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夫人看着二人，虽然她的外貌十分恐怖，但在那骇人的外表下，许旻仍然能够看得出她那优雅的灵魂与温和的神态。
“你不是王二吧？”晋夫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许旻惊到了。
晋无道撩了晋夫人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许旻不是原本的王二，这件事连晋无道也是在多番试探之后才得出的结果，晋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许旻对于晋夫人身份的猜测又多加了一层。
想来也是，晋无道是这本书的主角，而晋夫人是教育出这样主角的女人，随便怎么想，她也肯定不简单。
许旻没有打算否认，毕竟晋无道还在旁边，就算他想要否认也很快就会被拆穿。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甚至记不清，这府里是不是真的出过一个叫王二的下人。”晋夫人轻声说道。
许旻一愣：“可夫人你明明……”
明明是你告诉我，“王二”进府陪伴二少爷已经六年了……
后面的话许旻下意识吞回了肚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他，这话最好别说出来。
金夫人看着他，乌青的嘴角微扬；“正是这场对话，才让我确定，你不是王二，也不是晋家的人。”
从这场对话确定？许旻依然没有反应过来。
晋夫人直直的盯着他：“因为我发现，在我告诉你之后……”
她的话还没说完，许旻忽然大叫起来：“啊啊啊！”
旁边的晋无道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看他。
许旻根本不敢回头和他对上视线。
许旻两小步上前，也不再害怕晋夫人那鬼化严重的脸了，仿佛见到了亲人一般，双手急切地握住了晋夫人的手。
晋夫人眉头一跳，看向他握住自己的手。
许旻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在这个时代十分冒犯，又急忙把手松开。
“夫人！我想起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和你说，可以给我几分钟……不、给我一炷香的时间吗？或者一盏茶的时间？”许旻胡言乱语地说着。
他之所以这么激动，是因为，他终于反应过来，晋夫人刚才的话里，潜藏着什么危机。
许旻是在几次三番忽悠晋无道时，才醒悟过来，自己的作者身份虽然方便，可以把他的每一句瞎话都变成真，但同时，也会导致他露出马脚，增加他在晋无道面前暴露的风险。
这之后，他才开始限制自己的力量，开始有意的区别“王二”和小说作者的能力。
但在这之前，他是完全没想过，要约束自己的能力的。
他和晋夫人的那场对话里，许旻更是完全没有多想，晋夫人说了一句“王二”是六年前出现的，许旻立马就在心底生出了这个印象。
一点儿反抗都没有，就踏入了晋夫人的陷阱。
而他是作者，当他打心眼里确定，晋府原本的“王二”是在六年前进入晋府之后，这件事就会成为事实。
也就是说，晋夫人本来对他毫无印象，然而她不过是试探了一句，那句试探就立马成了真实发生的事。
许旻相信，晋夫人说不定还去问了许多人王二的事，得到的回答，无一不是“六年前他就进了晋府陪伴少爷了”。
如果晋夫人是一个普通人，那么她可能会怀疑，自己的记忆不清晰，自己记错了。
但显然，晋夫人并不普通。
她明显已经意识到了这里面的奇怪之处。
不愧是晋无道的亲妈，只不过一个短短一两分钟的会面，竟然就已经把许旻最深处的秘密，挖出来了。
一开始许旻还有身为作者的傲慢，几次晋无道打交道下来，这点儿傲慢早已所剩无几。
到了晋夫人这里，那点所剩无几的傲慢，也清空归零，甚至成负数了。
可许旻实在有点想不通，晋夫人究竟怎么想到这一层的？
晋无道还可以说是知道这个世界有作者的存在，晋夫人可是全无所知啊。
许旻汗都出来了。
刚才如果不是晋夫人有意给他打掩护，恐怕当场就被晋无道发现端倪了。
可晋夫人为何要帮他？
许旻忌惮地看着眼前人。
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晋夫人脸色未变，目光飘远，似乎是在看晋府的高墙，又像是遥看整座鬼城：“你的出现太奇怪了，和这座城市一样，忽然就出现了，仿佛你们一直就存在似的，却谁也想不起一开始是什么样的。
“我曾经试图找过寻找过，这座城为何变成这样，可我始终没有找到原因，城里城外，所有人的记忆，我去了无数个地方，都没有半点蛛丝马迹，甚至有人说，这里是某位仙长修炼的命池，毫无根据，却是至今为止，最有可能的解释。”
听到这话，许旻心虚的移开了目光。
他当然知道这种情况是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并非真实，没有清晰的脉络，很多时候并没有原因。
