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酒止渴，玉山倾颓。
历元翊的理智尽数坍塌，将尚还完整的贪嗔痴、恨爱恶全剥出来，不知节制的暴露他一喜一念、一悲一愿，皆为本真，皆是妄言。
越是这般想得清静，就越是求不得清静。
仿佛连空气都变得迟钝了起来，似有微雨洒落风月，难破难辨云水天。
他眼底一轮光华灼灼正盛，嘴角处泛起一抹笑意，慢悠悠道：“钟少渊，等孤给你拿到那样东西，你就会走的吧…”
“嘿嘿，走啊，离这里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找孤！这里一点也不好，孤不喜欢这里…”
猝然间，历元翊语气一滞，颤抖着声音道：“离孤远一点，孤知道你们都各怀目的，孤可不傻，可是…可是孤好累啊…，孤不想你和孤一样累…”
钟少渊脑中一片空白，紧接就感到自侧颊温热又湿润的触感。
这算得上僭越吗？
可率先打破礼约的人，可是他自己。
奇怪的念头肆行非度，爬满了钟少渊心上的每一道沟壑与曲折，把藏进梦里那些的不可说通通抖落出来，烫出一地的滚热切盼。
他抬眼望去，只见两滴清泪从历元翊眼眶中滚落，可面上仍是笑着的，像蒙了层水气组成的雾。
钟少渊略一敛眸：“殿下，我不会的。”
历元翊停了下，而后放声笑了起来。
“孤不傻，你骗人，你早晚都要走的，你们都会骗人，不过…孤不讨厌你，就算骗孤也可以啊，反正孤什么都知道，既然你非要嘴硬的话…”
“那就让孤来帮你清醒清醒吧！”
“什么？”
历元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还不等钟少渊反应过来，他就拉着钟少渊的手腕，毫不犹豫地拽人和他一起跌落到莲花池来。
突然起来的变故令钟少渊始料未及，这冰冷的池水的确很提神，一下子把他的想法冲洗到只剩下一个了。
好冷。
但考虑到太子殿下情况不对劲，或许是那千日醉有问题，万一溺水了怎么办。
钟少渊连忙探出水面，想要回头去找历元翊，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太子殿下!殿…殿下…”
可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只见历元翊虽然眼神迷离，可嘴里却叼着一条肥头锦鲤，还颇为得意地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完全不像是不通水性的样子。
甚至还能趁这一会儿的功夫去捉鱼。
他无奈地来到历元翊身旁，把还沉浸在捉鱼喜悦中太子殿下带到池边，打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可刚要上岸时，历元翊就合上了双眼晕倒过去。
就在钟少渊头疼这得多费些力气时，一道身影突然来到他们跟前，向钟少渊伸出手问道：“需要帮忙吗？”
钟少渊没抬头，这声音他好像在哪里听过，大抵是东宫里的人吧，于是就想也没想道：“有劳了。”
在这人的帮助下，历元翊成功被运送出了莲花池，而来帮忙的人更是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历元翊身上，并唤来其他人把太子殿下赶紧送去偏殿。
钟少渊自是对此感激不尽，只是等他上岸后看见这人的长相后，一时间便呆定在了原地。
这是太子殿下的父皇历云州啊！
他怎么会来这里！
…
熟悉的汤药味，熟悉的床梁，熟悉的落水。
时隔一个月，终于醒酒的历元翊再一次从床上惊坐起。
好消息是他把方才发生的一切记得很清楚。
坏消息是太过清楚了。
看着自己身上被换好甚至还熏上清濛舞风香的衣服，历元翊从此明白了一个道理。
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随便吃。
熟人给的东西也应该如此。
历元翊扶额长叹，感慨还好没酿成什么大错时，却有人不打一声招呼地来到了这里。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打扰孤养伤？
虽然这伤和孤本人所作所为有绝对的关系。
可难道那莲花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那莲花池就不能没有自己努力一下，在孤掉下去之前变成莲花也吗？
这个莲花池怎么就那么不知道变通呢？一定是莲花池的问题，和孤没有一点关系。
不过这个时间段了，能来这里的人，恐怕是钟少渊了吧。
芳云姑姑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很清楚孤的真实体质，这会子应该是在研究些能瞒过太医的药方，毕竟也快到太医院每月一次的检查时间了。
其他人就更是不可能了，除了孤特批的钟少渊外，其他人都需得到芳云姑姑的同意才能进来，而芳云姑姑又是知道孤喜欢静养的。
这么一想，果然这最大的可能性是钟少渊了吧。
历元翊拖着尾音，漫不经心道：“少渊你来了，对了，孤生擒的那条鱼呢？”
“在这里，朕已经差人翊儿给顿了鱼汤，虽然这锦鲤本身的味道虽不太好，但架不住东宫厨房的厨艺精湛，做出来的味道也算得上是差强人意。”
历元翊错愕住了，可给他反应的时间并不多，因为历云州已经端着鱼汤来到了他的床旁。
