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一开始傅湘也没有对所谓的“天神”抱有什么非常美好的幻想，只要他愿意跟自己好好沟通，若能达成合作就更好不过了。但她走了很久很久，这条通往上天的路却是向下的。
不像上天，倒像是接着地府。
傅湘宽慰自己道，或许这里的人所仰赖的“天神”并非是她想象的神明，而是某种概念。
阎王爷也是神呢，不能未见其人，就先歧视他。
傅湘搓搓手，呵了口气，还是没忍住小声抱怨道：“这条路怎么越走越冷。”
像是行走在一个天然大冰块里。
她动动手指画出一道符咒，一簇小火苗在她的指尖凭空出现，带来了一丝暖意。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眼前终于又出现了一扇大门。
这扇门比进来的那扇门更巨大，更重，即使没有锁起来，也不会轻易被人推开。
傅湘伸出手试着推了一下，果然如她预料般纹丝不动。但她的运气很好，不知是谁在门缝处卡了一块坚硬的石子，这样后来者便能透过这条缝用坚硬的棍子把门撬开，比用蛮力推轻松不少。
门缝后面有淡淡的荧光，看不甚清晰。
但傅湘不认为她是会拥有这种运气的人，如果不是阮梅和阮阳灵机一动留下的线索，就是有人在请君入瓮。
不论是哪种情况，她都对门后的世界越来越好奇了。
一道耀眼的蓝光从傅湘的指尖飞流而出，缠绕在她的双手和手中的棍子之上。这道增益的符咒术，既能增强棍子的硬度，也能增加傅湘的力气。
铜门松动的时候发出了好大的摩擦声，把她吓了一跳。
她闪身从扩大的门缝中闪了进去，然后把卡在门缝中的石子踢了出去。
这一进去不打紧，傅湘顿时如堕冰窟，上下牙直打颤，冷得不能自已。她哆嗦着手弄出一团更大的火，才让自己不至于被冻死在这里。
又向前几步，傅湘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这么冷了。
这是一处位于地底的石洞，岩壁上都爬满了冰霜，一块块整整齐齐有长款两米那么大的冰块，从下到上层层叠叠码在一起铸成了两边厚厚的墙壁。
这不是如堕冰窟，这就是一个巨大的冰库！
傅湘的目之所及，冰块铸成的墙壁没有尽头。初步计算，最少也有数万块。
她走到离她最近的一块四四方方的冰前，抬手擦了擦。因为她刚刚似乎看见每块冰里都有一道盘腿坐的黑影，很像是封了座神像在里面。
那这里就有数万座等身神像，傅湘难以想象，若有一日冰雪消融，这座万神窟将会有多么奇伟壮观。
因为温度的升高，原本雾蒙蒙的冰块表面因为傅湘的擦拭逐渐变得透明，傅湘也得以看清里面那座人像。
“天呢，像真的一样。”傅湘小声惊呼道。那里面的神像穿得很朴素，就跟这片淳朴的大陆一般。他闭着眼睛，陷入了昏睡。若不是他一动不动，这样细腻的皮肤纹理，傅湘都要以为他是一个真的人。
傅湘欣赏了一会，虔诚地拜了拜，决定继续走下去。
她刚转过头，就忍不住就又转回去，停下了脚步。
她居然看见神像睁开了眼睛。
*
傅湘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双眼睛，没有慈悲、没有神性，只有麻木不仁。
她不知怎得心里一惊，别开了视线不敢再与他对视。却在将视线投落在他的手上时，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刚刚沉醉于震撼中的傅湘没有注意到，他手腕处的衣料上有一圈干涸的血迹。
神像怎么会流血呢？
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一道蓝光闪过，傅湘打碎了面前的冰块。
里面的人立刻从里面倒了出来，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活人！
傅湘赶紧扶起他，燃起更多火将他围绕在其中。他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非常虚弱地靠在冰上。
“你是谁？为什么会被封在冰里？”
他虚弱地抬了抬眼，摇摇头。
傅湘又问道：“那这么多冰块里，都是像你一样的活人？还有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他继续沉默着。
傅湘担心他是太虚弱了所以说不出话来，于是强喂了他一些丹药。但他还是一言不发。
傅湘没有耐心，站起身来接连打碎了他旁边的四五个冰块，果然里面都是活人。
这么多冰块，里面总有一个人是愿意开口的。
但是傅湘还是低估了这些人，直到她一路打碎百来个冰块，在天寒地冻中累出了汗，这里的人都像哑巴了一样。
直到站在一个冰块前，傅湘停下了酸疼的手。
倒不是这次终于有人开了口，而是这冰块里的人，她见过。
她曾在花市楼被锁在柜子里，傅湘因为她失手杀了个神使。
可是......傅湘颤着声音道：“你不是神子么？”
