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冬天
你是在米歇尔回应眷族、降下神谕的时候听出目前季节的。
“已经冬天了啊。”你随口一说。
你和他的契约起源于今年秋天，没想到宇宙时间的运转比你想象中的要慢很多。又或许是你之前一段时间过于投入，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喘上气。
“冬季对每一年的意义极为重要，特别是今天。”米歇尔的语气就像是在陈述真理。
“神域没有四季和昼夜之分，今天和明天没有区别。嗯，不过你神谕的措辞倒是会有区别。”你觉得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那就赋予我们的今天不一样的意义吧。”
“这算你降下的神谕吗。是哪个幸运的眷族得到了你的回应？”你笑了笑。
“是伟大的冬天回应了我们。”说完，他凭空划出一道耀眼的金色裂缝，随即扩散为刺目的漩涡。
“……你要带我去凡间？”你愣住片刻，没有想到他要直接带你离开神域，去往你曾经想过要逃去的地方。
你不觉得他的目的只有这么简单。
“是你有个朋友想告诉你，今天和明天是有区别的。”
“真是无中生友。请你帮忙问问我的那个朋友，让我体验区别的代价是？”
“一场游戏——夜晚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前，我们必须找到所谓的朋友。”米歇尔笑着向你伸出手：“走吧，伟大的冬天可不会等人。”
你没有急着走，而是站在原地同样伸出手：“我的水晶鞋呢？”
他上下打量了你，一个响指，你感到自己被厚厚的新衣包得严严实实。他牵起你的手，说：“还是分期付款留个悬念吧。如果十二点的时候你能赢得游戏，那么你自然能遇到它。”
“那你呢？”你狐疑地打量他的衣着。
“当然是留个悬念。”他把你拉进金色的漩涡，模糊的花海则朝你们纵身一跃。
……
你没有想到这个悬念关系到你目前所处的环境……哪有人在大晚上来荒山野岭啊？
这里根本没有人迹，也就没有人能注意到画风清奇的米歇尔。
这个幸运的降落地点用冰雪封住大地，用长夜歪曲影子。
凡间的寒冷和你失去生命的寒冷不同，那是一种仅停留在表面的影响，介于外衣的抵御没有直击你的意识。
你很快驾驭住新环境的变化，轻轻挪动脚步，厚重的靴子碾过薄冰，开裂出清脆的裂纹……再不跑就掉水里去了。
你听到身边的米歇尔传来低笑声，拉着被包成粽子的你跑到最近的雪山脚下。
目前没有下雪。
“你还有多少个悬念留给我？”你盯着他，发现他的光环还会发光。
米歇尔注意到你的目光，指了指光环：“目前有一个现成的。”
“真是水下求生的好工具，照明山路的好灯泡。”说到这里，你补充一句：“你不会是来带我爬山的吧？”
“我只是你寻找悬念的探路灯而已。”他抬起头，上方昏黑的空间连带着无形的压迫须臾间一扫而明。
你看到山下的树木如被剥光血肉的骨架挺立于冻土之上，黑色的枝桠慷慨地向天伸展。它们的影子在长夜里拖得极长，似是要穿透你无法看清的地平线，扎进地下更深的秘密里——那被皑皑白雪埋藏的枯萎真理。
然后是顶端融入夜晚的苍山负雪。冬风自山谷的深处逃逸涌出，用手指搅乱闯入者的脊骨，用歌声迷惑盲目的静谧。
你能看到的雪山只有冰山一角，它无法被窥及的全貌正凝视着你的行动，并想将你的一切压缩成一粒雪花，消融在它的阴影里。
前方的未知比夜更深。
你是有些不知所措的，一切变化来得太突然，根本没有去想过要做什么。
就像你之前一样，想过逃跑，但是没有想过逃跑之后要去做什么，去具体的哪里。
原来凡间对你来说没有向前的动力和吸引力。
“我的朋友在山中？”你说。
“那是另外的悬念了。”
那就暂时顺着他的话去寻找所谓的“朋友”，还有水晶鞋吧。
“可你就是探路灯啊。”想到这里，你拉着他向前走去，不再迷茫：“说吧，使用你的代价是什么？爬到雪山之巅？”
米歇尔失笑：“你都已经用上了，先用后付吧。”
“太好了，到时候我一定无理由退货。”你挽住他的胳膊，对他来说很受用。
“你不要始乱终弃呀。”
你挪动脚步，那感觉就像在厚重的虚无中原地踏步，难以挣脱。你的身高对于平均女性身高来说已然算是偏高，但脚裸还是完美地没入冰凉的雪中，险些无法自拔。你也无法无视拔腿时溅起的冰渣，以及黏腻到阴森的雪声。
