夜噩梦,于是整日抱着被子找姐姐睡。
神灵越比她大三岁,自认自己在凡朝面前是大人了,便格外护着妹妹。
凡朝来,她就把人抱到被窝里,姐妹俩头抵着头睡,一睡就是五年。
五年后,凡朝八岁了,神灵越也十几岁了,越来越有储君的样子。
给凡朝设立的永乐宫早已建好,一切都是按照永宁宫的配置所建,神灵越有什么,她就有什么,绝不偏颇。
但是凡朝腻歪得很,就是离不开人,明明自己的寝殿又大又漂亮,却偏偏非要跟神灵越一起住。
永乐宫的掌事大宫女把她抱回了自己宫中,晚上稍不留神,她就溜到神灵越床上去了。
气的掌事姑姑去向神主告状,神主日理万机,忙活一天后,还要因为小女儿不听话而烦心。
神静安指着缩在姐姐床帐里的凡朝怒斥:“小兔崽子你给我出来!”
凡朝抱着姐姐的枕头,对母亲的教训置若罔闻:“就不!”
“出来!回你自己殿睡去!”
“——不!朝朝不要!不要自己睡!”
神静安气的牙痒痒,撸起袖子一把将床帐拉开,提溜着凡朝的耳朵,给她拽了出来。
一边拽,一边对着她的小屁股狠狠踢了一脚:“你姐姐多大了,你还跟她一起睡,丢不丢人?嗯?”
“朝朝宝就那么胆小吗?朝朝不是说她是天下最勇敢的女孩子吗?”
小凡朝挨了打,哭哭唧唧地求饶:“不、不敢了……呜呜……我回我自己屋子睡……”
等她回了自己的宫中后,反而气性大得很,不愿意理神主了。
吃饭的时候,跟母亲说话都拐着弯说,也不开口叫娘亲了。
神静安无奈,心知那一下给她打狠了。
等一天,凡朝和朋友们在外面疯玩回来,发现自己宫内后院里忙得热火朝天。
她被掌事姑姑和十几个永乐宫的宫女簇拥着,来到后院,瞧见自己尊贵的神主娘亲,脱了神主服,穿着常服,袖子高高挽起,拿着个锄头,正在刨地。
神灵越抱着一颗小树苗,站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走近。
“你们在干什么?”
凡朝眨巴着大眼睛,一脸震惊。
神灵越解释道:“朝朝,母亲要给你在永乐宫种一棵桃树。”
“啊?”凡朝愣了。
神静安从地里抬起头,摸了摸额头沁出的汗水,将手掌心的泥巴点在凡朝肉嘟嘟的小脸上。
“朝朝宝不是说桃树好吗,春天开花,夏天结果。又可以看,又可以吃。娘亲就给你亲手种一棵。”
凡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等挖好坑后,神灵越将小树苗放进坑中,神静安把土掩埋好,再集中精力,对着这颗普普通通的小树苗催动神力。
片刻之后,这颗不过一尺高的树苗立即抽动枝桠,蹭蹭蹭地往上长,枝干抖抖索索,在人面前疯狂伸展,不出片刻,就长成了需要二人合抱才能围拢的参天大树。
神静安得意地看着两个女儿崇拜的眼神,再对着树轻轻吹一口气,霎时间,桃花朵朵开,整个后院都变成了粉色的海洋。
凡朝和神灵越惊诧地大笑,一院子侍女也赞叹连连,笑过后,凡朝扭扭捏捏地对着母亲说道——
“谢谢娘亲。”
神静安见女儿哄好了,也眯了眯眼睛,摸摸她的头道:“娘亲厉不厉害?”
“厉害!”凡朝星星眼。
“那——朝朝——”
一句话出了口,收不回来,却越说声音越小:“朝朝会比娘亲更厉害。”
旁人离得远,没有听见,凡朝就抱着娘亲的腰,将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可惜,八岁的凡朝,还不懂神静安话里的深意。
她只是想,她怎么会比娘亲还厉害呢?娘亲可是神主啊。
后来,凡朝就日日在自己的永乐宫歇息,不再缠着姐姐。
大桃树开花了,她就带好多朋友来看,结果了,她就邀请所有人来吃。
永乐宫的几十个宫女都吃过大桃树结的桃子,也都知道小殿下最爱在桃树上玩。
凡朝生在启山,自个也像个活猴子似的,喜欢爬树,没事就爱在大桃树上挑战。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天,一个不留神,她就失足从三丈高的大桃树上摔了下来。
凡朝本以为这下该结结实实摔个屁股墩,没想到,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一个女孩及时出现在桃树下,把自己当人形肉垫,接住了落下来的凡朝。
凡朝没事,那女孩却直接骨折了。
女孩就是彼时在永乐宫当值的最低等宫女——榴昭。
榴昭当初只不过是个洒扫宫女,连跟凡朝殿下讲话的资格都没有。
她英勇救下凡朝后,被神静安好一通表扬。
神静安也针对凡朝这种危险行为,做出了严厉的批评。
要禁她一个月的足。
凡朝不干,耍赖撒娇了好久,神静安才把一个月改成了半个月。
这在禁足的半个月间,凡朝放心不下舍命救她的榴昭,把人放在身边好生照顾。
凡朝天生体寒,缺血,一整年手都不带热的,这也是当初她为什么非要跟姐姐一起睡的原因。
姐姐身上暖,就像个大型暖宝袋。
姐姐不跟她睡后,凡朝自己适应了一段时间。
禁足时,日日照看榴昭,榴昭发现了小主人体寒这一特点,主动提出给她暖被窝。
后来就直接演变成抱着凡朝睡了。
毕竟,再高级的取暖法子,也没有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暖和。
这一抱,就是十来年。
长梦初醒,凡朝从酣睡中睁开眼睛,油然分不清今夕何夕。
美好的回忆一点点褪去,意识逐渐苏醒,她才发现,自己还在一个人的怀里。
凡朝一惊,抬眼看去,在自己头顶,看见了榴昭沉睡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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