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一位身形有些苍白削瘦的少女，黑发及肩，T恤短裤。
她的五官并不出挑，甚至还有些寡淡无味，眉眼细长嘴唇浅薄，黑色的瞳孔透出一股淡淡的厌世感，上挑的眼尾表露出浅显的精明市侩感。
可她的皮肤很白，犹如初雪的崭白，找不到一丝瑕疵，以至于她眉心中间的红痣也显得格外突出，犹如落雪红梅。
游鱼与她面对面站着，微暗的灯光照在神态差不多的两人身上，竟有几分神似。
少女的身材看起来削薄却意外的高挑，看起来比对面的游鱼还要高上一个头。
“回来了？”
少女垂眸看向游鱼，她的声音亦如她这个人一样冷淡中性。
“嗯。”游鱼点头。
两人的对话就是如此简短，少女又瞥了一眼游鱼后，便松开了门把手往回走去，脚下的淡粉色拖鞋尾部踢踏着，露出泛黄的鞋底。
她是游鱼的妹妹，名字叫游白。
游鱼在门口处脱下了鞋子，门口处悬挂着的小鱼塑料风铃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转动着，小鱼在空中绕着一个又一个的圈，水晶塑料折射出万华镜般的流丽色彩，它发出细微清脆的撞击声。
这是好几年前游白送游鱼的生日礼物，被游鱼放在门口当做好看的门饰。
每当有人进出，肩膀触碰到塑料小鱼时，它总会发出一连串悦耳的声音。
这是一套标准的D区平民房屋，狭窄的胶囊房，站在玄关处就能将里面的构造一览无余。
游鱼穿上粗糙劣质的明黄色拖鞋往前，没走几步便来到了客厅。
客厅与厨房连在一块，一张餐桌隔开了两个空间，左边是厨房右边为客厅。
游白走入了厨房，什么都没有说，啪一下打开了厨房的灯，流水声开始从厨房里传出来。
客厅没开灯，估着是房东又把电费提高了几个额度，游白节省没开灯。
实际上，客厅并不是一眼黑，外面那些各色霓虹灯光芒透过窗户照在窗帘上，那些光彩似流水般在纱布上浮动起来，微暗的光线足够看清客厅的大概构造。
客厅的空间也不大甚至还有些拥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台复式电视机，在全面光息拟屏时代，能找到这个上世纪古董也是属实不易。
电视机身厚重，上面还蒙着一层防灰的白色纱布，更像从教科书里抠出来的了。
灰色圆形小茶几上摆着一些细碎的小东西以及几本如今很少能见到的纸质书籍。
其中最上面的一本，跟砖块一样厚的是《帝国宪法大全》，它的纸页微微翻卷，陈旧且潦草。
那是游鱼当初从垃圾厂扒拉出来唯一比较具有价值的生日礼物，毕竟，现在纸质书籍可不多见。
游鱼想着要让游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但是她全然忘了游白是一个文盲。
游白当时收到礼物时那个脸绿的，差点没把书给扔了，后来也就随便堆放在茶几上了。
天花板上，老旧的风扇呼啦哗啦地悠悠扇着，掺杂着轻微螺丝松动的噪音，在这炎热狭窄的房间内带来不显凉意的阵阵微风。
风扇下，一长条软布沙发靠着泛黄的墙，沙发微微凹陷着，上面随意摆放着一个昏睡不醒的男人，身上衣衫凌乱，一看就只是被人随意收拾了一下。
他侧躺着，修长白皙的手掌无意识耷拉在沙发边沿，微短的衣袖露出他泛着青筋的劲瘦手腕，青蓝色血管蜿蜒向上，隔着薄薄一层皮肉清晰可见。
他很瘦，削薄的皮肉覆在嶙瘦立体的骨头上，微乎其微的呼吸间，仿佛胸膛里的骨刺会随时穿透这薄纸一般的皮肉。
过于长的黑色长发顺着沙发的弧度垂在地面上，微暗的光线下折射出犹如黑色蛇鳞般的诡谲光泽感。
黑发下的皮肤也是没有血色的苍白，外面的灯牌刚好映转到幽蓝色，投射到他身上，皮肤带上幽幽浅蓝，不似人类的诡异感，显得他犹如死了几千年的水鬼，阴暗潮湿地埋在水底，等待路人的唤醒。
