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自己军奴的身份!”
萧彻的声音像钝刀,一字一字刻进她耳中。沈荞的指甲再次掐进掌心,却摸不到疼——原来早在流放路上,她的痛觉就和尊严一起磨没了。
布帛撕裂的声响尖锐如枭啼,松烟墨的苦香混着血腥猛地灌进鼻腔。这诡异的组合让胃部痉挛起来。
萧彻染血的指尖正在她锁骨游走,每划过一寸皮肤就留下一道冰凉的灼痛,仿佛那些血不是从他颈侧流出的,而是从记忆深处渗出来的。
泪眼朦胧中,什么都看不清,又看见了许多——解差踹来的靴底、暗处伸来的手……
一路上,她不惜自毁、咬舌咯血,只为借“病”吓退那些恶臭的手。
如今.....却终是逃不过吗?
牙齿再次抵上舌尖。
她也不清楚,这一回是想借咳血吓退谁;还是想咽碎这口气,从此彻底解脱。
就那么浑浑噩噩地咬着,连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在求生还是求死。
多可笑,这具身体,到最后能被她掌控的,竟只有这点血肉。
脑子里空空的,只有这点疼是实在的,从舌尖漫到太阳穴,像根细弱的线,勉强拽着她飘远的意识。
“唔……”
她想像从前那样坐起咳血,可双肩被死死压住,半分动弹不得。只能被迫仰着脸,任由血顺着喉咙往下滑,烫得气管发紧,肺像被一只手攥住,气吸不进,闷得肋骨都在疼。
他的手突然松开了。
舌尖的痛炸成一片白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凶,混着喉间淤血,让她止不住地抽搐。
“嗬……嗬……”她想咳,却只挤出几声气音,血从嘴角蜿蜒而下。
“军医!!”
萧彻的吼声里带着裂音,可压在她肩上的手却在抖。
那根染血的拇指悬在她唇边,像是想撬开她咬紧的牙关,又像在犹豫该不该直接掐断这口气。
“军医!人呢?!”他哑着嗓子又补了一声,震得沈荞耳朵嗡嗡响。
可她已经听不清了。
舌尖好疼。他的手落在她背上,拍打的力道又重又急。可她连抬一下眼睫的力气都没了,那点疼像根细弱的线,拽着她在黑暗里晃啊晃。
直到那根线,终于断了。
她向着更深的黑暗坠去,再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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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驿站的檐角挂着残雪,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
"进来。"帐内传出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子。
掀帘时,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拓跋珩半倚在榻上,月白中衣前襟新染的血迹洇开。
温墨将边州密报递给小王爷。头垂得更低,连青砖上的裂纹都看得清楚。
“砰——”茶盏在青砖上迸裂,瓷片擦着温墨衣摆掠过。
“萧、彻......”那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的恨意,温墨后背的寒毛猛地竖起来。
“他竟敢......他竟敢那样对她!”拓跋珩猛地坐直,胸口的伤口被扯动,疼得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褪尽血色。
他盯着门外被风吹得晃颤的旧灯笼,声音发抖:“团团.....何曾受过这些。”
最后几个字几乎碎在喉咙里,温墨忽见他发红的瞳孔突然一缩,显已痛极。
“殿下!”温墨伸手想扶他,“您再这么熬,身子怎么撑得住?”他顿了顿,硬着头皮道:“沈姑娘那边暂且难脱困,可您若垮了,谁去救她?袁丞相在信里说,盛京中观望的人就等您一个动静!”
拓跋珩深吸一口气,捂住了胸口,护心镜冰冷的触感让他冷静了些。他重新靠回榻上,指尖将‘边州’二字掐得发皱。
声音慢慢沉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平稳:“传令下去,明日启程回盛京。”
温墨刚要松口气,却听他继续道:“通知边州暗线,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把人送出来。”
温墨心下又是一紧:“回殿下......暗线怕是已经暴露了,密报的结尾,有咱们约定的‘断尾’记号。那是最后的活棋。而且......”他压低声音,“信里说,萧彻几乎寸步不离守着姑娘——
“萧、彻......”拓跋珩猛地一拳砸在床柱上,木屑纷飞。
温墨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扶住他。
“殿下,还有颗死棋!”温墨忙道:“只是......三年未得回信,对方生死未知,是否叛变也未可知。”
拓跋珩推开他,眼神亮得吓人,语气却掩不住虚浮:“备马。现在就走。”他掀开被子,刚站起就踉跄了一下,扶住床沿才稳住,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
“殿下!”温墨急得声音发哑:“大夫说了,您这伤再折腾,往后别说拉弓,怕是连抬臂都难!您就再多养几日,等......”
