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星星怀抱浪漫思维、对星尘满怀爱意——能办到如此,就能成为顶尖魔法师。”
指虫往她腿边一个劲儿地凑,诺丽纳边说边垂下自己的手勾了勾它翘起来的指头,小指虫吧嗒吧嗒地就要抱住她的腿。
尤弥尔在她正前方站定,两个骑士也安静退至一旁等候下一步指令。
她抬起视线望向这个被猎犬骑士和杜鹃骑士一同押解过来的男人:“许久未见,大祭司如今又是怎样理解‘爱’的呢?”
“王也开始对指头们感兴趣了吗?”
“哦……谈不上对指头们。”女人颇显散漫地抬起一只胳膊支住下巴,整个上半身也略微往□□斜,“只不过这孩子正处在黏母亲的年纪——甜蜜的负担,不是吗?”
尤弥尔浅色的瞳子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明明之前吃下那么多指纹秘药,后来他也确实短暂成为了“指头之母”,但一切都被眼前这个坐在主位上的女人毁掉了。
她一看就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对地上那个一直想得到她更多关注的指虫不抱有丝毫爱意,这种人怎么配成为指头们的母亲?
明明应该由他来成为新的母亲,合格的、未曾蒙受毁坏的母亲。
“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孩子,像尤利一样。”
“是啊,不过它可没有尤利抱起来那样方便。”她不动声色地审视着男人脸上的神情,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拇指转动无名指上的灵马戒指。
“说起来,既然同为无上意志的孩子,大祭司现在还能借助璀璨的星星观测到未知的命运吗?”
尤弥尔的眉毛不觉地挑了挑。
她嘴角扬起明显的弧度,仿佛并没意识到话题的深入应该发生在更私密的场合:“相较于你口中那个坏了而丑陋的梅蒂尔,我的命运,是否仍旧‘光辉无比’?”
话音落地,男人的眼中瞬间划过一抹异样的神采。
“伊弗,到这边来。”
柔和的女声蓦地从身后传出,尤弥尔不由扭头回望,在看清来人时却立刻怔愣在原地。
几近墨色的暗紫长袍在阴影中闪烁着星辰般细小却令人难以移目的光点,随着女人的走动,两条绣有精致魔法符文的饰带折射出波纹般流动的光,优雅而神秘。
他几乎立刻将头又转向主位上并未站起身的女人,紧抿的嘴唇也张开一条疑惑的缝。
“在幽影城的地下监牢里待这么久,你似乎没什么长进。”原本蒙着层温柔的语调平添几分浅淡的讥嘲,仿身泪滴淡淡睨了男人一眼,又用权杖轻轻点了两下地面朝指虫示意。
“先过去吧,”看着摇摆不定的指虫,诺丽纳压下心头微妙的不适,“……母亲还有正事要谈。”
指虫只好调转方向朝远处的仿身泪滴走去,阿史米用权杖底端轻轻按压住指虫的手背:“待会再抱你,走吧,别在这里添乱。”
她又朝弗罗使了个眼色,猎犬骑士乖觉地带着杜鹃骑士一同离开。
片刻后,重新修整过的教堂大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大祭司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重新坐直身子,“虽然黄金树的枝叶会遮蔽夜空,但总有办法能观测到隐藏在星星中的命运的吧?”
“存在于夜空的命运,早已深受黄金律法束缚。明明亲眼见识过黄金树世代的谎言与矛盾,也亲自领悟到人们的愚昧与生灵涂炭之苦……”尤弥尔的表情变得复杂而冷漠,“为什么还会选择成为守卫黄金树的王呢?”
她嘴角的笑意略微收束:“我可没兴趣成为指头之母。”
“你当然不是——”他否认得极快,丝毫不顾及君臣礼仪,“我才是得到认可的母亲,真正的母亲,唯一的母亲!”
“哦?那伊弗刚才有分给你什么眼神吗?”她意味不明地笑了出声,上下扫视着男人,“黄金树让你重生了,但似乎没保留你得以实现的心愿与**。身为人类,竟也会妄想成为至高无上的神祇吗?”
“玛莉卡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借助神之门成神的稀人巫者。”尤弥尔的语调挂着十二月寒霜般的讥讽,“蒙受错误指引的愚昧之人,难怪会做出那些污秽疯狂之举。”
透明的玻璃窗承接住太阳与黄金树共同散发的光辉,男人近似灰色的眸子在此刻看起来却多了丝阴鸷。
“正是因为毁坏与失序从一开始就存在,所以交界地才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再怎么说她也是受到交界地认可的‘永恒女王’呢,至于你……”诺丽纳状若惋惜地止住尾音,鎏金的右眼像是某种无言例证。
“玛莉卡最初的愿望就是获得永恒的丰饶与生生不息的赐福。引导她的指头无非也是在此基础上投其所好罢了——若是她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又怎么会被蛊惑呢?”
