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山,金光洞。洞内氤氲雾气滋养得洞口旁的各类灵药都青翠欲滴,一名身材微胖的白衣仙人抱着浮尘自洞门走出,低头看看小篱笆圈出的药田,满意地点一点头,手中一转,浮尘便被幻作了一把小铲。
白衣仙人挽起裤脚,在药田里走走停停,时不时俯下身,将田里长着的杂草锄起。那杂草吸收了仙气精华,竟然生出一个个指头大的小人来住在根须处,见那仙人来挖,都惊呼着四散奔逃。
那仙人见了只是笑笑,也不多驱赶,只一心摆弄药草,将长歪斜了的用木杆扶正了绑好。正专心着,身后突然冷不丁传来一个稚嫩的孩童声音,将这仙人骇了一跳。
“这杂草居然也能生出草精来,可见师父养花弄草的功夫之深啊。”站在这仙人身后的正是先前救了沉香一行人的红衣小孩,此时身上衣服也有些浮土,也是刚才在落石中穿梭时沾上的。
那白衣仙人抚了抚胸口,嗔怪道:“好你个哪吒,这是非要将你老师父吓死不可。”
原来这白衣仙人便是元始天尊座下太乙真人,而那小孩自然就是李靖之子,元始天尊第三代弟子李哪吒了。
只见哪吒见地上乱跑的草精颇为有趣,便也蹲下了,拿手拢了一只来看,也不言明来意。太乙真人见了,叹一口气道:“还是小孩心性,说吧,此次来找为师又有什么事了?”
哪吒这才抬起头来,笑嘻嘻道:“一会儿徒儿要去那玉帝老儿处上朝,但今日却遇了件奇事,徒儿凑了个热闹,却把身上衣裳弄脏了,想着师父这里有没有换洗的衣物。”
太乙真人假意骂道:“你将我这里当作什么了?还换洗衣物,若不是今日为师恰巧出关,非要你吃个闭门羹不可。”
哪吒也不慌张,凑近前道:“师父,徒儿来不只是为了拿衣物,还想同师父讲讲这番奇事,好叫师父帮忙分辨一下,徒儿所为是否有坏事。”
太乙真人起身,又将小铲变回浮尘,轻轻一甩,道:“不管是回来要衣物的,还是闯了祸要为师去收拾的,先出了这药田再说,就算你身子轻,那麒麟草也经不起你反复磋磨。”
哪吒这才看见自己光脚下面踩上了一棵细叶药草,讪讪一笑挪开脚去,跟着太乙真人出了药田。
哪吒面对师父时一向憋不住话,还没等回洞,便道:“师父,今日徒儿路过那昆仑山时,突觉地动山摇,群山中的一座居然裂成了两半,师父你猜发生了什么?”
太乙真人并不在意,道:“昆仑有开天神斧,惯有开天辟地之力,这多少年以来一直在等有缘人。能劈裂大山的,估计便是那有缘人了罢。”
哪吒奇道:“师父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太乙真人没回答,只回头上下瞥了哪吒一眼,道:“开天神斧归开天神斧,你倒同我说说,又是怎么搞成这一身灰土的?”
哪吒“嗐”了一声,道:“去拿开天神斧的原不只一人,其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儿拿了开天神斧,大约是没控好法力,那神斧将周遭山石劈了个稀烂,一群人好不狼狈,徒儿见他们就要被埋在碎石底下,便出手相助,故而沾了这一身灰尘。”
太乙真人这才松出一口气来,道:“这么说,你这次倒是没有惹什么祸事。”
哪吒抱起双臂:“徒儿哪里那么顽劣了。”
太乙真人不置可否,只道:“从古至今各古兵器都是自待有缘人,自杨戬劈了桃山,那开天神斧便再没有认主,此番于那少年而言怕也是份奇缘了。”
哪吒点点头,而后想了想,又道:“那拿起开天斧的少年叫作刘沉香,同他一道的还有两只狐妖并一只猫妖,徒儿觉得好奇,便同他们走了一段,原来他们不只是寻兵器来的,而是要拿那开天神斧救人。只是他们行得着急,我也不知是要去救什么人。”
太乙真人一愣,道:“不只是寻兵器么?救人?天下什么人需要开天神斧来--”
话还未说完,他整个人便像意识到什么一般一颤,原本一直半眯着的双眼也倏然睁了开来,沉声道:“哪吒,你留在此处帮师父看下花草,玉帝的朝会不去也罢,师父得即刻出山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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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别了哪吒,狐姥姥也同三人分了别,李觅欢似乎便着急了起来,不住催促沉香同小玉快些行走。此时三人距云华山还有约莫四百余里路,大约还要七八天就能到。沉香只道李觅欢见成功取了开天神斧,救父心切,才焦急起来。
不过问起李觅欢为何焦急,李觅欢却道:“我父亲曾掌管天条,谙熟天条利弊与浊息来源情状。沉香你也见了,近来魔物愈加猖狂,我想的是,若能够将我父亲救出来,为他洗刷冤屈,叫他协助天庭镇压清理魔物,想必能够使三界少受荼毒。”
三人不停赶路,这一日路过了一座小村,便想着找乡里投宿一夜,才找见一家乡亲家里有空余床铺,那家人里的一名妇人便笑眯眯地询问三人是否要随他们一同去附近的庙里拜神仙。
小玉问了缘由,那妇人道说,先前此处一直大旱,前些日子来了一位蓝衣道人,指点好风水之地,叫建起一座小庙来,拜了个神仙,而后小庙供上香火的头一天,此处便下起了甘霖,此次这家人是要去那庙里还愿。
沉香奇道:“不知各位拜的是哪位神仙,如此灵验?”