特别邪性，但还是照样被游鱼捡了回来。
因为穷。
当时勉强还有一丝意识的男人向游鱼承诺，如果救下他，他会支付高额报酬。
游鱼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硬生生拖着他回到了家，这就差点吓脱了游白。
想象一下，迟迟不归的姐姐敲门，一向洁白的裙角沾染上暗红的血迹，肩上还扛着一个类似尸体的人类，她对你含蓄笑了笑，昏暗灯光下是血迹斑斑的笑脸。
“对了，游鱼，我告诉你，不管当时那个男的怎么说的，要是他明天还没有醒，我连带着你一起丢出这个家！”
游白突然从厨房探出头来，声音不大，细长的下三白眼里透出浓浓怨气。
天知道游鱼将这个人捡回家后便当做甩手掌柜，白天她去上班，全然是游白忙前忙后，要是这样子男人给不出报酬，她保证游鱼会跟这个人一起滚出这个家。
面对游白的抱怨，游鱼右耳进左耳出，全然不在意，显然这不是第一次了。
游白脾气不好，游鱼已经习惯了。
她随口乱应付点头，拖拉着拖鞋便来到了沙发旁。
男人其实很瘦，但有一副高大的骨架撑着，以至于侧躺在沙发上也能占了大半空间，本来沙发就没多大。
游鱼熟练地将他往里推推，动作就像对待棉花娃娃那么随意。
昏睡中的男人被狼狈地推到里边，他无意识蜷缩在角落里，可能中途还因为游鱼的动作还牵扯到伤口，他眉头微蹙，面色又白了几分，可丝毫不影响游鱼的推搡。
反正她看不见。
在将这么一个高大的男人挤到角落后，空出一个她能坐的位置大小，游鱼这才满意停手，拍拍灰立即坐下。
温热的躯体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服相贴着，在平常人看起来过于暧昧挨近的距离，体型秀弱的女人却毫无反应，甚至还将屁股往里挤了挤。
游鱼对他就像是靠枕那样随意，唯一让她有些不适应就是身后人瘦得咯人的骨头。
诚然她没有把他当成伤患看待，也显然，她也没有把他当人看。
游鱼从摆满东西的茶几上，在那几本书下抽出埋藏许久的塑料遥控器，对准古董电视机一按，厚重的电视屏幕先是闪烁了几下雪花，然后画像才逐渐从马赛克转变为清晰。
耳边传来像是掺杂着灰尘沙砾的机器杂音，等电视机能正常运行后，那些杂音又陡然转变成了人声。
电视机浮现出画面，标准的新闻男主持音也随即响起。
“25号下午14：00，亚特兰蒂斯集团总裁助理召开记者发布会，他向所有购买夏季新系列仿生人的消费者表示由衷的歉意，承诺所有流入市场的B4-1系列仿生人都会回收，并会退还消费者支付的所有金额并额外补偿5000-10000不等的消费券，本券可以购买集团名下任意产品。”
画面里一位面容肃穆的中年男人正向面对所有记者的摄像头与闪光灯，反白的金丝眼镜遮去他眼里的情绪，微微躬下身来，笔挺西装胸口下的紫罗兰花徽章在镜头中一闪而过，暗紫色的流光无比奢华。
“此外，约翰先生也透露出集团内部近日会进行业务重组与升级，一些多余的业务将会外包出去，希望在经历这一次的内部调整后，集团以全新面貌面向大众，给消费者提供更好的服务。”
新闻？
游鱼对新闻并没有什么兴趣，严肃的标准的广播音调似乎天生带有催人入眠的能力，让人不禁昏昏入睡。
倒是亚特兰蒂斯集团稍稍引起了她一点注意。
如果将帝国比作一座巨大的运行机器，那么政府是主要的运行程序，而这些集团则是机器运行的主要能源。
据有财政专家统计，每年这些超级集团所贡献的税金都能支撑帝国运行三年。
而亚特兰蒂斯集团作为帝国的超级集团之一，主要经营工业制造与生产，业务十分广泛，市面上所看见的电子产物都能隐约看见它的影子。
而它背后的亚特兰蒂斯家族也是不容忽视的，亚特兰蒂斯家族作为老牌家族，在帝国诞生之际便存在，家族里面也出现许多历史上犹如明珠般的人才。
