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冢伊奈帆已经两天没看见对面房子里的人出来了。
自从退休以后，他就搬到了这里独居。在这数十年间，曾经一起战斗过的同伴和朋友，一个个离开了他。
雪姐在三年前逝世。每逢新年的时候，她的孙子都会问他要不要搬过去同他们一起住，他都回绝了。
他并不觉得晚年的生活难耐，也不觉得独自一人的日子痛苦，那些回忆在时间的磨砺下愈发明亮，填满了虚默的空白。
从16岁起，他一直在不停战斗。从少尉到上校，从同伴簇拥到孤身一人，在不断的失去中一路走到了今天。
有过千钧一发的时刻，有过胜利欢跃的时刻，然而他回忆最多的都不是这些。每个洒满日光的午后，他都会想起那苍茫无边的海洋，群鸟翱翔的蓝天，还有那年轻貌美的容颜。
大脑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像是一把尖锐的刀，一点点钝磨着陷入沉寂的神经。由于年轻的时候义眼使用过度，老了以后他经常犯头疼，好在都还能忍受。
他伸手按了按已然空洞的右眼，决定去看看造成这道伤口的始作俑者。
界冢伊奈帆带上钥匙去了对面的房子，熟练地开门进入室内。没有在一楼找到人，他辗转去了楼上的卧室。
开门声响起后，躺在床上的人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浅碧色的双眼目光涣散，看上去并不在意来的人是谁。
“你还好吗？”
“如你……所见。”
斯雷因的状态很差，连起身都做不到，声音喑哑的完全不像一个月前还能和他吵架的人。见他艰难地伸着手摸索着，界冢把床柜上摆着的相框拿给他。
界冢伊奈帆记得这张裁剪过的合影，那是他亲手和黑猫一起从薇瑟带回来的。
虽然他终生未娶，但对于一些显而易见的情感流露还是知道的。他自然而然地将照片上的女人归为斯雷因·特洛耶特的倾慕者，也认为这份感情并没有得到回应。以斯雷因·特洛耶特对雅赛兰女王的重视程度来看，他觉得自己的推测很合理。
然而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推翻了。
战后入狱的第二年，斯雷因·特洛耶特曾生过一场大病。
长时间的抑郁早已将他折磨地濒临崩溃，这场几天几夜都没有消退迹象的高烧似乎在回应他的愿望，要将他带离这个世界。
本来入狱期间是不允许任何外人探望的，但碍于事态严重，界冢伊奈帆做主让蕾穆丽娜进来看看他。
只有短短的五分钟，不过或许能带来点希望。
他站在监控前看着蕾穆丽娜艰难地推动轮椅来到斯雷因面前，将怀里的黑猫放到了那张床上。蕾穆丽娜的样子比他想象的要冷静许多，他以为她会更慌乱一些，毕竟她在收到消息后一个人冒雨赶到了他的办公室。
画面中的人说了几句话后便握着对方的手静静祈祷起来，倒是旁边的那只猫一直都不安分。
调皮的黑猫绕着斯雷因·特洛耶特走了几圈，途中爪子不小心缠到了他的头发，居然直接粗暴地将几根发丝扯了下来。之后那只猫更是直接跳到了他身上，在他脸上胡乱拍出了几个印子。
那场景令他有些想笑。
在蕾穆丽娜走后的那天晚上，斯雷因·特洛耶特的病情开始好转。他在梦中一直喊着某个陌生的名字，生怕被人发现一般，小心而轻声地呼唤着。
就和现在一样。
界冢伊奈帆走到床边，与他相视。那双没有任何焦距的眼再次看向他，却并没有真正注视着他。被褥下饱经风霜的躯体似乎随时都会崩塌。
斯雷因·特洛耶特握着相框开始自言自语，像是忏悔，又像是单纯的诉说，慢慢倾吐出他一直未曾知道的秘密与感情。
“我甚至不敢光明正大地怀念她……”
“总是被她照顾，到最后还是这幅没出息的样子……”
他第一次见他毫不隐瞒地吐露出埋在心底的那份感情。那些珍藏的过往被一点点拨开，只有在说到照片中的女人时，这个人才会如此神采奕奕，仿佛注入了鲜活了生命一般。
