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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无衣

大军沿合黎山北麓急行军折返,昼夜星驰。这合黎山北临浩瀚大漠,与南坡大不同,日跌未时,碎石如蝗风大迷眼,骠骑铁蹄行军艰难。

“将军,前锋擒得匈奴探马,”齐丰匆匆来报,铁面眉弓上冰碴隐约,“浑邪、休屠两部合兵折兰、卢侯拦路山口!”数倍于己的匈奴骑兵,惯经战阵的副将嗓音紧绷足见情势危急,定是血战一场!

“那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实力!”霍去病横枪立马,心中早有预料,这浑邪、休屠两部倒有几分算计,集兵联合折兰、卢侯,待到骠骑军连日激战人困马乏之时拦路堵截!

“儿郎们,破此胡阵,长安炊烟可望!”霍去病目光扫过身后将士,忽而勒马扬鞭,断喝声撕开风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时候将士需要什么!万般阻碍不及一句归乡!

“归乡!”

“归乡!归乡!归乡!”

三军应和声震山岩,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洞天穿地!骠骑大军每人坐骑两侧的皮囊里,满满都是衣食无忧的军功,叮当作响的染血铜符化作薪火,燎原死地后生的战斗意念,点燃疲军血性——这镶嵌敌人碎骨的铁甲剑戟,灼烧噬人野火,将这只精兵铁骑淬成虎狼之师,刀枪不入!

朔风裹挟秦风古调撞向山崖: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战歌激昂慷慨,大军同仇敌忾气势恢宏朝着匈奴拦路的方向飞沙走石而去!

这才是最真实残酷骨血为薪的炼狱熔炉,如火如荼浴火涅槃的同袍情义!

马背上舒醴如鲠在喉,霍去病骤然单手利落拎起她腰带将人转过面来相拥而坐,披风猎猎翻卷成茧将她牢牢箍进自己怀头,遮掩她双瞳:“别看,抱紧了!”话音未落便驭马提枪破风而去!舒醴窝在霍去病怀里十指深陷他麒麟腰封,膝弯被霍去病铁铸腿骨稳稳焊在马腹两侧,生生将她与甲胄融为一体策马疾驰!

“起阵车悬!破敌冲锋!”舒醴听得霍去病胸腔隆隆,喉间军令斩钉截铁震得她耳膜生疼。塘骑铜管鸣镝示警,浑邪、休屠只在几里开外,两军遭遇不过须臾,主帅令旗劈开飞沙:“鹰击司马前头开路,越骑校尉领骠姚营断后!”不过眨眼间奔腾大军变阵车悬,朱和领了骠姚营迂回压阵,赵破奴带了强弩卫开路,其余各部将校按战斗部署各自就位,气势磅礴穿越戈壁!

转过前头山脚但见远远沙石飞扬地动山摇一片口哨扑腾,匈奴大军万蹄叩地如雷!

黄沙深处,浑邪、休屠两部兵力翻倍,牛角号叫嚣霸气!那休屠王本听得这股汉军战力强劲十分小心,如今瞥见阵前主将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弱冠少年,仰天狂笑眼底尽是轻蔑:“汉家无人乎?全军冲击!”镶金弯刀劈开热浪,万骑卷起沙暴直扑而来,为洗休屠王子的断臂之仇!

监军而来的乌维王子坐阵中军,他曾见休屠王子与骠骑大军交战,心中后怕故作镇定:“此战兵力倍数于敌,看他插翅难逃!”

眼见匈奴大军已进汉军骑射范围,霍去病令旗割裂天际,并没停下来的意思:“放箭!”赵破奴手中赤旗骤落,三千机簧齐鸣,毫不吝啬箭羽,大黄强弩跟进,精钢箭簇霎时化作黑云贯透匈奴皮甲——沙地上瞬间绽开血色荆棘,冲在最前的镶金狼骑如麦浪倒伏!双方兵力悬殊,首战必须立威!

