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结束后就是开学。在报道前一天的晚上,宋屿川整理作业时,发现柏言知的作业本还在他这里。他故意没去找他,就想等着那人问他作业什么时候还。
最近的这几天,柏言知的主动让他有些上瘾,那人几乎每天都会主动发消息给他,就好像在确定他是否安全,今天也同样不会例外的。
只是当晚,他要睡觉的时候,那头都还没动静,看着变暗了的企鹅头像,宋屿川再也忍不住问了一嘴:
【你作业不要了吗?】
那头到早上都没有响动,宋屿川只好背着柏言知的作业一起去了学校。
书包整整重了一倍,有人在宋屿川身后拍他跟他打招呼的时候,那书包的声音听着都是实心的。
上交暑假作业的时候,宋屿川长了心眼,在这之前特地检查着作业本上的名字,想确认是自己的之后再行上交,要不然…会很麻烦。
他也不想被盘问跟柏言知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他的作业本以及听到想观摩柏言知字迹的请求。
如果真的被发现,那么柏言知的作业本很有可能会被抢走,宋屿川可不想让这件事发生。抄他作业这件事是他绝无仅有的特例,其他人怎么可以?
“宋屿川,你在干嘛呢?”班长赵佳烟看着他的头钻进书包掏了好半天,实在忍不住,好奇凑上来。没想到被他一抬头撞到了额角,她揉了揉,没好气地问:“你书包里藏了些什么啊?这么护着。”
“对不起,班长。”宋屿川很快道歉,“我书包有点乱,麻烦你离我远点,小心有炸弹。”
班长见惯了宋屿川的玩笑话,白眼骂了一句:“精神病。”她看他半天也没掏出作业来,知道他指不定就是没写,反正收作业也只是一个任务,她又不是真的想逼人交出作业,索性走开了。
宋屿川心里暗暗:你怎么知道我精神有问题?
白衍作业根本没写完,看着宋屿川忙活好半天又一脸堂皇的样子,他以为他也跟他一样,一会儿被老师批评总不至于太孤单,结果…
被随堂点名批评的只有他一个!
叛徒。
白衍偷偷瞄向后排,那人靠在椅子上,姿势一如既往懒散,手托着下巴,目光定定看着窗外。
他顺着宋屿川的目光望过去,面对着来来往往的人头,他的眼珠子也在不停转动,应该是在搜寻什么人的踪迹。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了好一会儿,直到周一集会的铃声响起。
白衍想着终于是有时间跟宋屿川唠唠嗑了,补了两节课的作业还是没补完,他央求着邱振赫帮他一起抄,邱振赫没答应,说很忙,要做随堂笔记。
“我靠了,难道我不用做?暑假都过了还补什么狗屁暑假作业啊,真是服了,还有你,怎么破天荒把暑假作业写完了?平时不是你蹦跶最欢,说暑假作业写了对成绩也不会有帮助,你又是什么时候写的?你可别说是被你妈逼着什么的,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听你妈话的人!川儿你留我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你真是狠心呐。”
“罪毒男人心。”白衍在他身前一直说个不停,他话语间其核心诉求就是——埋怨他、抱怨他、吐槽他不跟他一起有难同当,这对白衍来说就是最大的罪过了。
宋屿川今天也是反常,根本就没跟他辩解什么,眼睛一直在旁边瞟。这人平时最看重兄弟情谊了,要有什么事破坏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那宋屿川指不定得跟他好好解释清楚。
“不是,你到底在看什么,都两节课了!”白衍转过身来,看到了失焦了的、根本没看他的那一双瞳孔,实在忍无可忍,直接用手扒拉他。
宋屿川这才收回视线:“我跟你说,柏言知借我抄作业了,但是他作业本还在我这呢没拿走,你说奇不奇怪?我本来想找时间给他,发现他好像都没来学校,哎,你帮看看他们班前排有没有柏言知。我看那个领队的好像是换人了,还是说我视力有问题?”
