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喜欢赋予事物特殊的寓意，当它被成功解读时，往往会伴随心跳的弦音。
在女人第五次不请自入地闯进他书房的时候，拉达冈很好奇她今天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她许久不曾穿铠甲了，那个亚人裁缝为她缝制了许多精巧的衣物供她替换，而她在王城也确实不用像之前那般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神祇若无其事地继续撰写律法条文，反正她会主动开口——尤其是有求于他或是明知他不会同意的时候。
“我也想拥有以自己的形象制成的护符。”
一枚熟悉的肖像护符被她抬手抛到桌面上，拉达冈眼神微微一沉：“王不是并不信仰这些东西吗？”
女人嘴角泄出嗤笑：“你的护符好像也不加信仰吧。”
“您有用过它？”
“一开始以为是个多厉害的护符，后来发现用处不大，就放着吃灰了。”
她稍微撒了个谎——在起初面对各种敌人脑袋发懵无法及时反应过来时，这个护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曾帮她增快法术的咏唱，变相保住她的小命。
也正是这个护符，让她第一次知道“拉达冈”这个名字，而后在结缘教堂，她听完米利耶讲述的故事后，对它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拉达冈在破碎战争后去了哪里呢？明明他也销声匿迹了，为何没有人关心他的下落？”
往事随风，彼时的褪色者也没想过有一天她曾好奇并同情的人会成为她的伴侣。
“护符想要发挥效力，首先要对此怀有强烈的信仰，王目前恐怕还无法制成能代表您的专属护符。”
说者无心，但她的眉毛却不由自主地挑了挑。
确实，她曾很信任并且依赖那个护符。
但诺丽纳并不打算在这种时候反思自己：“我信仰别的不行吗？比如真实之母和火焰巨人——血焰刀刃以及一些燃火祷告我用的很顺畅。”
“我想有必要再提醒一下您，”拉达冈眼角的温和悄然褪去，“您是黄金律法的王，不该信仰那些与黄金敌对的势力。”
女人眨眨眼睛，语调里涌上堪称轻佻的戏谑：“你不能因为自己被诅咒就强逼我也讨厌它们，我说的那几个祷告可管用的很～”
红发神祇拒绝再给出回应，他知晓眼前重获赐福的褪色者——他的伴侣、第三任艾尔登之王总是乐于想法设法的以言语刺痛他。
如果她真的觉得有用的话。
男人的沉默与漠视让她快步上前屈起手指敲了敲书案：“我在跟你讲话，收起你那份傲慢。”
拉达冈书写的动作随之一顿：“您认为何为傲慢?”
“看到你就让我联想起黄金律法自以为的完美无缺，但实际上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根本不堪一击。”
金色的眸瞳瞬间凝出几分凛意。
感受到骤冷的气氛，诺丽纳不屑地又嗤了一声：“这就生气了？最虔诚的基本主义信徒都亲口说它的创始人是细微末节的小事，我的话跟这比起来难道不是很温和吗？”
拉达冈的眉毛轻微地蹙起。
“还是为你自己献上祷告吧。”女人眼中闪烁着挑衅之焰，语调都被烧的上扬：“毕竟，无人为你祈祷。”
“是吗。”神祇的表情又恢复成完美的样子，让人瞧不出丝毫破绽，连问句都像是陈述。
他重新开始动笔书写，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如果王是如此定义这个词汇，就刚才的探讨而言，我认为您的表现更为贴合它。”
诺丽纳听出他话里的揶揄，立马回敬道：“我有傲慢的资本——别忘了我曾亲手击碎过你的躯体。”
拉达冈不露声色地默默叹了口气，他是真的没有和她决斗的记忆，但她总认为是他在故意逃避。
再次不欢而散后，两个人心里竟然都没有起太大波澜，对新王而言，她只不过习惯了自己的王夫总喜欢和她唱反调。
未来太过遥远，过去不必缅怀，能把握住现在的人实际上寥寥无几。
巴格莱姆向来闲不住，她曾考虑是否应该把他也派遣出去讨个清静。
弗罗和红狼昨天因为打架被她勒令今天去城外打个够再回来——她被巴格莱姆拉着坐在罗德尔的凉亭里一边享受晚风一边喝酒打发时间。
连着十几杯甜酒下肚，饶是她酒量不算低，也觉得双脚正踩在厚厚的棉花上。
“主君？”今日当值的黑刀骑士赶忙上前扶住座位上摇摇欲坠的女人。
她揉揉眉心：“狄希……送我回去。”
“好，我抱您回去。”
“诶，你这不行啊……”巴格莱姆伸胳膊想拽住她，但自己也醉得厉害，“这就倒了？”