而游鱼目前所工作的垃圾回收厂属于这个超级集团的名下，但只是这个超级集团底下最无关紧要的一条分支，是这个庞大机器下一颗无关紧要的灰尘，甚至连螺丝钉都称不上。
难怪，她说今天下午工厂里怎么有那么多的仿生人残肢，原来是被回收的。
游鱼并没有多加停留，只是抓起遥控器按去下一个台。
电视机传来虔诚空灵的吟唱歌声，纯金的神纹一闪而过，信徒站在穹苍大殿下虔诚祷告。
偌大圣洁的殿堂里，巍峨庞大的神像下站着许多带着纯白面具的少女少男，他们统一垂首吟诵着晦涩神秘的圣歌，场面恢宏且齐整。
“据记者报道，五年一度的神殿区域大选即将来临，此次乌加尔区区长和神殿主教为了地方神殿圣子圣女选拔顺利，特意放开以下政策：第一、所有符合年龄的少年都可来神殿测试神眷属性，第二……”
乌加尔区是游鱼目前所待城市的低等区区名，神殿区域大选则是为了选出预备役圣子圣女而准备的活动。
耳朵立马抓住了神殿两个字，游鱼反应淡淡，轻轻按下遥控切迅速换下一个台。
相对于亚特兰蒂斯集团，她对神殿更是没有什么兴趣。
名义上，游鱼所在的这个工厂好歹属于亚特兰蒂斯集团，虽然她所在的工厂对于集团这个庞然大物来说只是一个小到不能的下节分支。
但神殿距离她的生活过于遥远，而且在编号6979小城市里，神殿甚至都没有驻点。
连着跳了两三个台后，游鱼终于找到了感兴趣的电视节目。
“小水，你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我不是他！”
“温衡，你冷静点，我和他只是朋友，你不要误会……”
当游白端着冒着热气的饭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电视机上的俊男靓女刚好上演到大雨中狂甩唇舌的剧情。
其实这一幕有点诡异，一个蒙着眼的白裙女人懒散撑着下巴，正聚精会神地对准电视机的方向，而她身后还躺着一位生死不明，造型诡异的病人。
游白的目光先是短暂地平静停留在游鱼身后某个生死不明的病人，几秒过后，她视线落在好不容易整理干净现在又凌乱的沙发布垫上，游白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虽然知道游鱼这个人属狗，一旦回家就会暴露本性，无论多干净的地方都能被她弄成狗窝。
但看到眼前乱糟糟的一切，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额角青筋凸显。
算了。
跟个瞎子计较什么。
吸进去的气又悄无声息地散了。
游白很快调整好心态，她将碗筷摆放整齐，转头扭道：“吃饭了。”
游鱼听到召唤，趿拉着明黄色拖鞋走向餐桌，餐桌上饭菜色香俱全，只是还没有等她拿起碗筷，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伴随着碗筷的轻微颤抖，外面连捆成网的电线没有预兆地纷纷炸开，噼里啪啦一路电花带闪电。
最终，一抹浑圆的白光平地拔起，骤然放大。
刹那间，屋里亮如白昼。
来啦来啦[加油][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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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暴躁但贤惠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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