山路蜿蜒，迤逦曲折。头顶偶有冰层开裂的声音，像脆弱的阴影徐徐崩解，发出痛苦的哀鸣。你聚精会神脚下的每一步，直到走到一处较为广阔的平地，发现米歇尔穿着皮鞋轻松跨过最后一块岩石，周遭的雪惧怕他的身份不敢上身，又或是被那耀眼的光环所消融。
你再看看自己一片狼藉的靴子，扫了眼更前方不怀好意的雪壁，作为诱惑的隐隐光点，还有那遥远的震动，以及不见真面目的顶端。
你最终在平地中心停下脚步，松开手，对他说：“换个代价吧。”
考虑到米歇尔的作风，这具身体的有限，你不觉得自己可以挺到最后。
“你确定？伟大的冬天会对我们失望。”
“你也不想我原地倒下，影响我们找朋友的进程吧？”你笑了笑，蹲下来说：“我有更好的方法取悦伟大的冬天。”
说完，你戴着手套单手一挥，刚刚捏好的雪球砸到他头顶的光环。
然后穿透光环，落在地方，发出坠落的闷声。
“你的技术有待提高，进步空间很大。”米歇尔盈盈浅笑：“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做真正的技术，谅必伟大的冬天会欣慰我的舍己为人。”
他迅速光着手捏出几个雪球朝你扔出，你一边躲闪，一边捏新的雪球朝他进攻。
“我只知道你这叫做菜就多练。”你优雅地躲过他的所有雪球，自己发出的雪球精准地对准他的身上，却没有听到坠落的声音。
反应过来的时候，所有雪球全部莫名其妙融合地上的雪，化为一个大大大雪球和一个大雪球，朝你径直袭来。你眼疾脚快侧过身体，那两个雪球却跟着你的动作转变方向，眼看就要与你直接接触。
然后直接落了下来，莫名其妙变成一座雪人。
“我确实应该练练堆雪人的技术。”米歇尔朝你走进。
你舒展开蹙紧的眉头，弯下身观察雪人：“可能吧。你要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它没有脸。”
“我怀疑你想说物随正主。”米歇尔的指尖轻轻抚过它一片空白的正面，没有留下痕迹。
“自信点。”你用手指给它画了个生气的表情：“好了，是时候表现真正的技术了。”
“哇，真是太栩栩如生了。这算相由心生吗？”
“这算如鲠在喉，有苦说不出。”你说着，给雪人添上了两根拧成麻花的眉毛。
“可你已经帮它说出来了。”
“我还没说完。”你幽幽开口：“它的表情也没画完。”
米歇尔握住你的手：“那我们帮它苦中作乐吧。”
“你觉得这是一个表情就能补救的心情？”
“我可没说要给它换张脸皮，但既然你想的话，我就帮你捡起来丢掉的脸皮吧。”
“你是在说谁不要脸呢？”你握紧他的手，核善地说。
“自信点。”米歇尔用另外一只手勾起你的唇角：“好啦，画好了。”
“抢救失败，这叫皮笑肉不笑！”
“那就没法子了。”米歇尔耸肩：“就让她暂时在雪山里‘冷静‘一下吧！”
“太晚了，怒火已经吞噬了我。我的恨，你还在等什么。”你和米歇尔嬉闹了一会。你悄然收集了一些积雪，并成功将捏出一个大大大雪球。
“我冷静好了，现在轮到你冷静了。”你说完，用力将那枚雪球朝他投掷。
你没想到米歇尔优雅地侧身躲开，也没想到自己投掷的力气如此之大，竟叫雪球直奔你看不到前方。
没有坠落的声音，只有人类的闷哼。
你愣在原地，第一反应不是愧疚，不是恐惧，而是不知所措。
“看来我们谁也冷静不了了。”米歇尔叹气，准备拉你去解决目前的插曲。
没错，你们需要“冷静”。想到这里，你的思绪顿时拨云见日。
你没有跟随他的脚步，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眸：“不，还是你冷静吧，我自己解决。”
"你确定？"
“你确定要错过你找朋友的时机？”你笑了笑：“这场游戏从一开始就是伪命题，因为你从来没说过我们要找的‘朋友’是同一个存在。”
没错，你不相信米歇尔会这么好心带你来人间玩乐。而且目前的环境，怎么也和玩乐不搭嘎。
米歇尔失笑：“这算是自提货物吗。”
“这算是兵分两路。就此别过吧，在我找到你分期付款的水晶鞋前。”你转过身，朝着传来人声的方向走去：“走吧，伟大的冬天可不会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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