浑邪王吃过骠骑军苦头,勒马滑头跟在休屠、折兰和卢侯三王后面,双方短兵相接,鏖战激烈,只听得匈奴头阵重骑口哨渐灭哀嚎栽倒马下一片!骠骑铁军清一色玄铁箭头,穿透力和杀伤力远在匈奴的骨制箭头之上,不等匈奴骑兵冲近已然折损五分有一!再看横槊驭马的汉军铁骑,贯甲顶盔,剑戟如林,好一个装备精良!人手一把的大黄强弩更是从未得见,全军血脉喷张怒目而至!侥幸冲过汉军箭幕的匈奴士兵未得喘息,就迎面撞上百炼淬钢的环首利刃,竟将人生生劈开,脑浆喷溅!即便万幸躲过头阵猎杀漏进汉军阵中,也是顷刻成了后头汉骑的刀下亡魂,将镶骨锁甲撕成碎片!骠骑军阵好比精密机括转动撕咬匈奴兵士,前锋轻骑化作钢齿啃噬敌阵,后阵刀盾绞杀漏网之鱼,防护单薄的匈奴士兵在近身肉搏中根本占不得一点先机,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在血泊,将草原勇士赖以自豪的骑射碾压粉碎!

血雾蒸腾中,霍去病玄袍染作赤龙,这些曾让西域诸国胆寒的草原雄鹰,此刻不过是绞肉机中翻飞的残羽。

汉军铁骑势如破竹,休屠王见势不妙,急令收束阵型撤军,欲脱两军纠缠,这支汉骑不知来头路数清奇,非但没有收兵回撤的迹象,反一路狂飙撕开缺口杀将过来,如嗅血狼群丝毫不给休屠王喘息机会!休屠王大惊失色,被迫仓促再战,疲弱不堪的士卒失了冲锋优势,未及列阵便遭冲击,军心大乱竟有数百人抛戈请降!

侧翼的折兰、卢侯两王被邢山和赵破奴紧咬钳制,阵脚已乱自顾不暇!

乱军之中,霍去病伏鞍控马护住怀中舒醴,梅花银龙翻卷撂倒一片,长枪擒王直逼休屠,那休屠王前护卫眨眼血溅当场身首两处,一抬头梅花枪尖破空龙吟抵拢胸口!这厮杀战场多年的匈奴枭雄也不是吃素的,窥见霍去病怀中软肋,携人马背冲阵还是头一遭得见,淬毒刀锋钻了空子挟风持雷直取舒醴!

这可动了霍去病筋骨!但见他眸光骤起凌厉,收枪迅速震开利刃的刹那反手回马贯出万钧之力,枪锋狠戾不留生机!休屠王拼死躲闪仍被洞穿肩胛血脉喷涌,一发千钧之际从旁都尉掷出一双流星铁锤锁住梅花长枪助他逃过一劫!霍去病龙蛇摆尾猛拍这都尉胸口,精铁锁链应声而断,百斤重击将胸腔砸得凹陷,那都尉长喷一口鲜血连同铁锤一起甩下马去!休屠王才得喘息调转马头紧捂喷血弃阵后撤,身后血色蜿蜒,却见那中军乌维领军后移不曾增援!

血色沙场杀声震天!

“狡黠!”休屠王按住汩汩冒血的肩头,目眦欲裂!

“舒醴——”霍去病单手护住舒醴,枪杆上指节泛白翻涌后怕,“可有伤着?”

“我没事,少郎专心破敌!”舒醴箍紧麒麟腰封紧闭双眼,只觉出披风之上泼下血腥暖热,穿经过纬溅满她脸颊眉眼!

确认舒醴无碍,霍去病紧了紧披风复又杀向阵中!

浑邪王最是狡猾,跟休屠王暗递眼色,率亲卫悄然一侧迂回绕到骠骑军后头,这老狐狸企图两头夹击将这支汉军消灭在走廊西段,最重要——他浑邪部唯一的王子还羁押在汉军身后!