蓦地，床上的人忽然笑了起来，眉目间的幸福感几乎满溢而出。那双褪去色彩的绿眸，一下子恢复了过往的光亮，似乎此刻他依旧是火星上那个过着平凡生活的小士兵。
他听见他因兴奋而颤抖的声音。
“但是啊……界冢，她来接我了。”
界冢伊奈帆望着那陷入幻想的身影，沉默地听他自言自语。他想此时此刻在他眼里，一定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现在他终于不再受过往的束缚，忘记没能说出口的遗憾，忘记两人背负的东西，不用再和任何人隐瞒。
直到他神智不清，那份感情才得以破土而出。
伤痕遍布的手臂抬起，虚无地晃了几下。干枯的手指在空中停滞许久，而后缓慢向内弯曲收拢。
“抱歉……我来晚了……”
“大家……”
声音渐渐消失，连同流失的生命一起归于沉寂。界冢伊奈帆紧攥右手，代替那些早已不在的人完成这份誓约。
他牢牢抵着那停在空中的拳头，与它相碰。
直到那双眼彻底失去光芒，他也没有松开手。
*
葬礼很冷清。
界冢伊奈帆只通知了洛恩一个人，他知道他一定不想被无关的人打扰。
他将照片和骨灰放在一起，沉入无尽的大海。有一天，他告诉他地球的海洋是相连的，斯雷因·特洛耶特就拜托他以后将他葬在海里。现在，他完成了这份请求。
洛恩看着平静无波的海面，在心中祈祷着父亲能与心中的人相见。他从父亲处得知，照片上的人为救他而死，长眠于深海。
除了这些，父亲再没提起更多。蕾丽小姐至死都没再说起有关那场战争的事情，她甚至不愿意葬在地球，说自己没资格享受悼念与供奉。
他知道自己本该是继承他们遗志的最佳人选，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
仇恨和悲伤不应该被延续下去，这就是他们的选择。
他依然不了解斯雷因·特洛耶特，却又明白自己与他紧紧相连。
那个人会拥有一个普通的家庭，而不是独自死在冰冷的牢里。
那个人会慢慢变老，在风和日丽的午后，坐在摇椅上陷入回忆。
那个人会在某个安静的时刻闭上双眼，与这个世界告别。
那个人会在理想之地见到曾经一起奋战过的伙伴，告诉他们见证了战争的最后，见证了未来。
他们会拥有平静安稳的生活，不用再拿起武器，不用再厮杀呐喊，像这个世上千千万万的人一样，简单而平凡地活着。
伤痕被抹去，记忆被尘封，这个时代不再需要他们。那些曾经战斗过的人们，就这样一点点被抛弃在时间洪流中。
时至今日，世上最后一个薇瑟人消失了。
一切如他们所愿的那样平静地结束了。
不论是薇瑟人民的悲鸣，还是无人铭记的真相，历史背后他们的爱与抗争，将恒久埋没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无人知晓、无人亵渎。
*理一下时间线：
2016年停战入狱，斯雷因18岁
2021年战争正式结束，薇瑟灭亡，斯雷因23岁
2023年旅游遇见洛恩8岁，斯雷因25岁（3年后接受界冢伊奈帆的邀请回日本定居，与蕾穆丽娜一起生活）
2035年开篇时间线大学洛恩20岁，斯雷因37岁
*一些碎碎念：
听说，听说，听说AZ时隔十年要出新的ova......犹记得2015年3月看完结局的凌晨三点，一整个晚上没睡着。十年斯粉只想磨刀。
最后，感谢你阅读到这里。祝大家都能遇到理解你、陪伴你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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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风落烟散ver.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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