她惨白的脸上露出了苦笑，气若游丝道：“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神子。”
傅湘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撒谎。神子怎么可能......”她将后面几个字生硬地咬了下去。
她不回答，而是看向傅湘的手腕，那里同样的位置，这里所有人都有一道相同的伤口。
除了傅湘，他们的伤口都处于半愈合的状态。
所有人都将视线转向傅湘，准确来说是将视线投在她手腕上的伤疤上。
那种视线里有羡慕。他们仿佛在说，你居然可以逃出来。
傅湘有些无措地坐了下来，她的脑袋里乱得像一摊浆糊，她单手扶额，呼吸急促了起来，一种莫名的焦虑将她围困。
良久后，她深呼吸一大口，然后试探地问道：“灵骨？”
她见过的那个女孩点了点头说道：“他们取走灵骨后，便把我们封在冰块里，需要的时候便来取一些血。”
“他们，是谁？”
“不知道，只听闻是来自十四洲的人。”
傅湘无言。
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这片宝地上怪物一般的力量，怎么会不受人觊觎。但她却从未想过，这里之所以不与外人通，是因为被圈住了。他们被十四洲的人圈养了。
“余司使他们知道吗？”
那女孩摇摇头：“只有走到这里的人，才会知晓。”
傅湘抬头看向密密麻麻的冰块，她曾惊叹的壮丽景观，背后却是触目惊心的血与孽。她自以为早已跳出天地之外，得以偏安一隅。却原来，她从未逃出过十四洲的天罗地网。她一直都在局中，只是她从未看清。
那阮阳和阮梅呢？
傅湘烦躁地站起来，他们现在也在这里面吗？
女孩看出她的意图，对她说：“若你是在找那两个跟着你的小孩子，他们不在这里。”
傅湘低头，“为什么？”
女孩苦涩道：“如此稀有的上品灵骨，是不会被草率地丢在这里。他们会被送出去让贵人挑选，然后被带走。至于带走之后，大概就是跟我们同样的下场吧。”
傅湘：“完成这些事情，需要多久？”
女孩掰着手指道：“我听他们议论过，为了挑选灵骨，他们会有非常正式的仪式。应该一时半会还有转圜的余地。”
傅湘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怔愣了一下，然后说：“姜晞和。”
“好。”傅湘半跪下去，扶住她的肩膀，“姜晞和，你现在仔细听我说的话。”
“一会我会把这里所有的冰块都打碎，出去的路有两扇非常沉的门，但你们几万人齐心协力一定能推开。如果你在门口看见一个昏睡不醒的红衣服的人，把这个给他吃下去。他会想办法安置你们。”
傅湘往她手心塞了一颗药丸。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别的任务要交给你。你要去三林村，找到一户刘家。给一只鹦鹉带个口信，告诉他，我已只身前往十四洲，但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在何处。但他必须找到我。如果找不到，那就是他没本事，让他准备给我收尸。”
姜晞和皱起了眉头：“你不会死的。”
傅湘勾起嘴角：“多谢你的祝福。那我也祝你，花市楼中说的话都得偿所愿。”
姜晞和咬住下唇，用力地点头。
傅湘起身走到一边，无数蓝色的灵光在她的手掌汇聚，然后万箭齐发。
一刹那，地动山摇。
无数被击碎的冰沫从天而降像雨点倾盆而下，无数人影从里面翻滚而出，在空中被蓝光稳稳地拖住。像密密麻麻的萤火虫一般慢慢飞落。
死气沉沉的冰窟，突然有了人气。
他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懵懂地坐在地上。
他们被关的时间或许都不相同，但十岁起就被送到这里，即使过去了很多年，他们的心智依然一如当年，停留在孩童时期。所以这里只有姜晞和能帮她把他们都送出去。
傅湘短暂休息片刻后，用平时跟阮梅和阮阳说话的语调，像哄孩子一般道：“一会你们跟着这位姜姐姐就能回家了。记住千万不要跟丢，也不要乱跑哦！”
他们大多不明白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听到能回家，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意，然后七嘴八舌地说起“谢谢”。
傅湘和姜晞和对视一眼，然后放心地点点头。
“神子”们纷纷雀跃地站起，组成一条壮观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跟在姜晞和身后。
傅湘站在队尾，驻足了一会，然后与他们背道而驰。
接下来，她要带阮梅和阮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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