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乐几乎都是女艺人，对造型需求较大，所以除了化妆间，公司内部也设有专门给自家艺人用的发廊。或许是工作性质的缘故，这里的理发师热衷于跟人搭话，企图挖到一点儿明星八卦。尽管她不得不承认技术确实不错，但庄湘还是更喜欢去马路伢子边的一家理发店弄头发。
这家理发店的招牌十分惹眼，叫“一家话少的理发店”。然而由于价格昂贵，普通人不去，又由于开在马路伢子上，自诩红些的明星网红也不去。庄湘也是机缘巧合才进的这里。店老板兼唯一的理发师是个年轻的女生，妆容打扮偏向欧美风，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但招待起顾客十分利落，言简意赅，绝不多说一句话。
“请坐这儿。”
“您的需求是什么？这里有样图。”
“知道了。”
不愧是话少的理发店。庄湘心想。一开始她没抱着太大的期待，只想着能看过去就行，没想到出来的效果竟出乎意料的好。于是她当即办了卡，还推荐给了身边的朋友。
这天周景艺来店里弄头发，正好和两张熟悉的面孔碰上。她扫了眼左桔，然后对着庄湘挤眉弄眼：“这么巧，左医生也在啊。”
庄湘刚洗掉染膏，凑在镜子跟前检查自己的头发，没空理她。坐在边上的左桔朝她自然一笑：“女明星的会员卡，不蹭白不蹭。”
“这么大方，让我也蹭蹭。”周景艺挨着左桔坐下，三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不知道怎的提到了柏然。周景艺对众乐这么轻易就把一姐放走着这事感到震惊，庄湘已经过了震惊的阶段，心平气和对她说：“没办法，她合约到期了吧。”
“什么到期，是有下家给她付了解约金——你知道她下家是谁吗？”左桔瞥见周景艺表情，显然她是知道的。
庄湘也来了兴趣：“是谁？”
“璀璨传媒。”
庄湘沉思片刻：“那不是众乐的死对头吗？”
璀璨传媒的老板阿雯，在娱乐圈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存在。在璀璨传媒成立之初，公司表示要海选艺人，该决策一度成为娱乐圈的笑料。为此，璀璨传媒花大价钱请当红的艺人宣传，最终只有那年的影后提名崔茵柔短暂宣传过，倒也吸引了不少追梦者来参加面试。公司趁热打铁，打造养成式明星，在圈内略有起色，直到崔茵柔突然宣布退圈，璀璨传媒失去了唯一的噱头，险些倒闭，此时阿雯接手了。
其人慧眼如炬，签下的女艺人个个出类拔萃，更亲自捧出了两个影后一个视后。然而这位“不是明星更胜明星”的女老板却意外低调，从未在媒体面前露过脸，也没被狗仔拍到过，据说连璀璨传媒本公司里的人也大多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若非这两年娱乐圈萧条，阿雯逐渐退隐放权，众乐其实是难以与之匹敌的。
从庄湘签约进来开始，众乐就一直跟她们灌输：“璀璨传媒是我们的业内宿敌，咱们的艺人要是跟璀璨的艺人碰上，一定不能被比下去。”虽然她一直觉得璀璨传媒压根儿不屑于对标一个连顶流都没培养出来过的后起公司，是众乐一厢情愿把璀璨传媒当假想敌，要跟人对着干。不过后来她想通了，在这个圈子里，如果没有个假想敌，劲儿卯足了也不知道该往哪儿使。
周景艺跟着附和：“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璀璨传媒的老板居然会答应签柏然！不仅这样，还听说预备了不少资源，要把她捧成第三位影后呢。”
庄湘眨了眨眼，没再搭腔。她想起今天去公司时正好碰到柏然从曼媛办公室出来。当时她本想避开，然而柏然却径直朝自己走过来，刻意一笑：“祝你好运。”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得意洋洋的嘴脸，导致后来庄湘和曼媛交谈时有些烦躁。
