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完了，这就是望啸山的故事。”朱玉络拍拍屁股站起来，“你也不用有负担。”
万攸同不知道该说什么，束手无策地试图找话安慰朱玉络。
朱玉络一眼就看出来他想干什么，打断说：“我说了，你不用有负担，是我想说给你听。”
鹿山与三仙山不同，仙山是人间灵气最浓郁的仙山，虽带一个仙字，归根到底还是人界。而鹿山是神界的山，因为鹿神隐居在此得名，是完完全全神界的地方，只是地处特殊，坐落在人界，但除非鹿神召见，一般人是找不到鹿山的。
万攸同本来也不是真心替刘长岁办事，根本没想往鹿山去，交差时随便说鹿山不知所踪糊弄过去就算完。
这个可以糊弄，但是送给四门派的信不行，这个必须得送到四门主手中。
万攸同对着临时买来的地图叹了半晌气，勉强选择了离得最近的栩生派。
“这个地方离我们最近，四门派同气连枝。”万攸同算盘打得啪啦响，“栩生门主看了后说不定会只会其他三门派，这样我就不用一个个跑了。”
“……”朱玉络对着万攸同的脸吐槽不下口，隔空骂起了刘长岁，“支使你去做信差做的事，算什么嘛。”
万攸同开朗地大步向前：“帝王嘛，总需要点仪式感，你看……”
他兴致上来了，妄想在匮乏的历史储备里找到几个例子来佐证自己的观点。
天不遂人愿，老天爷没让他把话说完。
他觉得自己好像踩到什么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踩到什么，而是在那一步迈开的刹那间，身上的灵气有如被抽离般的窒息感，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情绪瞬间包围了万攸同，裹挟着脚尖落地。
万攸同一动不敢动。
完了。
这下是真完了。
就知道挂开多了要反噬，万攸同来初来乍到，老天总要送他一份惊喜大礼包。
这题万攸同会，踏破虚空至无处，恐惧不知何处生。
这是鬼市。
万攸同欲哭无泪。
怎么就到了鬼市了！
山主在给万攸同授课时，曾经着重讲过鬼市。
鬼市，顾名思义，就是鬼魂售卖东西的去处。
但是鬼不是寻常鬼，都是执念不解不肯投胎在阴间蹉跎的鬼；卖也不是正经贩卖，凡人拿阳寿，修士拿修为。天地划分时清浊分三界，唯有人间阴阳不定清浊难界，是以三界偶有错乱。如鹿山，便是坐落于人间的一座神山。鬼市亦是如此，是落到人间的一片鬼地。
不同的是，鬼市不是一直存在人间。
鬼市一年开四季，开与孤魂野鬼听。
这是鬼市的俚语。鬼界有一种孤骨鸟，无羽无喙，以阴气为食，食饱便会唱歌，鬼界把这种歌叫亡歌。
哪里唱亡歌，哪里就要死人。
鬼界哪里唱亡歌，鬼市就开在哪里。一年中独独有一天，人间的阴气会重过鬼界，在人间阴气最重的地方便会吸引来自鬼界的孤骨鸟。
孤骨鸟儿张嘴开唱，鬼市敲锣打鼓开张。
人体一般有种奇妙的磁场，这种东西叫直觉，鬼市的入口阴森森，一般也不会有人碰巧撞上，基本上是被孤骨鸟的亡歌吸引进去的。
像万攸同这种走着走着一脚踏进去的，鬼市开张几百年也没遇见过。
现在万攸同就属于人间跟鬼界那微妙的交界处，往前一步就是鬼市，往后一步就是蓝天。但是……
孤骨鸟开口，就必定要死人，进去的不是万攸同，也会是别人。
“算我倒霉。”
万攸同大义凛然地想，在朱玉络惊恐的尖叫声中悲催地向前一步。
孤骨鸟开口就要死人其实是一个传闻，之所以传出来，是因为凡人没有修为也不懂规矩，踏入鬼市必然只能被厉鬼分食。但万攸同是修仙之人，而且数月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山下的灵气，现在灵气运转十分稳定。
万攸同大概估计一下，觉得现在的他若是使出全力，朱玉络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慈悲心怀，倒霉蛋万攸同一头扎入鬼市。
入鬼市有两个要点。一是入鬼市不能回头，避免熄灭肩上的三把火，遭阴气入体。二是不可说话，避免暴露生人气息。
万攸同秉承这两个要点，冷静地闭上嘴一路往前。
鬼市竟然与人间的集市没有什么两样，此起彼伏的吆喝构造出虚假的热闹，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而当万攸同的脚步偶然重一点时，临近的小贩警觉地抬头，漆黑的瞳孔聚不了焦，嘴角无意露出的獠牙在宣示着：
欢迎来到鬼市。
万攸同安然无恙得走过了半条街，孤骨鸟的歌已经唱到下一个循环，他堪堪松口气，忽然有人轻拍了下他的手肘。
万攸同被吓出一身白毛汗，勉强忍住没有倒吸一口气，另一只已经迅速滑入了乾坤袋。
此人明显也明白鬼市不能回头的道理，没考验万攸同的好奇心，自己从他的左边冒出半个头：
“你好啊。”时白一双潋滟的眼睛在万攸同肩头眨呀眨，“你怎么在这？”