在现实，人类文明的兴起、城市的兴衰，总会有一个起源。
然而这是小说世界，一切只需要作者的一个设定，无论它是否合理。
小说需要逻辑，可更多的是，只需要思维逻辑，而非现实依据。
就比如一些星际小说，科技那么发达，生产力已经达到可以星际往来、时空跳跃，可生产关系却能停留在封建时期，保留着君主制度。
在这个前提下，晋夫人当然不可能找到这座城市鬼化的原因。
因为它本来就没有原因。
硬要说的话，那么四个字就足以概括：剧情需要。
许旻有些难受，哪怕他并没亲眼看到，鬼化后这座城的居民具体经历了什么。
但能让这样一位女士穷其一生寻找根源，绝对是痛苦的。
晋夫人收回视线，看向许旻。
注意到她的目光，许旻连忙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怕被晋夫人看出端倪。
万一被晋夫人发现，自己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完蛋了。
他自以为表情管理得很好，晋夫人笑了笑，看上去更加恐怖了，她僵硬的皮肤被嘴角硬生生扯动，双目流出的血泪，在青紫的脸上蜿蜒。
许旻心中愧疚异常。
请晋夫人温和的声音响起：“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身上和我有某种相似的地方。”
许旻一愣，因为他也有这种感觉，甚至之前还猜测晋夫人是不是“作者”。
可如果晋夫人是那一百位作者之一的话，又怎么会对这座城市的变化一无所知呢？
“我猜，我们身上这种相似之处，与无道有关。”晋夫人道。
许旻恍然，对，这倒非常有可能。
晋夫人是晋无道的母亲，她生下了晋无道，而自己是作者，他创造出了晋无道。
从这方面说，他们确实是有相似之处的——他们都是晋无道的缔造者。
晋夫人观察着许旻的表情，恐怖的五官，神情却十分舒展。
她继续道：“最近这两年，除了有绯和无道，谁都无法离开这座城。”
她再次把话题绕了回来。
许旻点点头，心里想着，这是因为，空闻的剧情从两年前开始，鬼城众人作为这个故事里的角色，当然不会被允许离开剧情场地之外。
而晋无道和晋有绯，他们各自都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自然不会被空闻的故事约束。
许旻没有办法掌握空闻的所有剧情线，只能知道在他身上已经发生过的剧情。
但哪怕是这样，他也可以确定，空闻原本的故事剧情，一定和晋无道无关。
晋无道作为核心主角，他的加入，已经打乱了空闻作者原本的安排。
只是不知道晋无道这只蝴蝶，会在空闻这本小说的故事里，扇出怎样的旋风。
晋夫人看着远处，晋无道所在的房间，说：“我有预感，我们的噩梦终于快要结束了。”
“什么意思？”许旻蹙紧眉头，表情有些难过。
晋夫人道：“那位圣僧，来超度我们了。”
晋夫人看着许旻：“本来希望他在超度我们之前，能先带着无道和有匪绯离开，让我们和城主两败俱伤之后，也算作为他保护我一双儿女的感谢，但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许旻没有问她，现在为什么不需要了。
因为晋夫人觉得，他是比空闻更好的托付对象。
许旻明白了晋夫人无言的请求，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其实不是不明白，自己被这位夫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整场对话的节奏几乎都由晋夫人把握。
许旻的愧疚、心虚，都被晋夫人拿捏得死死的。
两人沉默，片刻后，许旻呼出一口气，接收了对方的请求。
“谢谢你，孩子。”晋夫人说，“把他们带出去之后，无道就交给你了。”
许旻苦笑道：“夫人，不是应该将小小姐托付给我吗？”
晋夫人表情未变：“有绯有她的归宿，不是吗？”
许旻腹诽：“小小姐有她的归宿是没错，可你这么说，好像我是晋无道的归宿一样！真是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晋夫人这次留下来，就是向许旻“托孤”的，托付完晋无道和晋有绯，便要离开。
她神情安详地转身离开，似乎已经准备好承接属于自己的命运。
那毫无必要的命运。
许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两步追上前去，小声地问：“夫人，如果可以选择，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晋夫人顿住脚步，侧过头：“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像人一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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