“柏然一走，影视部一下少了一半资源，你也不努努力。”
“我对演戏没什么兴趣。”
“这年头偶像不好当，翻车的不少，该试着转型当演员了。”曼媛不由分说把剧本塞到她手上：“我给你接了部网剧，校园类女二号，制作虽然不大，但导演孙楹是我大学同学，人对戏特别严格，调教出不少好演员，你就当去磨练磨练演技。”
庄湘把薄薄几张A4纸攥在手里，眉头微微蹙起：“曼姐，我……”她并不是不想演戏，只是没做好准备。人总是习惯待在舒适区里，对于不熟悉的领域，难免有些畏手畏脚。曼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顾虑，打量她许久，随后不由分说道：“找个时间去把你这头发染回黑色，校园剧，一头黄毛成什么样子。”
“知道了。”
于是庄湘不得不来把她心爱的棕色头发染黑——她的头发生来就是茶棕色——作为演员这自然没什么，只是作为一个热爱花里胡哨舞台的偶像，这意味着她要有段时间不能染其他颜色了。
这头庄湘刚叹了口气，那头周景艺聊到璀璨传媒后就一发不可收，不由自主说起最近的瓜：“璀璨传媒是不是奚灿在的那个公司？我最近好像吃到过她的瓜。”
“奚灿？”左桔沉吟，侧目：“她怎么……”
“怎么，你认识她？”庄湘注意到她神情变化，似乎对这个名字很熟识，不禁揶揄道：“呀，不会也是你的客户吧？”
“不是。”左桔否认，扭头看向周景艺：“她有什么瓜？”
周景艺刚想回答，庄湘抢先道：“业界传闻，说奚灿是璀璨传媒老板的亲女儿，虽然这几年一直不温不火，但也没什么黑料，口碑倒是不错，连曼姐都夸过她几嘴。”庄湘虽然没跟这个女艺人接触过，但从前柏然和奚灿拍过一个微电影，她当时去探班，跟奚灿打过一次照面。
二十出头的年纪，干干净净的长相，一眼看上去腼腆斯文，跟片场的工作人员说起话来很谦逊，妥妥一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白纸似的，是文艺片导演最喜爱的类型。
这是大部分人所看到的奚灿。但庄湘却在不经意间发现，奚灿虽看着纯净如白纸，实际上在跟所有人的相处上轻车熟路，显然很了解娱乐圈的环境。
庄湘当时探班并没透露身份，奚灿看她一直在片场坐着便以为她是监制，主动来找庄湘聊天。不过具体内容大都关于电影后期制作，庄湘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当时说了这么一句话：“如果这次能有点水花，那我就可以安心当演员了，绝不像我妈那样半途而废。”可惜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这个微电影始终被压着没播。
庄湘吸口气，承认对疑似星二代的奚灿感兴趣过一段时间：“可惜了，网上都搜不到一点有关她家庭背景的信息。”
左桔认同道：“说明她被保护得很好。”
娱乐圈向来不乏星二代星三代，他们大多依靠着上一代积累下来的人脉和名气，可以轻而易举地在圈内起势，比如童星出身，最近刚和众乐签约的小花施若鸿。但其中也有一些不肯踩在父母的肩膀上，选择按部就班考艺术院校，演龙套角色，通过自己的努力签约公司。比如柏然，以及尚存疑的奚灿。
对于后者这类人，庄湘不甚理解，既然含着金汤匙出生，那就坦荡地使用它，非要自己摸爬滚打，浪费时间从零做起，图什么呢？况且真正能做到不靠父母在圈内混出来的星二代，少之又少，不是父母在背后悄悄推波助澜，就是有“贵人”相助，顶多让他们吃两年无人问津的苦头，以此有个清白的名头，之后就能该捧的捧，该红的红了。
最后即使被曝光，却还能赚个“不靠背景，脚踏实地”的美名。
“我好了。”从早上就过来一直坐到了太阳落山，庄湘都快感觉不到尾椎骨的存在了。她举着手机对镜自拍了几张，对左桔和周景艺说：“结账去了。”
输完密码，庄湘让柜员把左桔和周景艺的花费都记在她账上。往回走时，理发师正在给左桔推荐发型：“美女，要剪什么样的？我们这儿有图册，您可以看看——这种，还是这种？都不喜欢吗？”庄湘走过去，一手扶着左桔肩头，微微低身看她怀里的图册，大概扫了一眼，庄湘指着其中一张说：“这个吧，挺适合你的。”