“朱副将,胡骑抄后!”朱和带骠姚营鏖战正酣,军侯策马来报!

“来得正好!”浑邪不知,自己啃了块更硬的骨头,这断后一队实乃踏遍大漠的骠骑最精锐!

朱和拍马迎头强势弓箭掩护下杀进浑邪王骑阵!这骠姚劲骑战马皆出羽林,膘肥身健,杀气腾腾冲入浑邪阵营,生生撞翻胡骑前锋,马背精锐乃百里挑一的羽林悍卒,玄甲墨玉长戟寒光,敌骑尚未坠地便被丈二马槊挑在空中!待到放那浑邪散骑入阵,环首刀齐齐出鞘,刃口翻卷迎头劈斩,血溅玄甲染红下沉日头!

“这!这……”若不是一直隐藏护卫舒醴,浑邪王全然不知这本就剽悍的汉骑竟还有如此劲旅,顿生战栗!眼见儿子捆缚一侧毫无对策心急如焚!

骠姚营嗜血如饮,朱和杀得不够痛快,步步紧逼将浑邪领军分割成块,强弩助攻四方锥形切入来回穿插,腰间精钢环首灵活多变,浑邪士兵手中的狼牙棒根本拿骠姚营没有办法,所过之处喉断气绝!几个回合下来,浑邪王一点没能近浑邪王子的身!

朱和横槊驭马一枪劈开浑邪王卫,寒芒破空直奔浑邪王去!

“父王快走!”浑邪王子见大势已去危在旦夕,嘶吼震天力劝浑邪老王。

那浑邪王一旁心腹替他挡了一枪,见部下损失殆尽心有不甘咬牙弃子而逃!却说骠姚营首要任务是为大军断后,匆匆截下浑邪部相国、都尉等十数人,并未乘胜追击。

朱和铁槊指天挑起相国金印:“够给将军下酒了,且留你报丧!”

残阳嗜血,这边休屠部迎战吃力兵力锐减,军心不稳,扭头却见浑邪王率部西撤,顿失定力溃不成军,纷纷卸甲投降,休屠王回天无力率残部往休屠王部姑臧城方向仓皇东遁。浑邪、休屠二王弃阵潜逃后,胶着战事的折兰、卢侯小王死局已定,作困兽之斗。

前头锐悍皆诛,霍去病拍马掉头驰援各部校尉,直奔两小王而来!这折兰、卢侯两王部下折损的折损,投降的投降,二人眼见大军围拢,背脊相抵互为倚靠举刀顽抗,忽闻破空龙吟,劲风朔朔一枪贯穿双王胸膛,梅花枪头深深楔入流沙,带出一蓬鲜血将二人悬在枪上!

彼时,骠骑大军也是箭襄稀疏,血染铠甲,精力殆尽——玄甲血渍层层,将旗沉甸血珠。

“清点斩获,上报战损!”霍去病低头探了一眼怀中舒醴,抬手示意收军。

经此一役,骠骑大军阵斩折兰、卢侯两王及其精锐八千九百六十级,冀获派来监军的单于王子乌维,俘虏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累计斩俘逾万八千余人!唯余浑邪、休屠二王率残部出逃,未能取其首级。

沙场不宜久滞,三军整肃后拔营东进,择一水草丰茂处休整。

暮色四合,胭脂残阳,飒飒西风掠过草甸春意,惊起金乌几只扑棱隐入祁连山影。霍去病策马疾驰至胡杨僻静处,小心翼翼探手解开紧勒舒醴的披风,生怕弄疼她。舒醴微微侧身皓目顾盼,血脉阻滞致使四肢酸麻,不敢妄动,臂下隐隐作痛,霍去病定是防她坠马才绑得这般结实。