这…这难道是因为孤今天折磨了钟少渊一会儿，所以才受到了报应吗？
这也太可怕了，孤错了，孤下次真不敢了。
但事情都已经发展成这样了，现在装心疾也太假了点。
历元翊硬着头皮，强装出一副惊喜又虚弱的样子道：“父皇怎么来看儿臣了，咳咳…咳，刚刚是儿臣僭越，儿臣这就领罚。”
说完，历元翊装出一副要下床行礼的架势，动作则是缓慢的不得了。
历元州自是不忍，便顺着历元翊的预判制止了他。
“不必，朕和翊儿是父子，不必那么君臣那般拘谨。”
历云州替历元翊用勺子吹着鱼汤，以防会烫伤他，接着就意味不明道：“不过翊儿看样子和钟家那孩子关系真好，连这鱼都是他亲手给你杀的。”
“一听朕说你落水后就喜欢喝鱼汤，他连衣服都没有换就去给这鱼开膛破肚，叫厨房去处理了。”
“然后呢，又一口揽下所有责任，还不等朕问什么，他就说是自己掉下去的，和翊儿没有一点关系。这可就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不过朕也没追问下去，卖个糊涂也好。”
历元翊面色冷了一瞬后，又以极快的速度调整过来。
“父皇，此事和少渊没有关系。”
历云州有些诧异，但想了想自己是来探望翊儿的，也就选择装傻了。
看样子他们是互相护着的关系，罢了，既然翊儿喜欢，就由他去吧。
“无妨。”
历元州把盛满鱼汤的勺子递到太子嘴边，“翊儿张嘴，让朕来喂你。”
历元翊：啥？
父皇你是否不太清醒。
莫非是刚才孤和少渊掉下去的时候，满池子的水都跑你脑子里了？
这是什么很高深莫测的话吗？孤怎么听不懂？你们会帝王心术的都这样吗？
历元翊难以置信得盯着历云州，半响后，他劝阻道：“父皇对儿臣如此费心，儿臣深受感动，但这种事又何须让父皇动手，还是儿臣自己来的。”
历云州手微微一顿，想了想自己此举其实不妥后，才迟缓地把鱼汤交给太子。
为了防止父皇再一时兴起，历元翊急切的想把这汤全部喝完，他可不想再出什么幺蛾子。
但不成想这汤有些烫，一时间历元翊竟然无从下口。
他思考再三，无助地把汤捧在手里，生怕被父皇夺去。
只能等它慢慢变凉了……
历云州看出了他的困扰，但也没有选择打破，而是同历元翊说起自己来的原因。
“翊儿一定想知道朕为何突然来东宫吧，是因为今日未时，朕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你快要死了。”
历元翊蓦地抬头，险要将手里还烫着的鱼汤泼在历云州身上。
可他还是控制住了。
历元翊哑了几分嗓音道：“那…儿臣在梦里都干了些说了些什么？”
历云州的眸光半明不灭，如实说道：“你骂朕滚，还骂的特别难听，说朕自私自利，摊上朕朕真的是死了还不得安生，说朕从来没有管过翊儿，这才导致翊儿每天如履薄冰。”
“在翊儿痛痛快快说了朕一顿后，朕就看见翊儿在孤一跃而下，跳进了东宫的莲花池里。”
“所以朕就想着，或许这个梦是在冥冥之中警醒朕，所以朕就特此赶来东宫，想多对翊儿好一点，只是没想到刚一来，就看见你和钟少渊双双落到莲花池里。”
“还好朕发现及时，不然后果可想而知，看来若想避免梦里的结局，朕必须要从今以后多关照一下翊儿了。”
历元翊极为复杂地颔首，“这样啊…儿臣多谢父皇的好意…儿臣真是感动的欲哭无泪了。”
放过孤吧，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
这节俭的东宫，也要变得不太平了吗…
不过，如果父皇以后经常来的话，那是不是孤的那几个皇弟就不会成天想着暗杀孤了。
说不定还能顺便拉几个皇弟下马，哎呀，这也算得上的唯一的好处吧。
一会儿等父皇走了，就跟钟少渊提一嘴吧。
诶等等，钟少渊，孤怎么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对了父皇，你说的奖赏还作数吗？”
历云州肯定地点点头道：“自然是作数的。”
“那好！”
历元翊两眼放光，毫不客气地说道：“儿臣想要明月生，就是百年前和卫国交战获得那个战利品，怪好看的，儿臣想要那个。”
历云州笑着叹了叹气：“没想到翊儿对喜欢的东西会有这般孩子气，朕准了，明日进宫来拿便是，反正那东西也什么用，当个摆件哄翊儿开心也算是大功一件。”
得到了帝王的金口玉言后，历元翊心情大好：“多谢父皇！父皇还有别的事吗？”
历云州看了看已经很晚的天色，考虑到明早还要上朝的缘故，只好无奈地说自己要先行离开了。
虽然他很想多陪下历元翊，以防他再度想不开，但奈何时间不等人。
可历元翊似乎对他的离开很开心，甚至还不得他说什么，就高高兴兴地下床差人准备马车，对欢送他离开这件事非常积极。
历云州觉得有必要多来多来东宫看看了。
不管翊儿愿不愿意。
送走了父皇后，历元翊连忙唤刚换好的钟少渊过来，并给他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少渊，父皇已经同意把明月生给孤了，而孤念你护驾有功，就把这明月生送给你吧！你不是一直很想要它吗？”
面对这正中下怀的赏赐，钟少渊顿了顿：“可殿下是怎么知道的我想要明月生，我应当从未提起过。”
“因为孤喜欢，这明月生虽然长得像玉一样，但它可是能炖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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