“等不起了。”密保是两日前发出的,待到边州,已经过去七日。
拓跋珩摩挲着腰间的荷包,声音里的决绝压过了虚弱:“告诉亚父,让他再费些功夫稳住局面。至于拓跋璋......”他顿了顿,指节抵在眉心青灰处按了按,眼底漫过一层冷意,“等我找到沈荞,拿到兵书。他那些伎俩,何足畏惧?”
温墨望着他挺直的背影,知道苦劝无用。
只能在心里暗叹:这一路躲过了多少暗杀。等到了边境,只会多不会少,怕是半条命都要丢路上。
此刻,檐角最后一片残雪终于坠落,在青砖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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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荞迷迷糊糊中,看见爹爹在招手,阿娘的手掌轻轻覆在她脸上。哥哥嫂嫂抱着小侄儿,在沈家的那棵海棠树下笑。
风摇落花瓣,一切慢慢淡了,只剩下那棵海棠。
十二岁的沈荞正蹲在树下,用树枝逗表哥新送的京巴小狗。那狗圆滚滚的,追着树枝跑,把她的新裙子都蹭上了泥印子,她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砰——”
身后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她回头看见个男孩趴在地上,怀里的书本散了一地,几张写着"兵法"二字的纸页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噗嗤——”沈荞捂着嘴笑出声,腕上的银铃铛叮叮当当响。
男孩慌忙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捡纸。他穿件洗得发白的短打,膝盖处磨出了洞,此刻又沾了块泥,看起来更狼狈了。
“你这人走路不看路啊?”沈荞用树枝指着门槛,语气里带着点促狭。脚边的小狗也跟着汪汪叫,像是在帮腔。
男孩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抱着书本退到廊柱边,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对...对不起。"
“你是何人?缘何在此啊?”沈荞一时兴起,学着戏腔里的话,开始逗起他来。看他这副样子,又瞅瞅脚边玩得正欢的小狗,竟有几分相似。
“我叫萧彻......我来找教兵法的先生。”他说话带着股山坳里的调子,尾音拖得有点长,沈荞没太听清。
“小车?”沈荞皱了皱鼻子,觉得这名字怪好笑的,“哪有人叫这个的?”
男孩愣了愣,嘴唇动了动,终是低下了头,肩膀微微垮着。
这时疏影走过来,从地上捡起张吹到脚边的图册,轻声在沈荞耳边说:“许是家乡风俗。听说乡下给孩子取名,常带点念想。比如元宝、来福、富贵,家里越没什么,越要叫什么。”
沈荞恍然大悟。原来他叫“小车”,是因为家里穷得连车都没有?她看着男孩磨破的鞋尖,忽然想起学堂里的场景——那些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总爱拿“边关来的”取乐,笑他们土气,笑他们不懂规矩。
父亲却不嫌他们,总照拂同袍遗孤,甚至还开设讲武堂。每年开春时节,把他们接到云京城集训。他常语重心长地说:“都是忠良之后。”
她顿时来了点少年人的意气,站起身,丢掉树枝,正色道:“你既在沈家受训,往后云京城内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
她往前踏了半步,像只骄傲的小凤凰,下巴微微扬起,正宣布一件天大的事:“往后,我罩着你!”
男孩猛地抬起头。这是沈荞第一次看清他的脸——不算黑,只是沾了点灰,脸颊还有点没长开的婴儿肥,偏偏眼睛亮得惊人,像盛着天边的星光,直勾勾地看着她,带着点傻气的惊讶。他张了张嘴,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气,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楚些:“我叫萧彻。”
沈荞一愣,才回过味儿来,这是在交换名字呢!连名字都不知道,还让对方跟别人报自己名号:“我叫沈荞,荞麦的荞。但是我爹娘都叫我团团。其实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小姐,”疏影及时打断了沈荞自报家门:“您这样一直拦着公子,他的先生该急了。”乳名轻易不让外人知道的,偏小姐是个话痨兜不住。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去吧,小车。”沈荞摆摆手,转身抱起脚边的小狗,“疏影,给它拿点肉干。”
沈荞没有回头,自然没看见男孩站在原地,捏着课业簿子的指节泛白,也没听见疏影小声劝他:“小公子快些去吧,兵法课最讲时辰,误了怕是要受罚。”
更想不到,多年前一句口误的“小车”,竟让她彻底忘记还有位云京故人,姓“萧”。
风卷起地上的碎纸,像没人在意的叹息。
沈荞:论耳背的危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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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新修】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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