“你不也是吗?”她看着面前这个曾妄想取代梅蒂尔成为新的指头之母的男人,眼中划过明晃晃的轻蔑,“想成为带来‘救赎’的母亲,但是失败了。”
尤弥尔的眼睛微微眯起,连带着嘴角也绷成一条直线。
“你知道指头之母的存在,也知道无上意志早已不再与它联系,还知道交界地曾出现过的与神王制度有关的体系都是经由它授意并引导出来的。”
诺丽纳毫不在乎地继续:“但你的能力远不足以杀死它,所以就借我的手。”
说着她从灵马哨笛内拿出两柄稍显相似的法杖:以梅蒂尔的尾部指演变而成的无上远方杖和自比为指头之母的尤弥尔的“母亲杖”。
即便放低要求,这两柄法杖也都不在她审美之内:梅蒂尔的尾指对她来说已经够“奇特”了,尤弥尔自己改造出来的母亲杖更是只能让她想起在指头遗迹被一堆指虫和八目鳗包围的记忆。
“一直自欺欺人也挺辛苦的吧?”她没将目光分给从刚才开始就闭口不言的男人,“明明是参考小宇宙模样制成的水晶球,却始终不曾接受过讯息。”
她用无上远方杖指向尤弥尔站立的位置:“是渴望成为指头之母,做无上意志在交界地的新代言人;还是想效仿梅蒂尔的做法,生下新的双指和指虫,由你做执棋者,选人造神?”
“你以为你作为艾尔登之王就能为这片土地带来新的希望和正确的未来?比起玛莉卡和她的子嗣,你的手又能多干净呢?”
“呵。”她像是听到一句无关痛痒到根本不必理会的话,“我可从没说过自己是什么仁爱之人。”
她开始思索自己是否真的需要借助尤弥尔去观测瑟濂的命运:“我不需要忏悔与赎罪——我不后悔曾杀过的每一个人,自私也好,狂妄也罢,最后的胜利者是我,而我如今也得了为王的枷锁,不得不对交界地负责。”
“我这个人但凡动了杀心向来是一定要置对方于死地的……”
紧闭的大门并没有透进风,尤弥尔却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所以,在我面前收收你的虚伪和傲慢。”
“梅蒂尔是我打跑的,说来也真是可笑。”女人蹙起的眉毛明晃晃地表露出她的疑惑与不满,“你明知我有挑战它的能力,却妄想变成能生出指头的你就能杀掉我?”
“痴人说梦。”
被封存已久的怨怼悄无声息地顺着血管攀爬滋长,与无尽杀戮有关的旧日记忆像萨米尔骑士们卷起的冰雾风暴般席卷她的脑海。
“真是够无趣的。”她突然觉得留着尤弥尔的用处并不大,“倘若你的实力与我不相上下,用这种语气和我讲话倒也就罢了……一个阶下囚,还敢如此口出狂言?”
尤弥尔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王命人不远万里将我从幽影之地押送至雷亚卢卡利亚学院,难道是想研究指头吗?”
“实际上,我对观星术颇感兴趣。”眼见男人没了刚才的气势,她也将情绪扼住,“未来这段时间,我很期待能与大祭司就此研讨一番。”
她不可能在魔法学院也天天研究黄金律法与基本主义。
自从她将自己在幽影之地的见闻告诉百智爵士后,他倒也没再执着于要不要实现玛莉卡的遗愿。对他而言,人既应认清自身的无知,也应认清知识的无穷。律法被修复后交界地众生亦面临新的机遇与挑战,这是谁都无法否认的。
况且他现在有权出入那座由黄金王朝全权管辖的书斋,也算得了件美差。
但诺丽纳明白自己无非是想逃避。
米利耶和赛尔维斯对拉达冈的评价受经历所致都不太客观,她之所以扣下赛尔维斯主要是想让他留在学院分担一下米利耶的任务:阿史米总不能一个人同时教好几个教室,正所谓‘学问不分高低’,拉兹利教室还是应继续保存。
金面具的话这段时日以来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有赖于拉达冈锲而不舍的教导,她现在对基本主义的东西也有了更加全面的认知。
但正因如此,她愈发觉得事实真相远超她的想象。
如果回归性原理通过揭示事物的真实面目来恢复秩序,那么它就需要假设存在一个理想的、不变的本质状态,所有的变异或异常最终都会被纠正,回归到这一状态。这种逻辑结构可以理解为一种修复机制,确保系统稳定性和一致性。
而因果性原理则建立在一个动态平衡的基础上,强调每个事件都有其引发的原因和随之而来的影响。它不仅解释了现象之间的关联,还提供了一种自我保护或防御的方式——当受到攻击时,系统会触发相应的反击机制,维持自身的完整性和独立性。
但交界地不是只有黄金树子民。
过于简化现实世界的多样性,就会忽略个体差异和社会变迁的重要性,进而忽视世间万物的动态变化和适应性发展,导致思维僵化,停滞不前——这正是永恒黄金所带来的限制。
可按照因果性原理的内涵去反推,这是黄金律法必定会出现的弊端。
况且还有玛莲妮亚和米凯拉这两个生来就背负不同诅咒的实例。
金面具是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的严谨探索者,她的神祇伴侣也承认这一点。
顺着那天的回忆,女人在纸上无意识地勾画出黄金律法全貌的姿势,金面具无疑是希望交界地能有一个更适合更准确的律法,所以他最终才会发现那枚修复卢恩。
“你在想拉达冈吗?”
