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奶奶领着他，走向领养人。
倏地，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上涌。
最先闯入苑安康眼帘的，是一条艳红色的巨大横幅。
还有十几个人举着他的正脸证件照，他们看到苑安康过来，立马拿起喇叭。
伴随着整齐划一的“开机”播报，那群人一边挥舞着他的照片，一边“面目扭曲”（苑安康视角）地对着喇叭呐喊。
像福利院里放的电影里的恶鬼，张牙舞爪：
“安安别害怕！我们回家！”
“安安弟弟！”
“安安！安安！”
苑安康只感觉指尖发凉。
领养家庭里不是只有三个人吗，他记得资料上是这么写的——阿姨、叔叔、哥哥。
剩下这群家伙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把他的照片公开出来？
杀手最忌讳的就是引人注目。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正常的情况，必须立刻找掩体离开这里。
他绷紧肌肉，蓄势待发。
重新生活的三年间，苑安康几乎从不社交，也不会上网，他一直埋头完成官方给福利院安排的任务。
——他害怕自己不是身体原主人的事实暴露，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填补他内心的愧疚与自责。
也正因此，苑安康并不知道这是“文艺复兴”般的整蛊式接机。
他见到这样的场景，联想到的唯有关于集中营的一切。
苑安康连忙偏头看向院长奶奶。
却见院长笑盈盈地看着，似乎还对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在为他找到领养人高兴。
不能逃跑，如果他走了，院长奶奶肯定会被抓去审讯。
苑安康深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朝他走来的几人。
他在心里默默衡量对方的实力，估算怎么才能在他们手里带走院长奶奶。
实在不行就让他们把他带走，窒息、电刑……对待叛逃者的刑罚都用上也没关系。
很快，几人便来到聚精会神的苑安康面前。
就在苑安康如蓄势待发的野兽，准备致命一击时——
他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温暖的怀抱里。
被三双手臂紧紧地抱住。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他曾听过的、属于领养人的声音：
“以后，我们就是你的新家人了。”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安安本人比照片可爱多了。”
苑安康顿时手足无措，连忙收了力道，瞳孔微微放大。
他从手臂的缝隙里艰难地探出头。
只见横幅上赫然写着“热烈欢迎宇宙第一可爱的苑安康回家～”。
一旁的院长奶奶则笑吟吟的，和他对上视线后，也上前和大家抱在了一起。
苑安康不理解这种行为。
只感觉脑袋有些热，心脏胀胀的，很奇怪。
想起刚才自己警惕的模样，苑安康身体一僵，后知后觉地涌起浑身起鸡皮疙瘩般的尴尬。
他赶忙低下头，挡住发烫的脸。
也不知道是哪里戳到他们，他们的双手把他抱得更紧了，又开始笑。
“好了，他似乎不太喜欢这样，让群演撤走吧。”
很温柔的声音，应该是阿姨。
“安安是不是害羞了？”
模样有些严肃的叔叔，却在憋笑。他感受到对方话语里不加掩饰的笑意了。
“脸都通红了，害羞的样子真可爱，嘿嘿嘿。”
是哥哥……笑得好奇怪，像变态……
苑安康不习惯这么热情的氛围，即使在福利院，他也几乎不参加人数超过三的活动。
从近乎窒息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他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望向他的领养人们。
苑安康问：“你们是好人吗？”
话语落下，他就看见他们笑着，语气果断肯定：“当然，我们带你回家。”
“可……”
苑安康张了张嘴，没能说下去。
其实他相信，眼前这些人都是好人。
可苑安康没有、也不敢告诉大家，救下失足小孩的是身体的原主人，所谓的英雄不是他。
集中营只教会了他夺走生命，而不是拯救。
他和大家不一样，他杀过很多人，也可能正在被追杀，是个坏蛋。
阿姨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说道：“赵院长告诉我们，苑安康上个月救了差点被拐走的小红。”
“那天……我只是让小红回院子而已。”苑安康一愣，疑惑不解。
“你还把坏人抓去警署了，不是吗？”阿姨又说。
苑安康：“那是因为他快死了……”
赵奶奶告诉他这里不能随便杀人，可他太久没有训练了，没能把握好力度，一不小心就下了死手……
却没想到，阿姨很真诚地弯起明亮的眼角，赞叹道：“那你岂不是救了两个人，安安真的很棒！”
是这样吗？
苑安康被夸得面红耳赤，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隐约觉得其中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只是见到阿姨笑得很开心，在这情绪感染下，他也莫名觉得很高兴。
随即，苑安康看见阿姨上前，弥补了先前他拉开的距离，朝他伸出了手。
阿姨的手抚摸着他的头。
那只手很轻柔、很温和地，抚摸过他枯草般的褐发。
一下、两下，掌心温热。