白衍闻言,瞬间涌上一层怒气,“什么?你有他作业?你还不给我抄?”话音未落,旁边一排女生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班主任冷峻的眼神也射向他,让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声音压了下去。
宋屿川:“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柏言知…他没来学校。”
说这话时,演讲台上的表彰大会也正式开始。
“今年,有几位优秀同学凭借竞赛的优秀成绩被保送到各个大学,其中包括中科大少年班的柏言知同学——”
紧接着各式人名开始响起,而宋屿川已不再能听到接下来的话了。
他的脚倏地一顿,蹲身系鞋带,掩饰脸上难以控制的情绪。
他早该知道的。
柏言知不会为他留下,他从来都只会走向比这里更高、比他更遥远的地方。可即便如此,当那个名字被念出的瞬间,宋屿川依然感到胸口像被挖空了一块——这一切似乎从未改变,在他死过一次之后。
柏言知还是柏言知,而宋屿川还是宋屿川。只要柏言知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会……
宋屿川抬起头,目光晦暗,思绪飘回了几天前。
那个傍晚,柏言知送他回家。
车流在街道上涌动,喇叭声不绝于耳。他们并肩走着,路灯在两人之间投下参差的阴影。宋屿川刻意看向前方的路,却忍不住用余光偷瞄柏言知的脸。
那张脸一如既往的冷淡,没有任何波澜。那人脸上还贴着自己为他贴的创口贴,是很寻常的医用创口贴,接近肤色、无纺布的材质。他打了架,而他也没有关心他疼不疼。
可宋屿川还是安慰自己:这就是一次普通的告别,未来还会有很多很多相同的时刻的——好歹柏言知会一直送他回家的。
那天在回家路上,他忍不住幻想柏言知会因他留在学校,陪他一起备战高考。他不是说回了学校就要监督他学习的吗?他不是一个会反悔的人。
宋屿川回想起这个暑假的点点滴滴,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柏言知又一次选择了相同的路。他想起那日的天气——西天的日落燃烧着微弱的余晖,像是为一场不言而喻的告别铺陈幕布。
那片天空,确实很适合分手。
什么样的天空不适合分手呢?阳光很猛烈,觉得生活很美好的时候?
早知道,那天就该早一点让一切发生的。
心里升起的柔软,终将擦伤自己。不过好在火势熄灭了,宋屿川躲开了一场将焚尽一切的烈焰。可那烈焰恰巧是他渴望经历并等待重生的,只可惜焦土已冷却,一切都没有了。
就跟那天一样——柏言知送他到路口,宋屿川只说了一句“就到这儿吧”,他便转身离开了,没有回头,没有停顿。
嗯,他就是这样的人。
宋屿川低低笑了,他竟然还带着某种荒唐的希望,希望柏言知能为了他改变,变成一个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或者说是不属于他的模样。可他又凭什么要求一个人改变,变成完全不是自己的人呢?
你以为让其改变就像做菜那么简单吗?把胡萝卜切段放入锅内,再加几片薄土豆,有些香草的话也可以撒进去提提味。几个小时后,就能炖出一锅天然的美味了。
可如果柏言知真的变了,宋屿川还有把握会喜欢那个被改造了之后的柏言知吗?他不知道。
他看不到柏言知,就连这点也无法确认了。
-
国旗下讲话刚结束,操场上的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散开,议论声此起彼伏。
“听说了吗?几个学霸被保送到了,真羡慕他们不用高考。”
“对啊,柏言知真厉害!”
“好几个人呢,怎么光是夸他?”
“哎呀,你懂的啦。”
宋屿川站在人群中,仰头看了一眼空中飘扬的旗帜,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兜边缘,脚却没有动。
“楞着干什么呢?”白衍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从发呆中拉了回来,“听到了吧,柏言知保送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跟丢了魂似的,不就是他的作业么,人都不用读书了,你还关心这些干嘛?”
“一会赶紧把他作业给我抄抄。”
白衍扯住宋屿川的手。宋屿川甩开。很快。他想起他的手,感觉到它的存在多么坦然,手放在那里,是多么容易被摆动起来。
“我听到了。”他说。
白衍:“真可惜,本来还想拉他进我们吉他社的。”
“什么吉他社?”
“哦,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事儿!”白衍兴奋地挥着手,“我准备申请创立一个吉他社,我当副社长,你当社长,怎么样?”
宋屿川瞥他一眼:“凭借你那乱弹琴的技术?”
“喂,别看不起人啊,要不是上次你打架护我,我才不会让你当社长。”白衍撇嘴,“我可是很讲情义的。”
白衍回忆起来还是觉得那天自家兄弟是真的很帅,像个英雄。虽然他也不用他真的保护,不过宋屿川有这份心,他就很感动了。友情果然和宝可梦里说的一样,是钻石!
那天的宋屿川出手毫不犹豫,拳头干净利落,几下就撂倒了对方,眼睛散着与年龄不符的狠劲。
“我那天真觉得你特别帅。”白衍对于那天宋屿川的行为还意犹未尽,由衷感概道:“不过说真的,你怎么那么专业,以前是学过打架还是怎么的?”
宋屿川沉思片刻,挤出了句:“我算是上辈子有点经验?”