万攸同现在是真的要倒吸一口凉气了。
他都想跪下来磕一个求这位祖宗别开口。还没等他有动作，时玄也从万攸同的另一边肩头探出头，身后还扯着一个同样一脸惊恐的朱玉络：“好巧哇。”
朱玉络的绝望都写在了脸上。
奇怪的是，众鬼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丝毫攻击的意思，甚至连头都没几个抬的。
鬼市的天是一成不变的黑，漆黑的街道全靠幽冥的鬼火照亮，给整个世界镀上一层阴森森的光。
万攸同好生奇怪，时玄不惧怕也就罢了，他是妖怪确实也能算入鬼界一流，但时白……
万攸同倏然瞪大眼睛，好悬直接扭过头问时白。
鬼界无非三种。
鬼，魂，妖。
时白笑盈盈看着他。
“好像还没有介绍过我自己。”
“我是画妖。”
角落里的一盏鬼火灭了，这代表鬼界有哪个魂消失了。可能是归入轮回，可能是灰飞烟灭。
“走。”时白不见外地勾了勾万攸同的手腕，“来都来了，带你们去见识见识鬼市。”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万攸同感觉时白指尖冰凉。
他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跟上时白的步伐。
“鬼市卖什么的都有，以前还听说过有人专门收狗崽的呢……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多看看呗，还挺稀奇的其实。”
这师兄弟俩好像真的是来逛集市的，人人趋之若鹜的鬼市，他们反倒像回了家一样。在时玄第五次向他们推荐鬼市某种不知名美食后，万攸同终于委婉得比划半天，表示他们只是不小心踏进来的倒霉蛋，只想快点全须全尾地出去。
时玄对此表示遗憾，时白颔首表示理解，然后一把拎起时玄的衣领，扔到队伍最前面：“开路。”
时玄不情不愿地把最后一颗鱼球扔进嘴里，在朱玉络万分嫌弃的眼神中嚼吧嚼吧咽了，含糊不清地说：“前面右拐，左拐那家店主我得罪过，闹起来就完了。”
时白眼尾扫过时玄：“你什么时候得罪的？我怎么不知道？”
时玄心虚：“呃，遇见你前就得罪了，不是什么大事啦……只是嫌他卖的鸟雀不够新鲜，拌了几句嘴……这都多久了，说不定他已经投胎了。”
时白越听越不对劲：“至于要特意绕路吗？”
时玄摸摸鼻子：“呃……吵急眼了，动了手。”
“他先动的手？”
“我……”时玄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发现他开的是腐肉店……”
“……”时白面无表情，“带路。”
虽然时玄在前面插科打诨，但是万攸同还是高度紧绷。朱玉络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麻花辫的末梢要被她自己捏分叉了。
这毕竟是鬼市，对妖来说是寻常集市，对人尤其是修仙者来说，就是狼穴虎窟。
时白在前面走得好好的，忽然停住了。
万攸同本来就紧张，此刻更是风声鹤唳，好险没把长云掏出来。
然而时白前面还是嘈杂的集市，没有一点异常。万攸同疑惑地伸头表示困惑，时白坦然偏身，自然而然地抓起万攸同的手腕：
“你害怕？”
鬼火的光给所有人都打上一层诡异的滤镜，但是时白站在鬼火正下方，绿莹莹的光没有给他照出不明阴影，反而在他眼底跃动闪出一丝狡黠。
万攸同骤然被他拉起手腕，不由得僵硬了一瞬，随后重新放松。
他冲时白摇了摇头。
“真不害怕？”时白挑起嘴角，“那你怎么不说话？”
“……”
朱玉络捂住嘴，无助地看向时玄。时玄不敢笑，颤抖着提醒师兄：“时白，他们生人说话就完了。”
……
时白放开万攸同的手腕，依旧坦然自若地向前走。
万攸同快走两步没跟上，实在没忍住，偏过头弯起嘴角。
他无意识蜷起手指，掠过时白刚刚触碰过的地方。
说话间就到了分岔口，按照时玄的意思，几人往右拐。
时玄开开心心给众人指路：“这条路走出去，咱就到门口啦！”
时白走在最前面头都不曾回，径直向前去。
时玄给几人介绍：“这个是卖武器的，他家的东西很好用，就是不太划算……这家是卖什么的来着我忘了，但是店主人，啊不，鬼很好……还有这家店……嘶，奇怪，怎么有点眼熟……”
时玄顿住了。
他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向门口的店主，店主也恰好在此时看向他。
一妖一鬼在孤骨鸟的婉折演唱中对视良久。
“死！黑！猫！”
店主猛然暴起，把切肉的菜刀抡圆了当砍刀使。
“你他妈还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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