伊人在水,夙夜难寐。

现下如今,咫尺相对,暗香盈怀,霍去病入眼入心……

朔风中胡杨枯枝簌簌作响,皮革软鞍特有的膻腥纠缠霍去病战甲未褪的血痂烽火,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别动,”她青丝散落半肩,鬓间沾染的暗红血痂蜿蜒至蝤蛴领间,宛若朱砂落雪,霍去病牵起披风内里的素绢,就着羊皮囊中清泉洇湿布角,沿着凝脂锁骨为她细致轻拭,覆水深潭中涟漪渐起,暗涌指尖血脉滚烫,推波助澜漫延炽热胸膛,摩挲颈侧的粗粝指腹熨烫舒醴耳廓绯红,她清晰听见近在咫尺的喉结滚动,“舒醴……”

四目相对,横生暧昧。

霍去病忽然收紧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战甲鳞片硌得她生疼。乘风浅喷鼻息稳立林间,束尾硬鬃甩过舒醴足衣,激起一阵战栗。他骤然俯身,玄铁护额抵拢她黛眉秋水,赤色军中发带垂落肩头,收敛他戎马倥偬的行伍桀骜。

舒醴朱唇方启,忽觉天地倒转——霍去病遽然发力,玄甲护膝锁住她酥软膝弯,揽腰护颈将她压倒在乘风背上,灼灼掌心抚过纤薄脊背攀上蝶翼肩胛,唇舌炽热封缄她将溢的轻呼——他一改雨夜蓝田的试探,战甲裹身的少年将军挟持金戈铁马的血性,却在触碰她战栗樱唇的刹那溢出朝露润泽的温存,像是淬火刀刃浸入蜜浆,辗转厮磨间寸寸叩问她深藏的情衷。远处篝火羌笛幽咽,惊飞满树栖禽,终究盖不过耳畔渐沉渐乱的喘息浓重……

“少郎……”舒醴猝不及防,他灼热鼻息掠过鬓间耳发,撩拨她罥烟眉心轻颦,声若游丝,她在他攻城略地的间隙勉强偏头,肩头青丝勾住他护颈锁子甲,叮当脆响惊回几分神智,“腿……”

霍去病猝然低头,舒醴不堪他双膝压实的重力,玄铁护胫已在她狐裘骑服上压出褶皱,恼怒自己一时疏忽,仓促后撤牵动乘风前蹄微扬,舒醴方欲撑身,怎料四肢酥麻脱力,整个人如折翼白鹤跌进他温热战甲,散乱青丝缠裹玄铁鳞片紧贴她灼红面颊,锁住二人痴缠。

“莫急!”他腕间发力稳稳将她托住,护臂轻甲间暗香浮动,“缓缓。”霍去病动作愈发轻柔,敛去怀间腥锈肃杀,为她庇护一方。

赧色漫上双颊,舒醴四肢渐渐有了知觉直起腰身:“少郎……我可以的。”

霍去病并未回话,拦腰将她抱下战马:“休整片刻,吃点东西。”

“少郎,”齐丰策马呈报,撞见霍去病怀中暗香,仓促背身之际舒醴羞涩分开,“此役迎敌数倍,斩首折兰、卢侯两王及其精锐八千九百六十级,生擒浑邪王子并相国都尉数人,斩俘共计一万八千余人;乌维及浑邪、休屠二王逃脱。我军士卒阵亡八十一,战马折损十匹有五。”

此一战可谓战果颇丰,锐悍者诛,慑服勿取,全甲获丑。

“传令下去,速速补给,一刻钟后拔营。”霍去病颔首扶舒醴坐下,手一扬,“召集将校。”

舒醴松松肩膀,端起毕城送过来的热汤,留意远处将校围坐的篝火,舆图纵横间霍去病胸有成竹。

小课堂:

1、休屠部:休屠部是匈奴的一个强大部落,主要活动于匈奴的西部地区(今甘肃、宁夏一带)。浑邪部和休屠部是匈奴帝国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在政治上并不属于匈奴的核心贵族阶层。匈奴的核心贵族主要是单于家族及其近亲部落,而浑邪部和休屠部更像是匈奴的地方势力或盟友。

2、无衣:出自先秦佚名的《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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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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