“上辈子?”他的话引起了白衍的好奇心,“上辈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对打人有经验?你是施暴者还是受害者?”
宋屿川眨了眨眼睛,卖关子道:“Both, actually. Both of them.”
“两个其实都是。”
他翻了个白眼:“说话就说话,这么装X干嘛,还说英语,你不知道我英语最差了么。”
“放心,你以后会习惯的。说不定你还要出国呢,跟我一起。”宋屿川拍拍他的肩道。
“真的?你怎么知道?”白衍拉着他问,可宋屿川却什么都不肯再说了。
“切。”白衍不屑一顾,很快转移话题,“认真的,川儿你未来有什么打算?打算报什么学校?你物理那么好,中科大不在你的考虑范围吗?”
宋屿川接话很快,“不在。我对理科早没兴趣了。”
“那你想干嘛?”
“考音乐学院。”
白衍瞪大眼睛:“音乐学院?你妈能同意?她不是常说音乐是成绩不好没出息的人才玩的吗?
宋屿川望见几只黄鹡鸰掠过天际,心中泛起一丝涟漪:终有一日,我也将离开这里。
他忖了忖:“这是我的人生,我想干嘛就干嘛,当个没出息的人也挺好。”
操场上的风掀动宋屿川校服外套的衣角。他闭上眼睛,阳光落在脸上,听白衍在耳边叽叽喳喳,青春的身体轻盈又松弛。
他觉得未来在自己手上,近得几乎可以用自己这双手握住。命运对于十几岁的他来说,也不过是可以被随意打磨的石块。
他当然会感伤于柏言知的离开,可是风吹开了那扇门,同时他竟然又感到一种释然,一种为自己腾出了心灵空地的愉悦。
沉溺在爱情里的人,瞳孔会变小——世界萎缩成对方的模样;献身于梦想里的人,瞳孔会放大——世界在视野里膨胀,宋屿川此时就站在边界,觉得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远方轻轻震颤,不是汽车轰鸣,不是大地呜咽,是先祖和神明们在时间的尘埃里叩门,烟霭深处,天使搏斗,上帝沉默。宋屿川终于明白,抬头仰望的天空虚幻,唯有脚下的土地才是他真正能够踏足和抵达的地方。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似乎是柏言知身上耀眼的光芒令你有一阵子什么都看不清,如今光芒褪去,他终于可以直视世界的轮廓。
他抬头,这世界如此清晰和明亮,阳光穿透他的眼睛,天空蓝得彻底。
下一节是体育课,可以打一整节课的篮球,可以让他不去想柏言知是否爱他、未来会怎样,未来掌握在他手里,他的双脚支持他,可以去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去巴黎吧。宋屿川自己曾说过的话滑过他的脑海。到巴黎去。塞纳河的水虽然并不干净,可还是会映出柔和的月光,他可以自己沿着河岸漫步,翻翻旧书摊上堆得像小山一样发黄了的法文书。
游荡到拉丁区,躲进某个僻静的咖啡馆,点一杯热可可,看服务生带着懒散的笑容端来甜到发腻的蛋糕和流心面包,感叹着再也不用闻苦咖啡的涩味了,他蘸着小碟的果酱将发酵物融化在口腔。然后呢?然后去蒙马特高地,买一张不值钱的画,挂在自己卧室墙上,用以证明已独自去到过那个地方。
巴黎圣母院……宋屿川可以想象焰火会在西岱岛上空炸开。蓝色、紫色、金色,他抬起头,碎光会像雨点一样落进他的瞳孔。他会用自己的慧眼记住所看到的每一簇焰火。
然后去到Espace Dalí Montmartre?也许吧,或者更多未被众人所熟知的展览馆。他要站在喜欢的作品前,Les Montres Molles,亦是达利别的什么雕塑和版画,像游客一样假装认真,又带着心里偷偷冒出的自我幻想:
人会在艺术作品中迷失,世间万物终将归于尘土,而自己是自己可以保存的唯一物件。
想到这,宋屿川笑了一下,一切的一切比柏言知重要多了。巴黎永远向他敞开着大门。他咂咂嘴,将不合时宜的**脱口而出:“今天天气真好,现在真想来点威士忌啊!”
不知如何安置自己的石头们古怪看着他,他突然发现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宋屿川,他告诉自己,请继续滚动下去吧,在不知其方向的路上。
“你看那是蝴蝶耶。”白衍指着他大拇指上停着的黑色蝴蝶,宋屿川紧握着的手张开,将它放生到天上。
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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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新年快乐,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下一本书有缘再度相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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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VitaNova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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