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我没有……”
男人缩在柜子里，目光涣散，环抱在双腿上的手愈发用力，隐约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男人却好似感受不到疼一样，顶着一头蓬乱肮脏的头发自言自语，橙黄的液体从柜门缝隙流淌，带着难闻的腥臭。
病房内，身穿护士服的男人后退了几步远离矮柜，他看向病床上的人，眉眼间不自觉透露出烦躁：“看这个样子是问不出东西了。”
青年坐在病床边缘，视线透过层层加固的窗子飘向远方，病号服勾勒着他消瘦的身体。面容温润，背脊挺拔，气质超然，衬得这间病房都没那么破旧了。此时寻声望过来，一双淡色眸子好似包揽万物，只叫被注视之人如沐春风。
“不着急。”青年神色自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大腿，“时间到了，线索自然会送上门。”
男护士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自己和对方彼此相认完全出于意外。登陆副本后他借着护士身份牌的便利，以查房之名去搜集线索，好巧不巧第一个就是青年所在病房，而当时这间病房已经有一名护士了，由于生疏的演技以及行走方式与原住民护士相去甚远，他理所当然的被对方认出了玩家身份。
他很想说那种走路模式不是靠演技就能模仿的啊。
所幸青年没什么恶意，只表达了想要结为同盟的意愿，又慷慨的分享了自己的情报以示诚意。男护士略一思索后便点头同意了。
现在见这人一脸笃定的模样，他暂时将内心急躁压了一压：“什么时候才是时间到了？要不然我再出去一趟找找有什么能用的线索？”
“你已经找了快一个下午了，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现在出去也是白费力气。”青年指出他下午的成果，“而且天快黑了，现在出去不太安全。”
男护士看了一眼窗外天色，金乌西坠，天幕浴血。整座医院也在不知不觉间安静下来，门外似乎许久不曾听到护士来往的脚步声，只剩下柜子里病患轻喃。对未知的恐惧让头脑冷却下来，他吞咽了一下，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点头赞同：“确实，按你所说，既然这个副本需要玩家们合力通关，人员损失当然也是越少越好。”
“你能理解就太好了。”青年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个位置，“坐着歇一会，存蓄体力以备突发状况。”
原本因为发怂有些心虚的男护士闻言奇异地看了对方一眼，心中不由感叹这人脾气真好。他也没客气，一屁股坐在对方身边。
天光暮色，明月攀升，暗夜泼墨一般笼罩天地，分散各处的玩家似有所感。
监控室内，莹莹幽光照得屏幕前的人面无血色，比其身上的白大褂还要白上几分。少女一手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盯着监控，栗色长发从肩膀滑落。靠墙的角落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形轮廓，深色制服包裹着身体融洽于黑暗。
“咦？”
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少女漫无目的的视线倏然定住，眉梢忍不住一挑。
黑白画面内，青年躺在病床上，那张脸糊成马赛克，只能依稀辨认是紧闭双眼的，隔着像素点透露出安详的气息。整个人被框在监控的小方格子里，乍一看像极了遗照。
“居然还有人在副本里呼呼大睡？心未免太大了点。”
少女皱了皱眉。
“感觉不太可能。”
“难道是装睡？要么是新人要么是大佬，是骡子是马等一会遛一遛就知道了。”
沈佑低声自语，很快脸上的那点情绪流露就褪去，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去看其他人。
至于被护士喂药这种可能性，那不是更菜了，连这都能中招在副本也活不了多久，更没必要分神去关注了。
监控画面内，不再被注视的青年悠悠转醒。
刚睁开眼脑子还混沌着，宋宸玉差点分不清今夕是何年。抬手想揉一下眼睛，感受到手腕的桎梏才彻底清醒过来。
几点了，自己睡了多久？
他将视线射向墙上钟表，时针咔哒一声落在六上，与分针形成一条地平线，切割了白天黑夜。
几乎浪费了一整个下午。
按进副本的时间算，相当于副本第一天他除了睡觉什么也没干。
宋宸玉侧头看了眼依旧被捆着的手，有些徒劳的左右拉扯。
“撕拉——”
耳边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手臂因惯性横举到身前，险些砸到自己眼睛。他愣了一下，目光顺着手腕下移，看到了拘束带参次不齐的断口。
嗯？？？他的力气有那么大吗？
