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舒梨的一刻，夏叶大脑处于一种迫切想要运作，却又干着急的空白状态。
准确来说就像是台忽然宕机的电脑，日复一日冰冷无情遵循着规则机械化工作，却在某天，在写了几百页重要的PPT后，因为没有保存忽然黑屏，接着费尽心思也不知道该如何重启系统。
这让夏叶倍感不安。
远远的，夏叶清楚看到她的手里夹着一支烟，在静谧温热的夜风里闪烁着点点火光。
五年前的教学楼后花园，她也是这样，漫不经心的站在角落里，孤独的盛放。
以至夏叶如同瘾君子一般，仅仅一眼，就已经深陷其中。
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对于夏叶而言，舒梨总是非常不一般的存在。
她站在酒吧转角的咖啡厅风口处，夜深了，她只有一个人，看上去丝毫不在意安全问题。
夏叶正扶着失恋的醉酒女同事，被舒梨喊住的一瞬，她先是愣神，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许久过后，直到听到同事嘟囔的声音，她才回过神，目光聚焦看向眼前的人。
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她留着黑长直细软的头发，五官柔和，目光向下，便是她曾吻过无数次的锁骨处。
舒梨曾经说过，她喜欢她吻她的颈侧，就像她总是会情不自禁喜欢吻她的锁骨一样。
荷尔蒙爆发的时候，最亲密的距离才是情感的尽情释放。
尽管只隔着四五米的距离，夏叶还是轻而易举感受到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温和与叛逆。
“谈恋爱了？女朋友？”
舒梨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
或者说不近人情的直击痛处，浑身长满刺的疏离一切，才是最真实的舒梨。
夏叶没有说话。
她不是没有设想过某天两人的重逢，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大很遥远，有时候又不可避免的很小，小到无论她怎么装作不动声色，都免不了会有这样猝不及防见面的一天。
我以为你会说“好久不见”，或者是直接无视走过，装作不认识。
“你还是这么不爱说话。”
舒梨夹在手指间的烟快要燃到尽头，她随手摁灭扔进垃圾桶里，指尖柔软粉嫩，夏叶很想逼自己不去注意这些细节，但她的视力却比常人好上太多。
“你叫我，有什么事？”
她顿了顿，沙哑干涩地问她。
已经快凌晨三点钟，街上除了灯红酒绿的寂寞孤独，大部分人已经进入深度睡眠。
此时整座城市犹如换掉外观一般，只留下两人对视的画面。
夏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无情，但她只能这样做。
“没事就不能叫你？这么久不见，想和你叙个旧都已经不行了。”
她这话说得落寞，连夜晚的风都忍不住撩起她黑长柔软的发丝，给予安抚。
但夏叶没有反应，或者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有什么反应，所以她只能尽量站在暗处，躲开舒梨晦暗不明的注视。
她戴了隐形眼镜，能看到她的一举一动。
许是两人之间的氛围过于诡异，直到女同事忽然大声哭喊，抱着她求她不要分手时，夏叶这才本能想去推开女同事。
但舒梨还在看她。
夏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与她客套道别：“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你这伤人的本领倒是一天比一天厉害，就不怕喜新厌旧到最后一无所有？”
舒梨的嘲讽像是寒冬腊月里冰冷的风雪利刃，夏叶只得逼自己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走之前她还特地看了一眼，确保舒梨是自己开车过来的，这才逼迫自己不去在意她的安全。
女同事最近面临分手危机，男朋友升职提出分手，本该是从校服到婚纱的美好爱情，却在半途折了腰。
“我不要分手呜呜呜，求你了我们和好好不好，我有哪里做的不好你跟我说，我现在就改，我再也不无理取闹，我也不查岗，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我们不分手……”
女同事的电话并没有打通，但她还是自欺欺人，一遍又一遍说着挽留的话，说到最后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手机。
桌上的电子表一分一秒度过，夏叶坐在客厅沉默许久，终于还是拿起钥匙出了门。
就一次。
她在心里警告自己。
电梯的数字缓缓向下，她住在十六层，这个点小区安静到几乎只剩下风声。
夏天夜里的风声并不轻，穿过茂密的树林间，留下让人牵挂担心的沙沙声响。
在电梯里的时候她就在反复打车，取消，接着在打车取消间徘徊操作。
手机被她点得滚烫，谁也不知道她这么做的意义在哪，直到走到小区快要出口的地方，在寂静深夜里的蓝花楹树下看到舒梨的时候，她才终于没再重复刚才的动作。
摁掉过分亮眼的屏幕，她看着对方手里还没有灭掉的烟，心里酸酸涩涩的很不是滋味。
“跟我上楼。”
沉默半晌，她刻意忽略掉舒梨戏谑的眼神，提出让她跟自己回家。