“再敢挑衅我我就让我的骨灰们送你归树——”她把脑袋倚在女骑士的怀里，嫣红的脸颊紧紧贴住她的铠甲，“你这个没脑子的东西。”
男人打了个酒嗝：“你说、你说谁没脑子呢？你才没脑子。”
“我要让奥雷格和狄希好好教训你。”她皱着眉摸索腰上的召魂铃，但只摸到皮质的腰带。
“诶……”她仰了仰脖子，脑子已经不甚清醒：“托雷特，托雷特。”
“主君，我们先回去。”狄希的声音透着股干净的清冽，她不自觉用上哄人的语调：“我会帮您教训他，放心。”
“不回女王闺阁，”她搂着狄希的脖子凑近她的耳朵，“你身上凉凉的，抱紧一些……我想和你一起躺着。”
“好。”
房间里早就坐着两人一狼。
猎犬骑士身穿的盔甲多了几道明晃晃的爪痕，红狼原本的毛发也打着结沾了些细碎的草屑。
隔开他们的奥雷格满脸严肃地和弗罗讲道理。
“主君主君！”猎犬骑士看到门口的人影立马又变得兴奋起来。
“吾主？”奥雷格也转身看向门口。
“王喝醉了。”狄希轻声交代了事实，将女人小心地放到床上。
红狼立起身子来看着围跪在王身边的三个骑士。
诺丽纳很认真地审视了一圈：“你们为什么可以同时出现？召魂铃一次不是只能召唤出一个灵魂吗？”
奥雷格怔了怔，随即耐心地给她解释：“我们现在不是骨灰了，是只属于您的骑士。”
“只属于我？”
“只属于您。”
“会永远爱我吗？”
红狼听到她的问题脑子立刻宕机了一瞬。
猎犬骑士毫不犹豫地抢答：“会，弗罗会永远爱着您。”
诺丽纳开心地笑了笑。
“嗯，你是我最喜欢的好骑士……”她伸手摸了摸骑士的头盔，“我也会永远爱你。”
瓦伦汀思考着是否该去找拉达冈说明一下情况，突然便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它迅速朝身后扭了扭头，面无表情的神祇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沓用粗线串起来的文书。
“！”红狼承认它差点被吓得说人话。
轻嚎一嗓子提醒其乐融融的几人，它自认自己仁至义尽了。
“你来干什么？”她眼底的惬意瞬间被疑惑和不满取缔。
“关于海德要塞的势力范畴和税务筹划需要王过目。”拉达冈抬脚走进房间，似笑非笑地晃了晃手中的文书：“王似乎喝了不少酒。”
“看到你就酒醒了。”她满是戒备地回望他深沉的视线，看着他眼底堆砌的冷意，她下意识不想波及到她的骑士们：“退下吧。”
弗罗犹豫着拉了拉她的袖口。
“退下，别让我重复第三遍。”她的声调多了丝严肃，接着补充道：“他不会拿我怎样的，你们都出去吧。”
放在平时她决不会当着拉达冈的面说这种明显会引人多想的话。
骑士们只好跟着红狼依次走出房间。
金色的雾门几乎瞬间堵上门窗。
“你要做什么？！”她的眼底漫上难以忽视的慌乱。
“酒醒了吗？”
他略微用力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仰起脖子。
“王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接连的问题让她的醉意散去大半，不停流动的雾门唤醒她身体的记忆。
“放开我！”她也抬起手去拂他的胳膊。
拉达冈顺势将她摁倒在床铺上。
“我不要——松手！”
“你是我的妻子与伴侣，不应这般抗拒我。”神祇金色的眸瞳里滚着令人心慑的情绪，“你曾在黄金树下立誓会为我献上全部的爱与忠诚，对我矢志不渝。”
“我……”
“这是你应尽的义务。”
“玛莉卡难道也要履行这样的义务吗？”
“你不是知道我与她的关系吗？”
她使劲抵住他的胸口：“我不想孕育子嗣，你明明知道！”
“是，我知道。”
寡淡的语气让她的心骤然一紧。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你会如契约说的那样只为我献上爱与忠诚，对吗？”
“不……”她竭力否认着，“拉达冈，我并不爱——”
“嘘。”他伸出食指放在她红润的嘴唇上，不容抗拒地打断了她：“我保证会让你感到愉悦，所以不要再说任何扫兴的、我不想听的话。”
罗德尔的雨并不多见。
黄金树在远处伫立不动，哗哗的落雨里掺杂着模糊却腻人的声音，薄薄的墙壁隔开两个世界，一丝裹着凉意的风从未关紧的窗缝里挤入，引着夜色无声窥探满室旖旎。
巨大的落地镜在今夜成为击溃她的帮凶。
“你不喜欢吗？”
不染尘埃的银镜无比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身形。
“在我面前，你不必学口是心非那一套。”
她的身体因紧张而止不住地颤抖：“你……你疯了？”