哥哥和叔叔则站在一旁，拍下照片，见苑安康的视线对准他们，他们便从摄像机下探出脑袋，嬉皮笑脸地竖起大拇指。
“你比你想象中的更好，回我们的新家吧？”阿姨说。
苑安康只觉耳朵滚烫。
原来除了赵奶奶外，也有人会这样温柔地对待他，就像太阳离他很近很近。
……
和院长奶奶告别后，苑安康离开了人流平台。
在领养人的簇拥下来到出站口，局促地坐进了金黄色的炫光飞车里。
紧接着，就见剩下三人争先恐后，嚷嚷着要挤进后排。
看着本来对他面慈目善的众人如同换了个面孔，你一拳我一脚地“斗殴”。
苑安康默默缩在后排角落，不吭声。
有些像变态的哥哥哭喊道：“我想跟安安一起！”
看着温温柔柔的阿姨则一肘子把哥哥推开，将后者挤得面目狰狞：“走开走开，你给我去开车。”
“咕噜咕噜……我喝酒了，嗝——我，我不能开车。”
叔叔更有手段，他在挤压中艰难地后排底座下掏出瓶酒，直接拧开大口炫，看得苑安康目瞪口呆。
怎么大家都这么夸张，难道后排比前排要舒服吗？
苑安康思忖自己要不要把位置让出来，他来开车。
这样大家是不是就不会为了抢座位而吵起来了。
但不过他只学过驾驶机甲和单人战斗机……飞梭可能还不太熟练，需要学习一下才行。
一阵鸡飞狗跳后，这场战役很快以哥哥的惨败结束。
他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走到驾驶座，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用哀怨的眼神扫过坐在后排的每个人。
——当然也包括像鹌鹑一样坐着的苑安康。
而阿姨和叔叔则分别抱住苑安康两边的手臂，得意洋洋地冲哥哥笑，惹得对方咬牙切齿。
“安安，你想不想跟我坐一起？”哥哥最后不死心地问。
还不等苑安康开口，阿姨就眉毛竖起，语气满是威胁：
“肖煦凯，你再不开车，今年就别想见着你的宝贝了！”
话音未落，哥哥听见全名的瞬间就老实了。
苑安康眨了眨眼睛，看着哥哥挺直腰板，屁颠屁颠来到驾驶室，握住操纵盘，踩下踏板。
“哈哈……我什么都没说……”
飞车轰然启动。
嗡——
飞梭的引擎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快速启动带来的惯性让众人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
苑安康微乎其微地晃了一下，稳稳地坐着。
飞梭在出口管道里疾驰而过，一条条反光指示牌如同流星般掠过车窗，五颜六色的飞车和他们同行，仿佛是一道道漂亮的彩虹。
驶出出口通道后，景色豁然开朗。
灰白色的墙壁被蔚蓝的人造天空取代，银白色的高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鱼鳞般反射着光芒。
花花绿绿的广告牌与虚拟投影交错，各种各样的飞行器在半透明的通道上行驶、盘旋。
它们或快或慢、或高或低地摇曳在城市上空。
苑安康微微睁大了眼。
集中营没有风景可言，入目的都是枯褐草叶、漫天沙尘，尸体与还未干涸的血。
福利院也位于偏僻的郊外，苑安康躲在高高的围墙里自我逃避时，围墙也封锁了远方的景物。
只有在夜晚寂静无人时，他才偶尔会偷偷地顺着外墙爬上屋顶，对着星星发呆。
阿姨握住了他的手：“怎么样，这个世界其实很美吧。再往后，就是你的新家了。”
苑安康闻言，将视线从窗外收回，他低下头，怔怔地盯着覆盖在他手背的手。
从见面开始，一切都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疾驰而去，他不太理解这些行为背后的意义。
…
如果狸猫姐姐在就好了。
狸猫姐姐是集中营里年龄最大的孩子，她有家人的记忆。
姐姐一定会告诉他现在应该怎么做，就像之前告诉他要怎么才能逃到外面世界一样。
但真的，就像姐姐描述的那样，外面世界很美，很和平，不需要靠杀戮才能活着。
“他们靠爱活下去。”
姐姐当时还说了这样一句，只是苑安康如今才恍然记起。
说起来有些愧疚，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狸猫姐姐了。
希望姐姐不要怪罪他。
他今天很幸福，所以他今晚也会去看星星的。
他要在梦里告诉姐姐。
——他终于有家了。
是的，“家”。
阿姨说，这里是他的新家。
可他从小就是在集中营长大，即使后来来到福利院，他也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只有院长奶奶会关照他。
院长奶奶很温柔，他也很喜欢院长奶奶。
但奶奶有自己的家人，而院长奶奶的家人不待见他——
他不想插足别人的家庭。
对他而言，只要能活下去就足够了，其他的无论怎样都没关系。
他没有过家。
苑安康十分认真地揪着字眼。
他抬起头，将视线移向阿姨、叔叔和有些奇怪的哥哥。
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好看的幅度。
这里不是他的新家，
这里是他的家。
[橙心][橙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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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这里不是他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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