“嗯?”她立即矢口否认,“没有——”
阿史米握着一块温热石俯下身子看她:“那你为什么要画他的雕像的姿势?”
“我……等等,什么?”她的眼睛猝然睁大一圈,感觉脑中窜过一束极强的赐福光束。
她重新垂眸审视刚才随手画下的草图——黄金律法全貌。
是啊。
难怪她总觉得这个姿势莫名眼熟。
她曾不止一次见过它。
彼鲁姆教堂、巡礼教堂、学院大书库、王城罗德尔……
拉达冈身为艾尔登之王时,为自己塑的像全是这个仿若十字架的姿势。
是巧合吗?
亦或是,身为基本主义的创始人与奠基者,这个一心成为完美存在的红发英雄,早就意识到黄金律法的缺陷与基本主义可能的“终点”?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沉重与迷茫交织在一起,如同浓雾般将她的灵魂重重压下,使她动弹不得。
“我的王,你怎么了?”
女人没有回应仿身泪滴,她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宛如一幅失去色彩的画作,灰白而遥远。
那些曾经以为坚固不移的事物,此刻都化作虚无缥缈的幻影,令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唯有方才那阴差阳错下窥得的一丝可能真相所招致的震惊与迷惘是如此真实,如格密尔地底涌动的熔岩般深刻地烙印在她的心底。
夜幕渐深,四周的寂静如同厚重的幕布,将一切声音都隔绝在外。黄金树落叶的虚影将魔法学院与罗德尔再次连接到一起,沾着凉意的湖风将利耶尼亚的虫鸣吹到王城花园酣眠的亚塔斯花旁。
她站在花园深处静默无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因她的存在而变得柔和起来。
“在想什么?”
拉达冈沿着铺设的小径朝她走去。
女人没有转身,浅香槟色的头发在夜空下仿佛得了黄金树的偏爱,也透着股细腻的光泽。
“停下。”她说,“不许过来。”
他脚步微微一顿,但语气依旧温和:“转过来吧,我想看着你。”
她照做了——并且取下了头上的王冠。
那双泛着冷调的紫色眸子无比漠然地看着他,神祇眼中划过短暂的讶然:她眼中为何没有赐福的痕迹?难道刚才自己忘记给她了吗?
没关系,待会再给她就是。
“现在的温度对你来说只穿一件睡袍会冷。”他朝她伸出手,“过来吧,让我为你放个祷告。”
她摇摇头:“拉达冈,我要离开你。”
“你让我感到厌倦。”金色的王冠随着她松开的手摔落在地,与铺设的大理石相撞,发出一声并不沉闷的声响。
他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朝她走去:“诺丽纳——”
然而她也没有停下动作,修长的手指攥住胸前的坠饰,下一秒,细长的链条被猛然扯断。
又一声令人心颤的轻响,那条项链被扔弃在他脚边。
“这是你的项链,我不需要它。”
他脸上的温和已然消散得无影无踪。
“再见。”
心脏骤然紧缩,他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
身边空空如也——既没有摔落的王冠,亦没有那条金色的项链。
当然,也没有她。
烛火在照常燃烧,但四面八方的静谧却齐齐向他涌来,几乎瞬间就淹没了他。
“怎么了?”听到神祇传唤的声音,红狼立马朝房间内走去。
他眼里正漫着无边思绪,仿佛迷失在一片无尽的海洋中。
“现在是什么时间?”
瓦伦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呃……凌晨?离天亮还早呢。”
“我想见她。”这句话脱口而出,甚至带了种难以抑制的迫切。
“嗯?”红狼的第二个哈欠停在一半,“你说什么?”
像是意识到刚才的话太过莽撞,神祇闭上眼,抬手掐了掐眉心,试图平复刚从睡梦中惊醒导致的急促心跳和呼吸。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举办新年祭典了,她总是要回来的。”瓦伦汀的瞌睡虫被他刚才的话激没了,但清醒归清醒,她现在人压根不在王城,除非他打算亲临魔法学院,否则不可能见到她。
它不知道他刚才做了什么梦,但出于影子野兽的道德操守,瓦伦汀还是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小臂以示安抚:“你不是说过吗——新年要到了,神王会一同举办祭典。”
思绪渐渐回笼,拉达冈意识到距离她离开王城已经过去整整四十五天了。
足足一个半月,她没有给他写过哪怕一封信。
如果她也没给其他人写的话也就罢了。
鬓边垂下的火红发辫绕着绺浅淡的金色,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他默不作声地盯着它看,仿佛在这缕发丝中能找到她的影子。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
“我想见到她。”
深深夜幕将黄金树的轮廓衬托得神圣而清晰,他重新抬头望向红狼,那双不掺杂质的鎏金眸子里,情感如潮水般涌动,却又被朦胧夜色所掩盖,只留下一片难以捉摸的气息。
“瓦伦汀,我必须要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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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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