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两人已有几日没有见到人烟了,沉香听到这女孩的呼救随着风蓦然闯入耳中,不知哪根弦被“嘣”地一下触动,脑中想到的竟然是自书中读到的,过路书生与狐狸化作的女孩牵绊的鬼怪故事。
可回过神来,只觉自己荒唐,明明他是个修习法术之人,有甚么好担忧。
沉香带着些许愧疚致使的急迫踩上一朵云,向呼救声方向飞出去几丈远,又一急刹,扭头冲李觅欢喊道,“李大哥,我先过去救人!你且在这里等我片刻!”李觅欢也已转过身来,“先把宝莲灯拿出来,莫要大意受伤!”话音未落,已然足尖一点,轻盈一跃,使起轻功来,速度丝毫不落沉香,“我同你一起去。”
沉香一愣神,就只看见李觅欢的背影在前方一闪,而后又将将停在沉香视野所及极限处。他连忙驾云跟上,也来不及多想,只焦急地听得前方呼救声越来越弱。
他自怀中乾坤袋里掏出宝莲灯,提前于脑中回忆了一下他娘教过他的咒语,紧接着便看见前方林木掩映中,一团团黑色的浊息翻涌腾移。
心头一凛间,沉香来不及思考,在刚刚感受到黑色雾气带来的冰冷凉意时就举起了宝莲灯,同时罩住了他和李觅欢两人。金色的法阵铺展开来,半透明的符咒微微颤动,竟是严丝合缝,不管外面浊息如何冲撞,也不曾有一道裂痕。
见宝莲灯竟然有如此威力,沉香微微讶异了一瞬,李觅欢也眨眨眼看他,眼神中带了几分欣喜。两人背靠背,一步一步努力向浊息最重处,也就是呼救传来的声音处挪去。
不同于他们先前碰见的那种逸散后的浊息,这些浊息都有黑影作为容器。见无法突破宝莲灯的保护,它们竟然都停下了动作,只静静地站在一旁。沉香定睛看去,见它们之中有人形也有动物形,但无一例外,这些黑影的姿态都极度扭曲诡异,不是某条肢体过长,就是原本的脊椎部位扭折起来,伴随着似乎有生命一般的、呼吸一样的肩部起伏与浊息的吞吐。四周都是嘶嘶的吞吐气息声,饶是沉香定力好,也不由得从心底里生出一阵干冷的恶心感。
“把法阵撑好了,沉香。”李觅欢沉声道,“它们中间确实是个活人,看上去还有救。”
沉香吞咽了一下,可是喉咙里干干涩涩的,咽一下反而生疼。他又填了些法力在法阵上,以免魔物暴起冲击。李觅欢盯住四周的魔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它们不会攻击的,”李觅欢突然道,“至少现在不会。”
“嗯?”沉香一愣,“为什么?”
“它们在等,”李觅欢呼吸慢慢急促起来,“它们有了意识,正在听从一个首领的命令。等我们一有破绽,便暴起伤人。”他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它们怎么会有意识?浊境里的魔物从来没有……”说着,他声音越来越小。“沉香,我们要动作快一点,我不能施法,一会儿你直接扩**阵范围,看能不能把浊息排开,把伤者也保护起来。不要撤去法阵,我来背着伤者。”
沉香应一声,他还从未见李觅欢如此紧张。可眼下也顾不上这些,二人只得一步步向前挪。终于到达了浊息萦绕的中心,一位小姑娘像是被一个黑影扼住了喉咙,双足离地悬在半空。她掌间还有几分法力,勉强保护着自己不被浊息侵蚀,可是看上去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那黑影转过头来,浊息缭绕间,居然能够分辨清楚它的五官。除此以外,它的躯体也不像旁的魔物一般扭曲,而是有着匀称的四肢。见两人缓慢走入了包围圈,它双眼中露出一种近似惊讶的神色来。
“宝莲灯。”它双唇微动,眯起眼来打量着法阵中的沉香和李觅欢,也没有再继续尝试伤害手中抓着的小女孩。
李觅欢下唇颤了颤,“你会说话。”
它嗤笑一声,“或许罢。”它拎起手中的小女孩,端详了一下,“你们的朋友?”一甩手,将小女孩扔到了二人面前。“来救,我们看着。”
沉香捏紧了拳头,正打算撤去一部分法阵救出女孩,却被李觅欢拦住了,“小心有诈。我们不是不救人,但是要小心。”
黑影却仰头笑了,“当然有诈,你们卸法阵,我们杀了你们,一石三鸟。”简单明了,却让李觅欢皱起了眉。他反手压下沉香攥起的拳头,环顾四周那些明显蠢蠢欲动却又停留在原地的其余魔物,“很厉害啊,你是怎么让它们听你的话的?”