“没有。”他俯身咬住她的脖子，如同残忍野蛮的捕食者标记尚在挣扎的猎物，并不尖锐的牙齿在此刻竟也成为利器。
她并不愿意面对自己此刻的脸，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她真的就如此卑劣、即便明知对方不喜欢自己也要为他耽于片刻欢愉？
她想不通为什么她总是挣不开他的禁锢，就像之前抢夺半神们的大卢恩时打至脱力被迫承受攻击的情形。
“不哭了，乖。”
所有的未说出口的话尽数化作喟叹，留在这方寸之地。
再她又一次张口呼痛后，拉达冈扯过床上的毯子垫在冰凉的地面。
平时看着随时随地都能拿起武器大开杀戒的人，在这件事上反倒每次都娇气的令他感到意外。
诺丽纳有些后悔了。
如果早知道无上意志不同意她的请求，她绝对会老老实实地将金面具发现的修复卢恩填补进玛莉卡遗骸的破碎残躯里。
“看得开心吗？”
如同惊飞的孤鸟，她瞬间抬头撞入男人意味深长的视线。
“盯得那么专注，是喜欢的意思吗？”
她的脑子轰的一声什么都不剩了。
剧烈燃烧的羞耻心将罪人的灵魂投入焚炉，她控制不住地因他的话立马落下两颗饱满圆润的泪珠。
“我的好女孩……”
孩子会渴望得到什么呢？神祇不禁将思绪放远，他接触过的孩子里，每个人的性格都独一无二：
他效仿着葛孚雷与葛德文的相处引导着卡利亚三兄妹，可是并非完全有用；后来他又试着以自己的方式教导那对拥有单一血脉的孪生子，但最后还是与他期望的相背而行。
她没有神祇的血统，也没有精灵的遗传。无非这双眼睛，会让他下意识联想到永恒之城遥远的星夜：无论是掌握重力魔法的、来源于未知星星的白王与黑王，还是意识朦胧间他曾梦见的那团由星云填充身体的巨大兽物——紫色的魔法，紫色的星云，甚至是紫色的梦境。
稀人吗？并不像。她的身形如同交界地万千普通居民一样，瞧不出任何非人血统。
星星并不是静止的，它们会变化、会坠落、会远去。
太阳可以被侵蚀，月亮也可以被遮挡，可星星似乎从不在意这些，它们在夜晚会无声地拼接出绚烂的长河占据天空，黄金树从未将星星完全征服。
即便拉塔恩曾在他有意的引导下封印住交界地上空的星星。但那确实带了些自欺欺人的味道：命运可以从星轨中窥测，但不是完全依附于星星。封印只是为黄金律法提供了稳定的保障，镇压未知命运可以被肉眼观测到的可能。
失控的行为催生出最私密的恐惧。
冰凉的镜面贴向脸颊，她不敢睁眼，镜子里紧贴在一起的人如同抛弃理性与文明转而回归蛮荒的野兽。
一切都无所遁形。
天花板在摇晃，地板也在摇晃，她没有乘船出海的经历和记忆，此刻却感同身受般承受着不容抗拒的颠簸。
她的手按向被蒙了一层雾气的镜面，神祇金色的眼睛随她拨开的朦胧从镜子里与她对视。
透过他的眼眸，诺丽纳只看到一片金黄的海，一片足以淹没她的海。
“别怕——”
金色的光芒在他眸底灼烧，他习惯在这种时刻用赐福掌控她心底的**。
她长得白皙，那份白却不是交界地常见的透着生机的健康与精致，反倒似经年累月遮捂在厚实的盔甲下所造成的病态。
浅香槟色的头发如晨曦般凌乱地铺在她的身上，又迤逦着垂在地面。
她看起来如此柔弱又缥缈，偏那双眼睛璀璨得令人心惊：像是故意紫的肆意，紫的张扬——连带着那只被他注入赐福的金色眼眸也无法夺去全部的光辉。
神祇抬手覆上她的视线，为她另一只眼睛也注入黄金的色彩。
结束后他会为她解除，如果她表现好的话。
她像条刚从水中被打捞出的银鱼，拉达冈将手撑在她颈侧，再一次问出那个问题：“你更想和别人一起做这件事吗？”
她嗫嚅着发出几个无声的音节，最后只好闭上眼微微朝他摇摇头。
拉达冈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骤然松了口气，即使他一时间并不知道这种想法从何而来。
“乖孩子。”他眼中升起微弱的光芒，“你爱着谁？告诉我。”
她的嘴唇不住颤抖，似乎在压抑什么，最终却只模糊地吐出单一的调子：“你……”
“只爱我吗？”金黄的色彩包裹住她，逼着她说出他想听到的回答：
“是、爱，我只爱你、只有你——”
水润润的眸瞳清晰漾着神祇的身影：
“……我，我只属于你……”
他满意地吻了吻她的嘴角。
“记住你今晚说的话。”
泛着冷调的浅色晨曦不知何时冲开云层洒入窗口，亚坛高原的风经过夜雨的洗礼更添寒意。
激烈的浪潮终于退去，所有失控的心绪都如同天边那团已然晕开的墨色幽幽散开，只留藏在呼吸里的无边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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