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痋灾·始贰】
蓬勉指节敲着还没批阅的一踏文册，
“……灾害四起，多面围剿，蛀虫亦是病痛，所患罹多，故名'痋灾'。”
“历史上记录在册的痋灾不胜枚举，经调查后的起因也毫无相同之处，最有名的便是魑族境内出现大大小小的黑色蛀斑，而且是悄无声息地出现。据后续记载，痋灾并没有被完全清除，而是被暂时压制。
每一次的出现都伴随着巨大的损失。
且至今为止没有成功解决的案例。”
蓬勉索性扔开笔，伸了伸腰。他喊来书童，“我那好弟子此时在干什么？”
“路惟大人又在四处闲逛，这会又下了人间寻乐，一时半会想必是回不来的。”
蓬勉失笑，“不出所料。”
“本来闻逸调查的事我要交给路惟，但我这徒儿实在会推诿。”
老奴也笑道，“和天翁您以前一样。”
蓬勉收了笑容，正色道，“只是闻逸在人间的状况有些复杂。”他不再言语，拿出一折纸鹤，上面的文字慢慢显示在空中。
老奴倏地瞪大了眼睛，惊道：“这、这”
“事情要麻烦了。”他示意书童，“你去找几个无事在身的闲散人，闻逸或许会需要援助。”
等到近身书童出了大殿，蓬勉靠着椅子坐仰头思索。
“每一个被忽视的细节，每一步行差踏错的抉择，都会影响最终结局的走向。”
一旁研墨的老奴不解：“您是在讲什么故事吗？”
“不，”他笑了笑，“不是，只是一点多余的担忧。”
人间边境。
其实到这个份上，再纠缠下去也没意义。
无论是他们误入这里惊动了盘旋于此的鬼怪，还是对方有意图之。
都可以多加试探。
闻逸笑起来，“不喜欢，我不识娘子，娘子却凭感觉妄断我。”他委屈道，“这算什么道理。”
“难道娘子早就识我，特地在这等我不成？”
天际破晓。
短促的鸟鸣声回荡在林野中。
或许是被猜中了，她往后退，坦言道：“或许在仙长看来，这些故事不免落于俗套……”
她仰着头，开始慢慢掀开自己的盖头，露出灰白的皮肤，黑色的眼眶空无一物，她望着前方，有无限悲伤流露。
她道，“我有一事不明，要请教仙长。”没等闻逸开口，她就先道，“仙长不必急于否认身份，你我心中自有评判。”
她黑洞洞的眼眶复看向闻逸，“仙长观我面目如何？”
她自问自答，“可憎吗？丑陋吗？”她干枯的双手摸着脸，长长的指甲颤动。
“我死后本万念俱灰想如轮回转世忘却前尘，然而不见阴差，蹉跎辗转已三十余年。
我有一夫，我四处宣扬他的不是，常常骂是他辜负了我，其实都是我自己的不满。
'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他做到了。
他及第回乡与我成婚，然他已有红颜知己。我不识一字，看到他们对诗笑谈心生妒忌。
他们般配极了，连我有时也会这么觉得。反观自己却只是一介糙女子。她的娴静端庄，她的擅词长赋，我比不上半分。
后来我求他教我识字，他也并无厌烦。
他待我很好。
我那日倒了砒霜给他的爱妾，只是幡然醒悟间夺了自己咽下。
他从不负我，是我自己负了自己。”
“我这种人，不入轮回也是自己活该。”
闻逸静静等她讲完没有出声打扰，他只对最后一句解释道，“并没有什么活不活该，而是地府阴差失职。人死后的魂魄按照惯例皆由阴差接引转渡，到阎罗殿评判是非功过，只是地府的轮回秩序崩坏很久，具体原因我无法告知你。现在的孤魂野鬼遍地飘，严格来说并不是你的问题。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况且，世间难求如愿二字。”
“即使是你吗”
闻逸懂她的意思，于是道：
“即使是我，即使是故事里无所不能的神仙。”
他们简单的几句对话如谶言一般，在不久后成为现实。
她笑出声。好像得到了聊胜于无的宽慰。
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可以看到她身后的事物清晰起来。
她突然听到闻逸开口，“如果我是你，我会因自卑感到悲哀。”她猛地睁大眼框，盯着眼前这个人，他没什么表情，眼神中也不含杂任何情绪，只有恬静与淡然，她好像从话中听出悲悯，仔细辨认，又仿佛只是一句冷漠的话。
简单的一句话，是对她此前人生的判词，又是慰籍。
在她消失的最后一刻，闻逸好像看到她扭头，往某个方向的狠瞪了一眼。
此时天已经亮了。
闻逸看到那个书生谨慎地从茅屋探出头，他有些鬼鬼祟祟地往这里赶。瞻前顾后看了半天才大着胆子走到闻逸旁边。
他慌忙道，“闻道长！你没事吧！？”
他不像没事的样子，身上没几个完好的地方，外衣被浸染成血色，手上的窟窿里能看到森森白骨，但闻逸的脸色除了因失血变得有些苍白外看起来竟然还好？
闻逸示意他架起那边昏迷的女子。
詹远走进才看清她的面貌，这个女子似是普通的田妇，衣身磨损严重，却无法掩盖她姣好的面容，她这样安静地睡着，浓密的睫毛随呼吸微微颤动。他有些看入神，过了一会，又猛地摇了摇头，为自己的举动感到诧异，他赶忙扶起她。
回过头看到闻道长站着沉思着什么。
他不安地问道：“道长还有什么疑虑？”
闻逸被打断思路，没有不悦，只是耐心地解释，“有几处疑点，不过……”他转了话头，立即道，“你现在得快点带着她出去，这里很危险。”
不肖他说完，詹远带着一个大活人都已经跑了几丈远。他突然停下来，扭头看向闻逸，大声喊道，“闻道长，你也快点啊！”
闻逸也喊回去，“我还有事，你别等我了！”喊完就往叶子绿得发黑的幽林深处走去。
詹远定格站了一会，他看着闻道长的身影越来越小，他悠闲自在地走进深林，仿佛不是去除魔除害，而是去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他直直地盯着他道长的背影直至消失在黑暗深处。
他忽然有个念头，或许此间事后，他再也不会见到这个和蔼可亲的年轻道长了。
他转头，将女子挪到背上开始朝着外面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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