黑影的嘴角咧到了耳根,露出白花花的牙齿来,“你怕了,进来又不救,我会继续杀她。”说罢就作势要去捏那女孩的脖颈,李觅欢手腕一抖,手中的白扇便如箭般疾飞出去,直接将黑影的手部击得粉碎,随后白扇便一个急转弯,飞回了李觅欢手中,连一分浊息都未曾沾染,而他和沉香身周的法阵也未破损分毫。
黑影手腕处,黑色的浊息逸散出来,它却好似不觉得痛一般,抬起手来观赏一番自己余下的残肢,嘴角咧得更开了,空洞洞的眼眶面对着李觅欢,好像想要记住他长什么样子一般。它的手部长了出来,不过这次长出的是四根奇长无比的手爪。
“我的名字是叶池,”那黑影忽然道,“我的躯体不在,否则可以和你较量。你叫什么?”
“我……姓杨,”李觅欢直视叶池空洞的双眼,“为什么你会有躯体?”
“我说太多了,而且现在我打不过你。”叶池道,语句有些含混不清,构成它躯体的浊息也在慢慢淡化,“浊息你们处理。我们有缘再见。”
李觅欢捏紧了手中的白扇,“沉香,”他哑声唤道,“我用扇子将浊息容器击碎,与此同时你往前走,用法阵排开剩余的浊息,用我教你的通融诀把那小姑娘护进法阵内。”
没等沉香点头,李觅欢手中法力运转,白扇便又飞出了法阵,绕着三人转了一大圈,一瞬间就击碎了所有魔物的要害。大量浊息逸散出来,向三人腾卷冲撞,沉香连忙默念口诀,同时向前几步,将地上的女孩也保护起来。
奇怪的是,白扇在穿过叶池的头部时,只是带出了一点浊息,而叶池的影子却不像其余魔物一样彻底散开。它抬起手来,向李觅欢作了一个再见的手势。又伸出一根指头指一指李觅欢头顶,嗤笑一声,便彻底消失了。
李觅欢垂下手来,扇子像一段枯枝一样落在了阵法外面的地面上,浊息在外面疯狂冲击,李觅欢的双手微微颤抖,他扭头看一眼沉香,“你还能撑住么?”
沉香点点头,宝莲灯将他的法力放大了不知多少倍数,就算边净化浊息边撑住法阵也是绰绰有余。他看了一眼李觅欢,心中暗暗叹一口气,“李大哥,你先坐下调息,我来净化浊息,你不必担忧。”
李觅欢似乎已然累得没法说话,只点一点头,便盘腿坐下。此时沉香才见他头顶一对黑色的猫耳显露出来,本想提醒,但见他疲惫不堪,似乎方才动用法力又花去了这么许多天好不容易将养起来的力气,心想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于是便一心将法力放在支持法阵与净化浊息上面。
一时间,四周又静寂了下来,地上的女孩昏迷着,李觅欢也在闭目调息。
沉香催动宝莲灯,缓慢净化外面的浊息。但依照现在这速度,恐怕要耗上半天左右,若是这期间有活物经过,又会是一次屠杀。
心下正焦急时,沉香眼前的浊息忽然散去了不少,像是被吸进了一个大洞中一般。自散开的浊息中走来一位风韵犹存的紫衣妇人,面上满是焦急。
“小玉!小玉!”她一转眼看见法阵中躺着的小女孩,又看看周围的浊息,似乎明白了什么,举起手中的小瓶,默念咒语,浊息竟被吸进去大半。再加上沉香宝莲灯的净化,没半个时辰,四周便再无浊息的影子。
那妇人收起小瓶,向女孩方向急急赶来,沉香略一犹疑,还是收了法阵,不过宝莲灯依旧拿在手里以防不测,而后便蹲下身去检查李觅欢的情况。
此时,被称作小玉的女孩也逐渐醒转,看见那妇人,轻轻叫了一声“姥姥”。紫衣妇人伸手往女孩眉心一探,长出一口气,“多亏有这二位好心人,还有你四姥姥借我这阴阳瓶,否则姥姥真是会后悔死的。”
小玉扭过头来,看向沉香与李觅欢两人,有些羞涩地道了一声谢,目光落在一旁双眼紧闭的李觅欢身上,“这位大哥还好吗?你们为了救我……”
