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纳德是第二十矿场的一名普通矿工,他与妻儿三人住在分配的房子里,每天伴随着太阳亮起,他都会在匆匆洗漱后接过妻子提前准备好的早餐,连跟准备去上学的儿子打招呼的时间都没有,就急忙赶往矿场上工。
每一个五区人都是在矿场挖机运作的声音中长大的,那些轰鸣着运作的机械与深不见底的矿洞都是此处司空见惯的场景,联盟的正常运作与陷落区的探索离不开这些从土从岩里刨出的矿物,每一个扛着矿铲头顶矿灯的六区人都为这一点感到自豪。
他们在一整天的苦工后抹着汗回到家里,从不忌讳谈论自己是如何将靴子踩进泥土里劳动,餐桌上摆着邻区六区运来的蔬菜瓜果,区长毫不吝啬地为矿工及其家属们免费提供,他们戏称就连首区的官员们都品尝不到这样新鲜的作物。
除此之外第二十矿场的矿工们,如瑞纳德又比其他人更添一份使命感,位于五区中央的人造太阳,早在联盟联盟初建时就高高矗立在所有人头顶,正是它为白雾环绕下混沌的世界区分昼夜,而驱动这旧世界科技造物离不开的零号能源,正好就由瑞纳德所属的第二十矿场开采。
瑞纳德在尚未与娜莉结婚时,下工后常跟着工友们前往酒馆,浑身臭汗的男人们脏兮兮地揽在一起豪饮大笑,互相取笑彼此暗恋的哪家姑娘 ,又或者拍着胸口大声嚷嚷自己又挖到了哪一号稀有金属,而瑞耐德举起盛满透明酒水的金属杯,橘黄色的阳光从窗口透进将液体照得发暖,男人得意地指着太阳就好像这是他升起来的一样,吹牛自己照亮了联盟十四区。
就算只是庞大能源液中一滴,那也是不可或缺的一滴。
不再年轻的男人在矿洞中捶了捶腰,不知道是衰老还是家庭重担的缘故,他总感觉这几年自己变累了不少,永无止境的工作和怎么也不够的休息,上一次他跟娜莉温存是什么时候,与儿子约好接他放学的承诺又什么时候能够兑现呢。
时间啊,慢点带走他对美好的回忆吧。
午时妻子给他送来温热的饭菜,瑞纳德将其吃的一干二净后,男人全部的抱怨都在娜莉安抚的亲吻中散去,他们还是少年时女孩在家里开得饭馆里帮工,每天中午下工后瑞耐德来她家店里吃饭时,女孩就会偷偷拿出自己制作的盒饭,然后躲会后厨切菜,假装米饭里掺杂的大块肉是某种神秘现象,累极的男孩在这丰盛的饭食里重获新生,他想如果以后每天都能吃到这样的饭菜,便是再幸福也没有了。
今天他又在饱满的米饭里翻出油润的养殖肉,手艺较之过去好上不少的妻子如今能够笑眯眯地看着他狼吞虎咽并递上热汤,瑞纳德想自己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娜莉从来都没有抱怨自己这个不问家事的丈夫,儿子也从来没在学校惹过事,老师说他成绩优秀,说不定未来能在首区谋个一官半职,并不是说像他一样继承父业有什么不好,并且首区法律繁琐排斥外来人,但现在大家都说怎样都不会比留在五区当矿工更难过了,听说好几个矿场都有人暴毙,多半是因为太累又太老的缘故吧。
......实在是太累了。
瑞纳德叹气,他爬上矿洞调整装备,盘算着时间,距离下工还有好几个小时,事实上距离再次上工也没有多少个小时,太阳永远高耸在距离白雾层最近的天上,一如既往地散发的光亮。
太阳......就不会疲惫吗?男人脑里划过一个想法。
随即在下一秒,没有任何预兆和先例的。
人类最后居地,重建在残骸上的第三联盟,其所辖十四区陷入黑暗。
如同普通的昼夜更替,大陷落后的世界变回其本该有的面貌,无论身处何处是否有所意识,所有人类一起下意识看同一个地方。
平等照亮了联盟百余年的人造太阳熄灭了。
在六区人陷入恐慌之前,如同钉楔般穿插在城区的巨灯适时亮起,区长的声音透过广播传到每个人耳中,老人诚恳地告诉大家太阳出了点小故障,学会已经派人维修,这么看来就算是旧世界科技运行久了也需要保养呢,老人小小的开了个玩笑,在众人给面子地笑起来时宣布矿区作业暂停,所有人都将得到最少两天的假期,这样看来保养“太阳”是不是也不算坏事?
