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世界似乎在一瞬间干燥下来。
透明的液体极其不甘地被从无处不在的空气抽离，像是落雨一般赶往一个因难以承受的苦痛而蜷缩在地上的女孩身边，它们弗一接触到她，便欢呼雀跃起来，若非这世间并无神明，或许那样颤动出波形的水体要叫人觉得是在朝拜。
整个学校的水源全都缓慢地向这个漩涡流动了，一开始汇成小溪贴着地走，后来赶不及了，便直直飞来，她被簇拥着举起来了，但是，还不够，如果要让她彻底承载得起那么多力量，这些水还远远不够，要更多的水，趁她还没有苏醒之前，要汇聚更多的载体。
如果学校的人工湖不够，那就再远些，去找找哪里有水库？哪里有河哪里有海？地上、地下和天空中，水，要水，要更多，更多，更多更多更多的水来供养她。所以在一瞬间雨就落下来了，可是越下雨就越干燥，没有雨真的落到了地上，在到达大地之前就无法抗拒的奔赴一个相同的终点。
植物茎叶中的水源树干中的水、土壤、岩石和矿物，正在跑动的松鼠、飞行的鸟儿体内血液、组织液里的水。
我需要的，我全都需要的。
不断有动物和人的身体破裂，还来不及吐出杂质的血水就已经和大部队融合在一起，随着旋转飞舞，那些不应该归类与水的部分被不断甩出来。
于是水球高高的升在空中，甚至遮盖住那么红，那么热烈的太阳。
一个全新的太阳诞生了，而我从太阳中醒过来。
就一瞬间，一次眨眼。
我知道了所有，我看到所有枯萎的植物，干涸的人工湖和水库，已经死掉的学生和老师，都干枯的如同朽木一般，维持着虚假的表态，只需要轻轻触碰一下就会化作尘埃离去了。
我一言不发的坐起来，水已经足够多，多到我看不清任何外面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学校是否还有幸存的异能者，也不知道她们是否已经拿好武器准备剿灭我，我只是呆呆坐着。
然后，祂降临了。
我知道祂怎么想的，祂想要我彻底失去为人的肯定，成为承载祂的一份躯壳，历来最好最好的躯壳。
只是我不愿意。
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也许如果我降生于虹辉教堂的圣水池里，祂的降生就不会如此艰难，以至于已经十九年，我仍然还是一个人类。
“还不够吗。”良久，我终于开口说到。
水的聚集停止了，就像我的大脑，也停止了运作。
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怎样才能挽回那些被我剥夺的生命，为什么这么突然，这么早，这么不肯多留我与这个世界再好好相处……
这么早……
为什么这么早？
为什么这么早！
我在恐惧和惊愕中拼命挥动双臂向前游，不该是这样的对吧，明明我已经被控制的很好了，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呢，根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全都错了。
“难道还不够久吗？”那刻入骨髓的声音委屈地问，“难道我还不够克制？即使你让我等了那么久！”
克制？听不懂祂在说什么，这就是祂克制的结果吗，残暴的虚伪，不可理喻。我一定要游出去。
就快了，让我看看这个世界的样子，不管现在是什么样子，不管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要再看看。
羞恼、不解和压抑着的痛苦从祂的末梢神经向我传来，是如此的感同身受，就好像我自己的一样，可是我断然不会停止我的动作，不知道游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游多久才能离开这个“太阳”，我的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恐惧，我只需要游就好了。
好像不停地游了十天十夜，又或者一百天，一年，十年，时间的概念和尺度好像也融化在水里，我不知道如何判断，只是不停地不停地向前。我完全没有任何疲累的感觉，而外面的世界也离我越来越近了，我就像是离开妈妈的子宫一般离开了这个太阳。
世界已然毁灭了。就如同我料想的那样。