此时李觅欢也缓缓睁开双眼,望向那边的小玉,看清她的面容后,愣怔一下,随即答道,“我没事,姑娘不必挂心,倒是你方才暴露在浊息中那么长时间,元神可能受了些许损伤,要将养好才是。”
李觅欢头顶的右耳抖动一下,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原型显露了出来,下意识抬手去压了一下自己的猫耳,意识到压不回去后,便站起身来,向紫衣妇人一拱手,“既然这位姑娘已然脱离危险,我们二人行程还紧,便先行告辞了。请教夫人与姑娘名姓,改日再来拜访。”
紫衣妇人将小玉扶起来,“我们不过是山头上的两只狐狸,说什么名啊姓啊的也无用。这是我的外孙女小玉,我看你们年龄也大不过小玉去,要是愿意的话,随着小玉叫我一声姥姥便好。我们狐狸洞便在前面,你们既是为了小玉受的伤,又怎能直接让你们满身是伤地离开?随我去狐狸洞罢,养好伤再出发。”
李觅欢看了狐姥姥半晌,又看看小玉,似乎在犹豫,沉香从一旁扶住他,轻声道,“李大哥,休养一下也是好的。”但沉香的语气中明显带着些警惕,他扭回头去同狐姥姥道,“多谢夫人好意,那我们就歇半天,不过夜,等我大哥休息好就立马离开。”
狐姥姥点头,像抱婴儿一样将小玉抱起来,眼中满是心疼,“同我来。”
“姥姥,我没事,您不用抱我,我可以自己走的。”小玉颇不好意思道,“是我闯的祸,还得您和这两位大哥来救我。”
“姥姥眼里你还是只奶狐狸呢,有什么抱不得的。”狐姥姥嗔道,“这倒也不是你不小心,现在这些肮脏浊息愈发多了,紧防慢防还是让它们钻了空子。”
“您是说......”李觅欢突然发问,“最近浊息聚集的情况越来越多了?”
狐姥姥点头,一只手给小玉输送法力,半扭过头来,“看你是只年纪这样小的狸儿,见识倒是挺广,都知道怎么对付浊息了。
“没错,自从新天条施行,浊息伤人就时有发生,但要说真的层出不穷,还是近两年的事情。它们似乎专挑能承载法力的躯体攻击,凡人反而没多受影响。”她回过头去,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总觉得,那新天条单只保护凡人,不管其余生灵死活。又改革的是那些神仙的职务,我们这些精怪一类反而更难生存,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
李觅欢抿起嘴来,没再继续发问,一旁搀扶着他的沉香却能感到李觅欢的肩膀微微下沉了些许。沉香联系着狐姥姥方才说的话,又回忆起自己原先对于杨戬的猜测来,心中一咯噔。
不会真是舅舅改的天条吧?不然李大哥见到天条有疏漏,又怎会如此失落呢?不管沉香心中的疑问有多大,眼下也不方便问,他暗自摇摇头,打算等明天出发时再搞个明白。
一行四人走走停停,一盏茶时分以后便到了洞窟前。洞口处有丝丝凉意沁人心脾,十分舒服,洞内有光芒,也不叫人觉得阴森。
此时小玉已经恢复元气,挣脱狐姥姥的怀抱,下地来帮沉香搀扶着李觅欢。为了扶稳李大哥,她的手与沉香的手在李觅欢背后交叉。沉香只觉得小玉的指尖十分温暖柔软,轻轻捉着他的手腕护在李觅欢背后。也不知为什么,他一向清醒的神智竟有些发懵,心脏也跳得比往常快了些。
二人中间的李觅欢看看沉香,又扭头看看小玉,皱了皱眉,将脊背直起来一些,两人压起来的手没有支点,自然而然滑了下去。
沉香轻咳一声,神智倏然清醒,摇了摇头。也扭过头去看一旁专心致志搀扶李觅欢的小玉,心下疑惑。他听说狐狸有时会勾引过路的男子或者女子,可是他是会法术的啊?断然没有被施了诀而完全察觉不到的道理,难道小玉其实是一位不世出的高人?能够无声无息地施术作法?
