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大舅收割,舅母竹青脱粒,舅舅把一袋一袋装好的稻谷背到三轮车上,竹青骑回去,和外婆两个人合力把袋子卸下来,摊开晾晒在院子里。
有脱粒机、有火三轮,除了这块大田,还把计划明天割的另外一块小田也收了。
四个人田麻麻黑才回去,夏天八点才天黑呢!算算时间,外公、大舅、舅母几乎干了14个小时。
外婆已经把饭做好,温温的,正好入口。
没脱皮的豌豆磨粉作出的凉粉,呈现一种黄玉般的质地。Q弹、有韧劲儿,一道煮黄凉粉是专门给竹青做的,类似麻婆豆腐,麻麻辣辣、肉粒混着凉粉,好吃!另有一道蘸水凉粉,蘸水也分两份,一份辣,一份不辣。家里爱吃辣的,只有外婆和竹青。
吃完饭,竹青抢着洗碗,外婆抢不过她,去给她收拾房间。
“小辉只有过年才回来,你睡他这屋。床单被罩都是干净的,再给你点一盘蚊香。”外婆一边铺床,一边絮叨:“现在的蚊子可毒啦!不晓得小辉在外头咋样?他也从小招蚊子,一堆人啊,蚊子专挑你们兄妹咬。”
“好久没见辉哥了。”竹青使劲回忆,记忆里辉哥是板寸精干青年。谢天谢地,母系血统全部中年不发福,娘家基因好,自己中年发福的几率也低。
“年轻人,总要去闯一闯,要是能站稳脚跟,等过个一二十年,接你舅他们过去享福;要是没挣钱,回来家里有田有地,总有一口饭吃。”外婆一抖,床单平稳地铺在木床上。
“嗯。”竹青狠狠点头,外婆也和她说过类似的话。
农忙时节太累了,吃饭、洗漱之后,大家都准备睡觉。外婆抚摸着竹青的脊背,瘦小的身子在墙上映出高大的影子:“青青,害怕不?要不要我和你一起睡?”
竹青哭笑不得,“婆婆,我十八了,不是八岁!”
“嗨,一样的,一样的。你忘了小时候,白天哭着喊着要歇在婆婆家,你妈抱都抱不走,晚上又哭,哭得直打嗝,你家家心疼得掉眼泪,背着你、打着手电筒送你回去。”外婆伸出两个手指比划:“走了两个钟头!”
“哎呀,哎呀,我现在大了嘛。”竹青不好意思捂着脸,把外婆推出门去,然后抱抱她:“婆婆,晚安~”
又待了一天,大舅家稻子都收割完毕,竹青才遵从外婆的旨意,把加满油的车还回去。车斗里是黄凉粉、晚熟李、嫩嫩的玉米和一个大大的腊猪脚。
“哎哟喂,幺儿,你总算回来了!不是说六点就出发了,咋才到家!赶紧赶快,抓紧快来!”一进家门,竹林就把人拉到边上,“这身衣服脏了,搞快换一身,庄重点。”
啥?
“愣着干啥,今天文庙刻碑,你抓紧时间,马上就到吉时了,文庙都吹打起来了。”
啥?
竹青都懵了,是她想的那个文庙、那个刻碑吗?
飞速换好衣服,竹林不知从谁家借了小汽车,风驰电掣赶往文庙,还没进门,已经听到了锣鼓声。
竹青像个木偶,保持微笑,被推着走。
不认识的老爷爷给竹青戴上大红花,陈孟夏也是同样胸前一朵大红花,不认识的老奶奶给两人洒了不知什么意思的水,有人高喊什么礼节,韵律悠长,竹青听不懂,旁边人小声提醒:“走——跪——作揖——”
被簇拥着拜过文昌星君,又在偏殿拜了不知哪位神仙,然后一路到了一颗大槐树下,一块红砂岩石碑前,石匠穿着一新,非常与时俱进拿了电钻。礼仪官又唱了一段听不懂的词,石匠拿着电钻在石碑上长长的名字下,添上两个新名字——竹青、陈孟夏。
竹青和陈孟夏对视苦笑,真的!好尴尬啊!
