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洛杉矶相隔十数公里的地方是格伦代尔。以山谷为名的城市颇有种乡城的意味。
抵达小城的第二天下午,午睡醒来的希琳揉了揉发红的脸颊,看到墙上的时钟才意识到睡过了头。她眨眨眼睛从楼上下来。
她的奶奶正在给爷爷系上一条黄底黑纹的领带,奶奶穿着藏蓝色的裙子,脖子上带着一挂钻石项链,两位老人的头发都精心打理过了。
“希琳,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会睡到晚餐。”爷爷招手要她过来。
她抬头看着穿着正式的爷爷奶奶,“今晚是要去参加舞会嘛?”
她的奶奶弯下腰,伸手替她抚平肩上的褶皱,“我很抱歉,希琳,我和你爷爷今晚有一场重要的聚会,晚餐需要你一个人解决了。”
“没关系啦,聚会愉快呀!”她抱了抱奶奶干瘦的身子,“我会等你回来的。”
“不用等我,亲爱的,我在厨房留了晚餐和甜点,记得把它们吃掉,并且早点休息。”
爷爷抬起手臂,示意妻子挽住他,“放心吧,希琳已经十二岁了,她不但会吃掉晚餐和点心,还会洗好盘子,准时上床睡觉。”说完爷爷朝她眨眼,“希琳可以做好的,是不是?”
“Aye , Captain”
她朝爷爷顽皮地敬礼,回了一句男孩们玩水手游戏时常说的话。
在门前与爷爷奶奶拥抱后,希琳退回屋子,关上门的那一刻,她注意到门前隔着一条街的铁质长椅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
她好奇的看了一眼,关上了门。
*
夏天意味着漫长的假期,晴空和被风反动的书页,钢笔在白纸上滚动,拖出一道墨痕。
希琳是在学校放暑假之后来到格伦代尔的,这漫长的三个月她将会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老房子里。虽然已经住过很多个假期了,但是躺在老房子里的第一个晚上她还是会像第一次来的那天一样,入睡困难。
褪色的原木家具与爷爷奶奶的婚约一样年纪,缓慢流动的时间剥离了表面的油漆,又被爷爷仔细的修复。
度过一个昏昏欲睡的上午和一个被午睡填满的下午,她现在清醒的好像早晨刚开的牵牛花。
把厨房里的垃圾分好,她瞧见桌上甜腻的俄式蜂蜜蛋糕,姜黄色的蛋糕片夹着洁白的酸奶油。真是对不起,她对过甜的蛋糕实在是束手无策呢,吃晚餐的时候也只是切下了窄窄的一块。
她亲爱的奶奶钟爱着在她看来甜的过分的俄式点心,奶奶说那是她对故乡的记忆。
出生在美利坚,有一个本土名字,至今也未曾踏足过西伯利亚。她的身上遗传了奶奶从冰雪料峭之地带来的凛冽之美,可是语言不能遗传。
老房子里放着托尔斯泰和普希金的全集,奶奶拿着一本叶赛宁教她拼写陌生的单词。希琳的暑假在学着异国的语言中度过。
明天她的功课又该提上日程了!她学的那样慢,奶奶却依旧不肯放弃她这个愚笨的学生。
希琳沿着路缘慢慢往回走。西海岸飘来的夜风吹走了干燥,轻声哼着不成曲调的俄语歌,回到老房子。
她停驻在少年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歌声。散漫坐着的少年,纤细的手搭在椅背上,抬起那张精致的脸,一双浅色的眼睛虚虚看了她一眼。
真奇怪,她站在不远处,微微一怔。
生活在地中海气候区的加州,有着最奢侈的分明四季,植物在这里自由舒展,阳光充沛的夏季,承接清爽干燥的金秋,迎接而来的是温和湿润的冬天。
他清冷破碎的如一瓣冷冽的雪花,好像有一颗水晶打破在心底。
是从何处飘零的冰雪,无论如何都拼凑不起的碎片,泛着星星点点的碎芒,怎么舍得再弃置不顾。
希琳曾经收到过朋友赠送的一只水晶球,摆在书桌上,却不慎被打碎。她看着满地的碎片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希琳的母亲扫着碎片提醒她不要去碰,以免割伤手指。
她红着眼睛问母亲,“能不能把碎片粘在一起。”
母亲摇摇头,温和的说,“即便拼好了也不会再像开始那样了。”
“所以希琳,一开始就要保护好它啊。”
但她还是愿意捡起那些碎片,收集四散的星芒。总会有那么一天,她把它们拼凑好了,再小心收藏。
"vulnerability"
她的心间跳出一个单词。
“你…”
话音戛然而止。
他受伤了…
少年深棕色的头发重新遮住了眼睛,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
于是热心市民希琳走向不知姓名的少年,并把少年牵回了老房子。
疲惫又缺眠的少年稀里糊涂的任由陌生的少女牵着。直到爱德华站在客厅里,看着满屋子翻箱倒柜找东西的希琳,老旧的木制抽屉和柜门被折磨的吱呀作响,他才如梦初醒。
“找到了。”
希琳抱着一个棕色的皮革箱子,十分热情的请他落座。
“手上的你自己来,脸上的我帮你吧?”