他眨眨眼,把自己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心中更增了一层警惕。也不再和小玉有肢体触碰,把手臂缩回来架在李觅欢胳膊下。
但这样搀扶,李觅欢反而最不舒服。沉香,李觅欢和小玉都是孩子模样,胳膊细,骨头硬,一人一边架着李觅欢的胳膊,骨头硌骨头。李觅欢双腿又没什么劲儿,只能把全身重量都压在胳膊上,时间一长,他甚至觉得自己俩胳膊都要出淤青。
但没办法,是他自己要直起背来,让沉香和小玉这样架着自己的,难受死也得走完这段路。
李觅欢看着两边谨谨慎慎一心赶路的两个孩子,只觉哭笑不得。
果然,由于施法,李觅欢还是伤了些许元气,甫一被搀扶到石床上便闭上双眼沉沉睡去。沉香唯恐这里也不安全,不敢随便休息,只得守在李觅欢身边为他疏导法力。一周天转完,他也累得够呛,于是便坐在床脚处闭目养神。
小玉端着一碗羹汤踮着脚尖自门口探出头来,见两人都闭着双眼,正要扭身退出去。刚走没几步,却被沉香叫住了。
“小玉!”沉香压着声音,也踮着脚尖到了门口,“你有什么事吗?”
小玉探出头看看李觅欢有没有被吵醒,又缩回来,把手里端着的汤给他看,“这是我刚刚熬的汤,里面有新鲜的田鼠和浆果,可好喝了,你要尝一尝吗?”
沉香眨了眨眼,“田……田鼠?”看到小玉一脸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他打了一个激灵,“呃……这汤看起来色香俱全,但是很抱歉,我不吃田鼠的。李大哥可能也不吃……”他扭头一看床上的李觅欢,一眼看见他头顶的猫耳,又硬生生把句尾升调转成了疑问句,“……吧?”
小玉瞪大双眼,张了张嘴,“抱歉,我以为你们二位的原身都是……嗯,抱歉。”接着歪了歪头,“我还不知道你们二位怎么称呼呢。”
“我叫刘沉香,你叫我沉香就好,那是李大哥,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
小玉点点头,“那你们两个喜欢吃什么呀?我一会儿去找找,给你们做晚饭。”
沉香摇了摇头,“不用了小玉,等李大哥一醒我们就走,”见小玉有些失落,沉香心中有些不忍,又叫住了她。想了想,道,“左右李大哥还没醒,我在这里也闷得慌。小玉,你想聊聊天么?”
小玉眼睛亮了起来,“好啊好啊,姥姥总是很忙,没时间陪我,但我特别喜欢聊天的!”
在石床上躺着的李觅欢叹一口气,把手臂垫在脑袋下面,翻了个身面对门口,抖一抖露在头发外面的耳朵。
两个孩子相见恨晚般在门外压低声音聊着天。沉香和小玉都是为人考虑的好孩子,但无奈李觅欢那对猫耳朵太过灵敏,就算两个孩子再小声说话,也还是能听见。
沉香和小玉越聊越兴奋,估计也记不得他这个还在屋里的老大哥。两人从生活经历聊到周围的朋友,再从世间大事聊到对食物的喜好。李觅欢起初还认真听着,但在沉香又一次开始疑惑于李觅欢作为一只猫,到底吃不吃田鼠时,他终于忍不住了。
两个孩子回头时,见到倚在门框上的李觅欢,都哽住了,随后,三人一起大笑起来。
当然,就算作为一只猫,李觅欢也不会吃田鼠的。
绝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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