“走了啊。”
庄湘走进公司，刚准备坐电梯去曼媛办公室，卿禾突然冲过来：“庄湘前辈！曼姐在会议室等你。”庄湘心情不错，打趣道：“曼媛又把你当传话筒，我不就是晚回了几分钟消息嘛——下次不用专门来找我的，耽误你自己的事儿。”
卿禾笑得灿烂：“不耽误。”她倒是心甘情愿当传话筒，因为这样就可以多和庄湘说几句话。
庄湘随口问了几句卿禾的近况，等电梯到了便和卿禾挥手道别。“叮——”庄湘从电梯出来，会议室门虚掩着，她径直推门而入。
曼媛没听见敲门声，料定是庄湘来了，于是继续处理着手头的事情，头也不抬问：“头发染好了？”庄湘清了清嗓子，并没说话。等曼媛看向她时，故意把披散的头发撂到她眼前：“新鲜出炉。”
“啧。”曼媛剜了她一眼，瘪了瘪嘴。庄湘知道这不是她生气的表现，也没在怕的，依旧站在办公桌跟前。事实确然如此，曼媛腾出手来把她按到椅子上说：“柏然刚跟公司解约，现在你也是风口浪尖的一员，最近可别闹什么幺蛾子，我劝你啊，一门心思放在工作上，不然这大把的资源就要错失了。”
庄湘笑：“您不是已经给我接了一部网剧了嘛，苍蝇再小也是肉，我会好好把握机会的。”
曼媛瞪她：“还说呢，你这个角色本来是稳的，但孙导忽然改了主意，坚持要先试戏再定演员，跟你对标的另一个候选人就是奚灿。”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上一秒还在谈论人家，这一秒就跟人家成了竞争对手。
庄湘欲哭无泪。
曼媛继续说：“不巧的是奚灿大后天就要坐飞机赶通告去了，所以孙导定了后天试戏，你只有两天时间准备了——喏，这是剧本，这两天好好在家背背词儿。”
“是！”
为了给导演留个好印象，庄湘特意早到了半小时，然而走进摄影棚，她看见中心的沙发上坐着两人。原来奚灿已经到了，孙导正在跟她讲戏。看见庄湘进来，奚灿对孙导说了几句话，孙导点头，随后拿起一旁的保温杯。奚灿则起身朝庄湘走来。
再次见到奚灿，庄湘发现她比起两年前看起来成熟了一些，褪去了青涩的气息，举手投足更显落落大方。
不变的依旧是自来熟的性子。
“你就是庄湘吧！你好你好，我叫奚灿。”奚灿朝庄湘伸出手。
庄湘对不熟悉的人边界感很重，于是假装没看见，颔首回笑：“你好。”
谁知奚灿非但没收回手，反而直接抓住她胳膊，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好眼熟……”庄湘一听，以为她认出了自己，于是眼神有些躲闪，刚想否认什么，忽然听见奚灿喊：“你这身打扮跟剧本里描述得一模一样，都不用额外化妆了！孙导，您看是吗？”
孙楹闻言走过来，看到庄湘那一刻，她眼前一亮：“高马尾，蓝白格裙，高挑清丽，确实不错！”
庄湘扭头看了一眼奚灿，得知她并不是认出了自己后，暗自松口气。由于奚灿这么一喊，庄湘的注意力也被引到了穿衣打扮上来。
其实两人今天的穿着打扮比较相似，都是按照剧本所写的蓝白校服来搭配的，只是庄湘在一些细节上加入自己对角色的设计，比如剧本说“向芋为人傲娇，暗恋音乐社的社长周荔，虽然常常因为毒舌导致别人不敢跟她交朋友，但实际上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所以庄湘特意梳了高马尾和几根小辫，在脖子上挂了一个耳机，没想到这些小巧思正好合了孙楹的意。
而被导演这么一夸，庄湘心里也有些小得意，但她很快端正站姿，挂上礼貌的微笑：“孙导好，我是众乐的庄湘。”
孙楹笑着点头：“我知道，曼媛跟我说过——你们既然都到了，那就先酝酿一下，十分钟后开始试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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