爱德华期期艾艾地想要拒绝,她已经拿出了酒精和棉签,看起来一点也专业。
但他只能老实坐着,僵直着身体。
“疼不疼?”
他摇摇头,闷哼了一声,忍着没有再发出声音,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疼痛,冰凉的酒精涂在皮肤上,带走了一些温度,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舒服了些,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他观察起近在咫尺的女孩,那双纯黑的眼睛里有一个小小的倒影,淡淡的酒精味一点点蒸发,她戳戳他额前翘起来的头发,灿然一笑。
“你叫什么名字呀?”
“爱德华-弗朗。”
“弗朗,你几岁了呀?”
“十二。”
“弗朗,你是哪一天出生的呀?”希琳蘸取酒精擦拭他颧骨处的伤,继续追问。
他呼吸一促,本来不愿多说的话全从嘴边溜了出来,“八月…二号。”
少女笑容灿烂,恍若天使之城西海岸的阳光。
天使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爱德华,我们是同一天出生的呀!”
这么快就称呼名了,他怔怔地看着凑近的女孩,眨了眨眼睛,好像要把眼睛里的不安掩饰在浓密的睫毛之下,脸上无意识的疏离都被吓跑不见了,透露出一个十二岁少年的生气。
他别过脸,把视线从少女的脸上挪开,不想再被她这样看着了。
“Shireen Winger,是我的名字。”
“希琳-温格。”他迟疑着轻声念了一遍。
得到的是她任真的纠正,“是,希琳,不用加温格。”
“希琳。”
“嗯!”
趁着爱德华处理伤口的空档,希琳去厨房洗手,拿出她出门前放到冰箱里的蜂蜜蛋糕,切下一大块装在盘子里。
“生病受伤的时候就要吃甜的啦。”
爱德华愣了愣,生病受伤是要吃甜的吗?他想说他没有生病,咬下一大口,差一点被噎住了,只觉得少女的笑比蛋糕还要甜。
“有没有好一点啦?”
“嗯…”爱德华的眼角红红的,耳朵也红红的,他很小声的说,“蛋糕…真的太甜了。”
希琳叫醒他前,爱德华在那张铁质长椅上坐了很久,痛苦总是格外漫长,记忆里黑暗连成一片模糊,织罗阴郁的网把他包裹住。
一切都糟透了,他不愿意回家去,那个所谓的家,有一个冷漠的父亲和一个喜怒无常的母亲,却没有一个正常的家人。
如果可以,他很愿意在这张冰冷的长椅上躺下去,直到死亡降临。
“爱德华,你是不是营养不良啊?”
“我不知道。”
希琳又给他切了一块蛋糕,“你看,你的头发。”她挑着一缕头发在眼前晃了晃,“我的是黑色的。”
少女的头发乌黑润泽。
他没等来死亡,等到的是一个女孩陌生的眼神,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他以为她只是看着,很快就会走开,不会再有别的动作。他继续在他无人问津的荒地里腐烂。
但是女孩走向了他,温暖的手牵住了他。
他不由自主,跟着那温暖走了。
“爱德华?”
“在。”
“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呀?”
“不用了。”他握了握拳,郑重其事的拒绝了,让一个女孩送他回家!他想到那个乱糟糟的“家”,下意识就不想让她知道。
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点点头。
少年停顿了半秒,最后向她承诺,“我会来找你的。”
“那说好了,我们下回见喽。”
“下回见。”
希琳见到了爱德华的第一个微笑,很浅,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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