“很晚了，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舒梨倒是没多少惊讶，反倒漫不经心的问她：“这么晚了你带我回家，你女朋友不介意？”
“她不是我女朋友。”夏叶解释道：“我们只是同事关系。”
“马上分手的同事，还是已经分手的同事？”
她总是喜欢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追根问底，只有得到一个肯定到再也不能肯定的答案才肯罢休。
“只是普通正常的同事关系而已。”
最终夏叶还是败下阵来，舒梨眼神直白地盯着她，夏叶险些失语。
“前几天她男朋友提分手，两个人从高中开始就在一起了，一直到现在，她没想过分手，心里难受跑去酒吧买醉。”
舒梨捕捉到她话里的重点：“从高中开始？看来现在的人都很无情，跟你同事比起来，我好像也就没那么惨了，你说是不是啊？”
“你再这样站下去，明早说不定会感冒，先上去。”
夏叶转移话题，她不想过多解释过往。
舒梨眼神轻蔑看过来，裙角也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感冒而已。”
感冒而已。
夏叶在心里复念一遍，或许吧，只不过是一个感冒又要哭又要闹又要抱又离不开人的小公主而已。
她又在担心个什么劲儿。
“不过我很好奇，一向准时睡觉、半夜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天塌下来也懒得动弹一步的人，现在这个点出来干什么，难不成是夜会情人？”
夏叶一时语塞，从刚才到现在，舒梨的每一句话都在变相试探挖苦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她心中隐藏数年的愤怒。
没人会喜欢再见时针锋相对，这会让生活本就乏味无趣的夏叶会招架不住，尤其是站在眼前的不是别人。
夏叶是记得的，她一向不喜麻烦，既不喜欢麻烦别人，更不喜欢别人麻烦自己，总之能凑合就凑合，能逃避就逃避，从不迁就任何人在几年前甚至是她的人生法则。
最终舒梨是被夏叶拉回家的。
她穿着长袖宫廷式连衣裙，袖口是漂亮的灯笼样，舒梨喜欢钢琴，这些年也一直陆续在网上发一些视频，她的一双手十分好看，白嫩纤细，并不像夏叶骨节分明。
“先喝杯热牛奶。”
给女同事煮醒酒汤的时候，她鬼使神差热了一瓶牛奶。
“今天早上刚送过来的，你不用担心保质期，还新鲜着，喝了不拉肚子。”
见她不伸手，夏叶只得解释，陶瓷杯瓶身印着字母"L"，周遭是波浪线式的条纹。
奶香气浓郁，在寂静紧凑的空间里冒着热气。
“你不是不爱喝这些？”
舒梨从她手中接过，手指似有若无触碰到她的手背，指尖是微凉的。
两人离得近，夏叶注意到她并没有瘦很多，巴掌大的瓜子脸一如既往的饱满精致，这让她感到安心。
没有因为她们分开折腾自己，夏叶的心底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涌上一股令人热泪盈眶的暖流，她知道这是她那不受控制的本能。
“我妈说对身体好，就订了些，这几年断断续续的也喝习惯了。”
“原来如此。”
舒梨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哀乐，夏叶很想逃离这里，平时掉根针都觉得空旷的地方，此时空气稀薄，以至于连舒梨平缓的呼吸声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洗漱用品我放在洗手间了，床单被套也都是新的，我同事她在这间房里。”
夏叶指着主卧旁她平时用来招待客人的次卧，见舒梨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手指又心虚似的迅速指向斜对面的主卧，是她每天睡觉的地方。
“床单被套我刚刚都换了新的，还有洗漱用品也都是新的，你还需要什么跟我说一声就可以。”
此时夏叶已经不敢抬头看她了。
舒梨是有洁癖没错，但她也最讨厌夏叶跟她客气，那种不再居于首要地位的失落感，对一个还抱有私心的被遗弃者无疑是场不露风声的当众鞭尸。
“那你睡哪？”
舒梨语气低沉，她将压制着无法释怀的情绪敲打在夏叶身上。
“睡沙发还是打地铺？又或者是去跟那个你好心帮助的女同事凑合一晚？”
“都不是。”
夏叶出声打断她，积攒太久的怒气，加上久别重逢的陌生感，谁都无法在这场无声角逐中获得快感。
“我今晚睡书房。”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能在御景轩买到三居室并不容易，夏叶也是费了些工夫，才终于住进自己一心想要的楼层单元。
“很晚了，我明早还要上班，你喝完奶就去洗漱吧，熬夜对身体不好，你早点睡觉。”
“几年不见面，你倒是比以前更有人情味了。”
舒梨冷哼一声，将杯里的热奶一口喝完搁在茶几上，陶瓷杯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一声低鸣，嘶哑作响。
这一夜夏叶睡得并不安稳，期间她隐隐约约听到舒梨在跟谁打电话，但她刻意压低声音，加上在装修房间时她特地在隔音上花了心思，如果不是自己对舒梨的声音太过敏感，或许这通电话她什么都听不到。
失眠一整晚，终于到黎明破晓时分，朝日迎来东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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