要是有他还至于被绑着睡一下午？
相隔五个小时又四十分，宋宸玉第一次主动打开系统面板，系统消息劈头盖脸砸了他一身。
【已进入夜晚】
【因身处特殊情景，各方面数值短暂提升】
【因身处特殊情景，病发几率提高】
心底传来细微的焦虑，宋宸玉略感不妙，他掠过一连串数值变化的提示，目光检索，最终停留在最后一行。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已发作，剩余时间：00:40:59】
果然。
宋宸玉思索了一下，神色一顿。
等等，不是说吃药会延缓一日病发吗？
他抬头又看了看钟表，继而看向窗外。没错，是晚上，而不是凌晨六点。
青年在系统消息里快速阅览，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一条：
【特殊情景内药物作用大幅度下降，概率失效】
宋宸玉暗暗磨牙，原来在这挖了个大坑呢。现如今来看，自己十分倒霉地抽到了概率失效卡。
叹了口气，目光落回末尾，就在他查找认证的这段时间，秒数又往下跳了几跳。
宋宸玉心下微沉，随着时间焦虑愈发扩大，紧随而来的是一种莫名渴求。他当机立下扯断其余的拘束带，没管缠在腕上的，踩着拖鞋撞开病房门。
走廊一片混乱。
原本严丝缝合的一扇扇门全部大开，宋宸玉从相邻病房路过时往里面看了一眼，病床上空无一人。
他知道这些病患都去了哪里。
一枝藤蔓蜿蜒着身体从墙壁爬下来，尖端卷曲想要勾住青年的脚踝。沿途所过之处留下一地亮白粘液，长长的身体载着蜗牛壳，与墙壁连接的后半段却布满青黑鳞片。
宋宸玉灵敏躲开，脚下却踩到什么，发出“叽”地一声，汁水迸溅在鞋底，隔着医院拖鞋单薄的鞋底，还能感受到剩余软组织在脚下跳动。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脚，地板上糊着一团肉糜，旁边路过一只长着蜘蛛腿的眼球，宋宸玉合理怀疑自己踩到的就是那东西。
“吼——”
巨大的声音令整个医院都摇晃不止，本就残破的建筑如今更是雪上加霜，石灰夹杂着碎石瓦砾落在头顶，白炽灯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让人丝毫不怀疑天花板随时塌陷。
走廊尽头，发出声响的是一条龙，或者说是像一条龙。
它的身体分别由许多不同物种的器官组成，以人类难以想象的排列组合揉杂在一起，拼凑成了这个类似龙的轮廓的东西。它的身躯极大，几乎霸占整个走廊口，透不出一丝一毫光。
——他们在这里，那群患者。
宋宸玉看不到它的脑袋，扭曲的脖颈如长柱，它的头早已没入天花板，估计在二楼的人能有福气看到地面上长出来的东西吧。
青年艰难地越过挡路的人虫，一脚踏入地毯，耳边悉悉索索，他低头看去，地毯上面覆盖着密匝匝的发丝，下面是不知什么动物的皮，皮表层布满小孔，青蛙卵一样的球形物体从孔里挤出，就像人在挤痘时排出毛孔的东西。
宋宸玉带着一身鸡皮疙瘩快速跑过。
虽然堪称群魔乱舞，但这些异变的患者似乎对自己没什么恶意。一路披荆斩棘，他总算来到了白天被护士带来的大厅，临到前还被从二楼蔓延而来的树根绊了一下，一头栽进一旁的休息区，如今已经和白天的模样相去甚远。
宋宸玉手撑着地迅速起身，拍了拍衣服抖落沾上的蝉蛹，抬头透过推拉门上的玻璃看向外面。浓稠的夜色好似活过来一般在翻滚流动，月亮消失无踪，连其他楼群也不见影，稠墨吞噬了一切，只留下一星半点的台阶。
青年没有丝毫犹豫，推开门跑了出去。
“蠢货。”
身披白大褂的少女对着显示屏冷声骂了句，神色隐在阴影里明明灭灭，看不分明。
她注意到那个睡美人醒了后就分了一丝丝关注过去，但主要还是观察其余玩家。后来另外五个玩家或多或少都遇到阻碍，一时前进不能，她便把重心重新投向青年。
看着青年坚定不移地往一个方向去，心底似乎早有打算，不禁勾起沈佑的好奇。她的目光跟随对方一路，正在心里猜测这人到底想做什么，就见他义无反顾地冲出大门。
沈佑：“……”
这下真要成睡美人了。
住院部外部不在监控范围内，因此她也不知道青年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感觉不太对劲。”
沈佑盯着监控里的画面犹自喃喃，脑中思绪万分。她低头调试了几个键，按下回放，将时间拖到青年出现在大厅的前一刻。
荧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缩小的成像禁锢在漆黑的眼球里，光影闪烁，好似有数据信息于眸光流转。
修长食指于暂停键上轻轻敲点，蓦地按下。
她将画面不断放大，看清后眼底闪过了然之色，只是很快又转变为些微疑惑。
恰在这时，新的系统消息跃然而上。
【检测到条件满足，已开启阵营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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