这位幽默感十足的老人在断开广播后从位子起身,书记员很有眼力地扶他起身,老人来到窗边,心想这一天还是来了,每一个亲眼见过这宏伟造物的人都有过这种担心,他并不像自己在广播里表现的那样淡定。
太阳熄灭,从未有过先例,学会的人真的能处理好吗。
“我好像也到年纪了。”老人自言自语,书记员在一旁恭敬不语。
——大陷落后660年,人类第三联盟五区,第二十矿场。
当工友们招呼着他一起去喝一杯时,瑞纳德还有点不相信太阳竟然真的熄灭了,虽然区长在广播里解释这只是长时间使用后的小故障,但矿场老工心里还是藏有某种未知的忧虑。
可话又说回来,他这样的普通矿工似乎再怎么着急也无能无力,学会的人自有办法处理,瑞纳德这样安慰自己,并笑着回绝了工友的邀请,解释道自己还要去接儿子放学,作为有家室的男人可要好好用这些时间补偿妻子孩子。
换下装备后他前往学校,像他这样的家长还有很多,大家彼此谈论着孩子们的未来,瑞纳德加入他们,然后不经意间抱怨了两句过几年儿子在首区读书后就很难见了,可别笑话,这可是这位六区中年男人一辈子最为自豪的事情,连太阳都会熄灭,可他的儿子总会在那里,直到自己死后。
路上他看见两个奇怪的男人逆着人流,看方向似乎是要前往矿洞,其中一个人拎着黑箱,上面同时印有学会和一个他不认识的标志,可学会的人不应该在修理人造太阳吗,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瑞纳德犹豫片刻,矿工最后还是无法忽视心里那点隐约的不安,他决定就先耽搁问一句话的时间,说不定是走错了路呢,那他可得给他们指出正确的方向,儿子不会怪他晚上这么一会的,他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他总是会原谅自己的。
“大人,请问您需要指路吗?”瑞纳德对着身份明显更高贵的银发男人问道。
郁了盯着堆在床上的布料。
“这是什么?”他抱胸问道。
此时天还未亮,窗外是五区中心彻夜不熄的霓虹灯,角落堆着隐约能看出原型的能源灯碎片,昨晚谈话的最后,哨兵还是被该死的不死者故意开灯弄哭,郁了抹了抹眼,用一枪砸爆污染体脑袋的架势,抄起一旁的纸盒砸爆了头顶的灯管,指着一地狼籍道如果不想跟它一个下场的话就赶紧滚。
赛没再试图掏出手帕撩拨郁了的耐心底线,不死者在离开,他带着句欠揍的“要叫人打扫吗”和满脸酒液离开。
第二天带来一堆不明布料,不死者掐着哨兵睡醒的时间推门而入,让人怀疑他到底需不需要睡眠。
“答案是不需要,还有这是你的衣服,总不能让你穿着病号服陪我上路,那会被治安局的巡警当街拷走。”
赛抖开布料,向郁了展示这件商会最新男款时尚单品,系满不明皮质绑带的黑色长风衣出现在郁了面前,穿了八年囚服和十几年军装的哨兵显然不能欣赏这种除了累赘和麻烦之外一无是处的服饰。
在郁了出言拒绝之前,不死者及时从口袋里掏出插有吸管的纸盒递给对方。
郁了下意识接过,这几天他从赛手里接酒接成了条件反射,对哨兵来说甜腻得刚好的液体划过咽喉,不死者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这是蛋酒,旧世界酒类的一种。”
“好喝吗,我专门为哨兵调整了口味。”
银发男人边说边替郁了换繁琐的衣服,因为久违地睡了个好觉,心情不错的哨兵懒洋洋地享受不死者服务,未知材质的布料覆在身上丝滑微凉,跟过去需要向导调节感官才能适应的军装简直天差地别。
赛俯身扣上裁剪修身的马甲扣子,最后示意哨兵抬手穿上风衣,“衣服也用了特殊布料,按照你的身材定制的,有什么不舒服吗。”
“虽然我不是向导,没办法给你调节感官,但提供舒适环境这点还是可以办到的。”赛给安分喝着蛋酒的郁了整理碎发,捡起这堆衣服里最后一条丝带,是跟不死者发色相近的银色。
郁了吐出吸管,久违的正常食物,还带着温度的蛋酒让他抽搐的胃部发暖,打散的鸡蛋让他想起女孩第一次手忙脚乱煎过头的荷包蛋,她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她来吃,哨兵很轻易地从女孩手里抢走盘子,就像他们说好的分享彼此一次的那样切下一半,女孩见他不假思索地往嘴里塞,叫着等等等等急忙调低了哨兵的味觉。
发麻的口感似乎还留在舌尖,只是她那时技术不太好,一点味觉都给他没剩下。
微量酒精在血液中扩散,连半点疼痛都没有留给郁了,却莫名带来一阵眩晕,直到不死者在他眼部缠上丝带,他透过布料看男人模糊的剪影:“你要我打扮成戏剧演员跟敌人战斗?”