喧嚣的热闹消散得非常快,竹青刚和陈孟夏说笑几句,那些盛装华服的礼仪人士已经脱了衣裳,擦干净脸,穿着平常汗衫、衬衣,毫无痕迹融入人群不见了。
陈爸爸和竹爸爸相互恭维,一个比一个笑得大声,一个比一个走得快。
竹林全程懵,小声问:“这是咋了。”
“搞快,搞快!今天是黄道吉日,前后数两三个月都没有今天这么好,还要去看你妈,祭品我都买好了,抓紧,抓紧。”
不知要抓紧什么,竹青动作也快起来。
“纸钱、花圈、冥币、元宝;白酒、鸡蛋、猪脑壳、卤鸭子,还有金纸巧克力。”竹林清点一遍,把轻巧的让竹青拿着,自己左右两只手拎着黑色塑料袋,手指勒出印子。
母亲埋在城郊的公办墓园,没有埋在老竹家的祖坟山上,这是爸妈的又一大罪状。
竹林领着女儿,先用湿帕子擦干净墓碑,再把东西一一展开、摆好。
“芬儿啊,我把闺女带大了,十八岁成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成绩还好,今年全县高考理科状元,你要是在,得满城放炮,家里狗都要通知到。”竹林转身自以为不着痕迹擦擦眼睛,对竹青道:“给你妈作揖。”
竹青跪下来,给母亲上香,心里默默祝祷:“妈妈,你放心,我很好。谢谢你保佑我重来一次,弥补遗憾。”
“好了,起来,起来,新时代,不兴这种大礼。”竹林搀起女儿,望着墓园萧索的景象,“你小孩子家家,尽了心意就行,去那边柏树下歇着,别晒伤了。”
竹青知道爸爸有话单独和妈妈说,起身往下走。县城的墓园在一处山坡上,类似梯田,墓碑一层一层往上摞,最下面是一条大堰,形成背山靠水的好风水。
墓园并没有维护的人,早年可能有,但小城财政入不敷出,墓园的管理人员渐渐撤完了。
夏日炎炎,墓园却自带孤寂苍凉。竹青慢慢往下走,简陋的墓园只在门口靠围墙一圈栽种松柏,可以乘凉。
突然,门口传来惊呼和呜咽,“来人啊!救命啊!你们放开!”
竹青一激灵,小跑着靠近门口,一个女人倒在路边。
“姑姑?!”竹青跑过去扶着人,这不是陈麒的妈妈吗?
“陈麒,外头,两人,刀!”陈麒妈妈抓着自己的手不停发抖,说话只能说单个词,甚至能听见牙齿打架的声音。
“先报警!”竹青摸出小灵通,边拨110,边对陈麒妈妈喊:“去上头喊我爸,我爸在上头!”
竹青在墓园门背后找到一把缺角铲子,倒提着铲子从虚掩的木门门缝里往外瞧,外头两个身形瘦弱的男人拿着长长的西瓜刀,正在围攻陈麒。
陈麒左臂血糊糊的,拿着一把扫帚边跑边挥,可惜抵挡不了什么。
怎么办?救汤嘉岷的时候,已经死过一次,竹青没有勇气冲上去。
可是,自己抢了陈麒的状元啊!她不知道状元会在文庙刻碑,不知道亲朋好友会这样看重,这些对孤身在老家的陈麒母子肯定意义非凡。
可是,我也不是神仙啊,我怎么打得过两个男人?竹青害怕,她真的不敢。
就在此时,行凶的男人猛挥西瓜刀,陈麒仰面掉进大堰里。大堰两米深,三面用水泥糊上防渗水,能保障半个县农业用水。
等不了了,竹青大喊:“妈!老汉儿!快来!就在这儿!”
竹青把铲子在石阶上敲得邦邦响,那两个瘦高个回头看一眼,没看到人,但听说有人来,撒腿就跑。
竹青举着铲子跑出去,大喊:“站倒,警察马上就来!”
站住才有鬼呢!瘦高个飞快跑远,竹青不管,她沿着大堰追陈麒。
夏天水大,堰几乎是满的,陈麒在水面上沉浮、呼救。
跑,递铲子,没抓住。
再跑,再递,还是没抓住。
竹青跑的更快、更远,身子匍匐在堰边,使劲把铲子深得更远,抓住了!
竹青被带的滑了半边身子出去,她死死抠着堰边凸起,大喊:“爸!爸!爸爸!”
危急关头,竹青想不起来叮嘱陈麒不要挣扎,想不起来已经报警,她只是本能地喊:“爸爸!爸爸!”
竹林连摔带爬往这边跑,女儿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水那么急,她也会被带下水的。竹林飞跑过来拉着女儿先把她拉到堰边,又两人齐用力抓着铲子,把陈麒拉上来。
陈麒妈妈的哭喊声渐近,冲过来,抱着陈麒大声嚎啕。
“你没事儿吧?”竹林第一时间关心闺女。
“没事儿,没伤着,陈麒,你怎么样?”竹青揉揉胳膊,大水 男人,这么大的冲击力,胳膊肯定青了。
陈麒被冻得大夏天牙齿打颤,嘴唇白中带紫。
“爸,外套脱了我给他包扎!你快去开车!”竹青直接命令,竹林的衣服全是汗味,不能用作包扎纱布,只能当止血带用,绑在胳膊近心端止血。
“干净的衣服,干净的衣服……”竹青碎碎念,上哪儿找干净的衣服。
陈麒妈妈虚弱递上一张手帕,“行吗?”
行!
竹青把手帕展开,压在他胳膊伤口上,解了自己的鞋带当绷带,简易包扎伤口。从裤兜里掏出两块金纸巧克力塞他嘴里,“嚼!咽!咽下去!坟上供过的,我妈肯定保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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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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