离开了水，这个世界就没有任何事物可以继续存活下来了，无尽的寂静里，我才开始思考，这个再也没有任何绿色的荒芜世界和我该何去何从。
我思考刚刚的劫难怎么会如此突发，我思考这场灾难为何顷刻之间席卷整间世界但不可抵挡，我思考为何没有任何人对我做出警示。
就好像这一切本不该现在就发生。
如果祂真是虹辉所拜的创世神，为何久久遥望我的未成年，而不是在我还没有成为一个不愿意成为容器的时刻强行神降？为何在岑煊之前没有任何教会的人找到我头上传教？为什么没有人来控制我？
就好像我还没有成长为一个合格的载体一样。
就好像虹劫本不应该现在就发生一样。
就在那时，水又温柔地缠上我的手腕，而祂也现出她的模样。何其熟悉，因为那根本就是我自己。
她不由分说的就要开始融合，水像是锁链一般缠住我的手脚与脖颈，而她拥抱了上来，她搂住我的脖子亲昵地蹭蹭我的脸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她这样问我。“你还能抽出哪个时间点重来一次呢？不可以接受既定的命运吗？”
“接纳我有什么不好的，我难道不可爱吗？你就只顾得上喜欢那个岑煊，偶尔也喜欢喜欢我吧，姬河小姐。”
什么是最后一次。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绝不是最后一次。
我握住了她的手腕，缓缓说，“不是最后一次。”
我们两个总要战斗一次的，就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尽管战斗的历程她从不能轻易打败我一次次变成可以随便戏耍我。
我弱得响当当，敞敞亮，身后缠着我的水不知该听谁的使唤，只好瘫成一个平台给我们当肉垫，我挥拳向她鼻梁冲去，她把自己分解紧贴着我飞过又重新聚合在我身后，掌、拳、肘、膝、小腿，我把我的一切体能掏出来，她似乎不屑，似乎都懒得将我视作对手，她根本不愿意接触那张擂台，只是不停地飞在空中，用最少的动作和最小的幅度躲避我的不自量力。
而我永远不会停下，在她厌烦或打算强迫我并终结一切之前，我不会停下，她很快就厌倦了看我演独角戏，尽职尽责的水床再一次变成牢笼，冷冰冰的水，就像蛇缠上我的全身，我看着她带着真心实意地迷惑向我求助了。
“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你才可以满足？究竟还想和那些玩偶玩到什么时候？难道你听不到场已破碎的声音吗？我们本就不应该属于这里！”
她再一次拥了上来，这次，贴上的还有她冰凉就像水一样的额与唇。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口腔灌进了全身，好奇怪，她的体温低于常人却塞来一些温热的记忆，温暖的、温馨的，带着令人安心的清香气。
我全心全意地将所有记忆都记住了，连同最初的一次和每一次，都回到我的头脑里，越是看到那些与“玩偶”的记忆，我就越流下泪来，从泪腺里跑出来的盐水立刻融入进包裹着我的水里，她还在亲着我，我就一直流着泪。
“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像那样陪着你。”她这样说，“我可以做到任何人能做到的任何事，只要你回到你的高座上。”
我沉默不语。
她再次亲上来，手指解开训练服的拉链，抚过□□与小腹，在她就想要摸到更远的地方时，我抓住她的手了。
“你不可能是任何一个她们，我想让你走了。”
她闭嘴了，带着无言的愤怒。
冰冷的水停止了它的颤动，亲吻也不再继续了，我想挣脱，想控制这些为我而来的水，但她仍然抱着我，也仍然传达着想要在一起的冲动，她在说些什么，而我听不到她说什么了，我于是没有回答，水于是也慢慢散去了，也许回到它们的来处，也许回到我的身体，最后只有我们两个站在地上，她抱着我。
有什么温湿的液体滴到我的脖颈上，从那滴水掉落开始，她轻轻的，像风一样，开始消失了。
我心脏也开始剧烈跳动，我又一次献祭了那个我用以自抚，我想，闭上眼，时间就可以倒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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