赛在他脑后打了个蝴蝶结,最后拿出袋绵软的油饼递给他一个,他们坐在满地灯管残渣的原分部长办公室,就着从门缝和窗外溢出的微光,面对面啃还有些烫嘴的油饼。
“谁说要你战斗了。”
不死者嚼着东西时依旧吐字清晰,联盟十四个区各有各的口音,就算是首区人也有拖长句尾的习惯,而赛的讲话方式完全复刻练习音带,仿佛这个人与世间完全没有联系。
郁了听见这个人被饼烫得直呼气,银发男人摘下手套擦泪,好不容易咽下去后继续道:“我来接你的路上看完了白塔的所有藏书,可以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们这群特殊人种了。”
赛对着手里的油饼吹气,这是他派手下教士去城区排队买来的,五区人格外钟爱这种油腻管饱的食物,半天的苦工全靠这叠饼与蛋酒支撑,冒着热气的食物总能勾起人们不顾一切咬下的本能,他过去在很多地方吃过类似的食物。
不死者讲着白塔导师们来说大逆不道的话,态度不比对手里的饼轻慢多少,“你们这些所谓的哨兵向导,在我看来不过是人类的一种退化。”
“退化?”郁了试着尝了口,被齁得嘴里发苦,又要了瓶蛋酒吸起来,“方老师说我们是进化的人种,是人类未来的希望。”
“你们?”赛分神瞥了眼郁了,哨兵摊手说自己不算数,是大大的反例,所有人见了他应该引以为戒。
“你们难道都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有缺陷的人种吗,”赛隔空点点郁了的额头,“获得了超人五感和行动力的哨兵以及可以运用精神力的向导。”
“白塔将你们两两配对执行任务,因为哨兵需要向导调节感官来减轻外界对他们来说过于强烈的刺激,就像一柄异常锋利的刀,削铁如泥的同时脆弱易折。”
“而向导大多先天性身体孱弱,以能够使用精神力为代价牺牲了行动力,而任务中占指挥地位的往往是向导。”
赛顿了顿,在郁了伸手要第三瓶蛋酒时掏出三明治拍在哨兵手里,继续道:“如果查看你们的基因编码就会发现,你们比较正常人类各有一段基因缺失,而这些片段都是会对脑部产生影响。”
基因编码?陌生词语从哨兵脑袋里滑过,教士们隔着门板狂记笔记。
“那精神体和精神域呢。”郁了看了眼安静的隔绝箱,萨尼亚趴在里面一动不动,要不是自己还神志清醒,他都要以为这只小动物早已孤独死去。
“那不是人类应该有的力量。”不死者即答。
“而且就你精神体和精神域那埋汰样子,指望你不如指望死人坐起来战斗,至少人家骨头架子还能硌人。”见郁了又要砸纸盒,赛迅速补充,“这是方简的原话,他说我最好把你当废人计算战力。”
“不过我们的那些敌人,你也没一个打得过就是了。”不死者偏头,躲过冲着自己头部飞来的投掷物,就好像这群逆天敌人不是他捏着筹码输出去似的,听不出半点羞愧,人类的未来原来肩负在这种人身上,真希望人类没有未来。
郁了隔着布料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他骂了句死老头,不知道是在指哪一个。
“而且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要是遇见个敌人就兴冲冲地跑去送死,死在旅行半路上,我还得扛着你的尸体上赌桌。”见哨兵死活不吃手里的三明治,赛直接撕开薄膜塞进对方嘴里,夹在中间的翠绿生菜淋有淡口酱汁,是白塔最近很受哨兵欢迎的牌子,郁了两口吃了个干净。
看来是真的很受哨兵欢迎。
不死者记下路上多屯这款酱汁,“综上所述,你只需要保持清醒和当个花瓶。”
哨兵舔掉嘴唇沾到的酱汁,没对无端收到的废人和花瓶的诽谤多做反应,不死者见状举着手帕凑过来,哨兵没有阻止。
赛用目光描摹哨兵覆在绸缎后的眼睛,不死者如同观览无主的货架般,露出此物合该本人所有的欣赏表情:“我有说过我很喜欢你的眼睛吗?”
“你废话一向很多,”郁了打断他,哨兵眯着眼睛,在赛收回手时突然发问,“还有你嘴里的人类,”
“到底指的是——”
“大人,这里有一封你的邀请函。”
一道声音毫无预兆地插入,郁了猛地抬头,挡在赛身前。
仿佛凭空出现的来人倚在门口,学会红袍阴影下难辨面容,他咬字中带着奇特韵律,仿佛已经无人知晓某地的口音,正等候赛吩咐的下属伫立在门外,对房间内的变故一无所知。
有什么降临了。
不死者在郁了身后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
郁了面无表情地将手伸赛的口袋里摸索,在哨兵察觉到来人存在前的一瞬间,那些栖息在淹没他精神域黑暗中的生物激动地沸腾起来,它们簇拥着撕扯郁了的精神板块,每一根触须都在催促他扑过去。
快去将他的一切啃食殆尽,用他的血肉平息饥渴!
相互撕咬相互撕咬相互撕咬相互撕咬相互撕咬相互撕咬......
“酒......”郁了咬牙,不死者的口袋仿佛存在另一个空间,堆满了形状怪异手感可怖的不明物体,哨兵收回手,喉结伴随着吞咽剧烈地上下滚动。
“给我最烈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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