那妇人笑道:“那位道长叫我们拜的,便是那二郎显圣真君。”
在此处又听到杨戬名号,沉香不由得神色喜悦,望向李觅欢,却不见他有什么表现,只是轻声道:“很灵验吗?那便好。”
沉香提议道:“李大哥,我们一同去看看罢。”
李觅欢起初还觉得麻烦,却拗不过小玉和沉香都想要看看拜神的道庙究竟是什么样子。原来沉香自己便是半个神仙,三圣母也从未在他小时候带他去过旁的神仙的庙宇,小玉更是生长于山林,避人尚且不及。既然两个孩子坚持,李觅欢也不好拒绝,只得也跟着他们去了那小庙。
庙宇不大,可是里面装潢精美,泥塑的二郎显圣真君雕像栩栩如生,显见得是费了功夫心思的。李觅欢见了也只是微笑,也没有进庙去,只在庙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乡里乡亲,以及庙中悠悠不断的香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香和小玉在庙里转过一圈,回头却被庙旁边树下阴影处一名蓝袍道人吸引住了,不时有乡亲前去作揖道谢,那道人也只是拱起手来笑着不回答。
小玉见了,悄悄对沉香道:“想必那位道长就是指点建造庙宇的高人了。”
沉香点一点头,可再转眼看树下时,那道人却不见了。
沉香刚刚一奇,正想问小玉是否看到那道人去了哪里,自己右肩膀却不知被什么人轻轻一拍。沉香回头,见身后正是那位道人。他猝不及防,同那道人对上了眼睛,随后便突觉头重脚轻,被拉进了一处仙境之中。
此处满是芳草奇花,沉香警觉了片刻,可却没有感受到丝毫敌意,又定睛看看,才看到方才那位蓝袍道人此时已然换了白色道服,正弯腰摆弄着地上灵草。
沉香上前几步,作揖道:“不知仙长将小子唤来此处,有何指教?”
那道人回头,打量了他两眼,直起腰笑道:“好,果然是少年英杰,只不过,要拿起开天神斧,只怕还是过于稚嫩啊。”
沉香一路上都是被李觅欢鼓励着过来的,也没有想过自己经历是否“配得上”那开天神斧与否。此时被这道人一激,少年的好胜心思骤然涌起来,心中颇有些不服气。可面上依旧沉住了气,恭恭敬敬低头道:“望仙长指教。”
道人赞许地点点头:“倒是个可造之才,那老道便送你一卦,往后路上可万分注意。”说罢,上前拉起沉香的右手,用手指画了几下。沉香看了,知道是个元亨利贞的乾卦,便微笑道:“多谢仙长送的上上卦。”
道人却摇摇头,道:“卦象虽是上佳,可你同我说说,这卦的九三爻是什么?”
沉香心下一颤,道:“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道人拍了拍沉香的手,道:“这就是了,物极必反,盈满必溢。孩子,当下一番顺遂,却不能放松。若是自得自满,那更是大忌。”
沉香垂下了眼睛,仔细思索近来是否有自得自满之意,那道人见了,不住点头,面上满是赞许之色,道:“不愧是三圣母之子,二郎显圣真君之侄啊,虽说现在阅历尚且不足,但稍加历练,必能担大任。贫道这便放下心来了。”话音才落,沉香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再次睁眼时,却见李觅欢和小玉都站在他身前看着他。
见他回过神来,李觅欢松了口气,道:“方才是怎么了?突然便站在那里不动了。”
沉香挠挠头,道:“方才有位道长拉我进了个仙境,给我卜了一卦,是个上上卦,有点没头没尾的,我也没太明白那位道长是什么意思。”
李觅欢自言自语道:“上上卦,一切顺意了。”而后笑道:“想必是你拿了开天神斧,身上有不同于旁人的气息,故而有此奇遇。既然没事,我们便回去罢。”
沉香点一点头,又望了一眼那边的树下,已不见了那道长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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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村落只停留了一晚,第二天李觅欢便又催二人上路了。他神色也有些愧疚之意,一边催促,还一边抱歉。沉香只笑着叫李觅欢不要在意这些,他同小玉本来也就打定主意要先救杨戬出来,之后可能还要寻找一个地方先隐姓埋名一段日子,等想办法弄清了事情始末,才能为杨戬洗刷冤屈。去到山下救出杨戬倒是越快越好。
只是李觅欢听了沉香打算,面上抱歉神色却愈加重了。在听到沉香同他商量如何上表天庭时,也只是摇头不语。沉香见了,有意轻松氛围,便同李觅欢和小玉聊起事了后的为官之道来。
李觅欢道:“咱们当朝圣上倒是可以辅佐,沉香,你若是能够位极人臣,在这清平世里,想必也能有一番作为。我也算出你同他是有一番因缘的。”
沉香笑道:“皇上励精图治,现下疆域内太平安稳,确实是个好时代。届时大哥也同我一同为官,一定更能福泽百姓。”
李觅欢应了一声,又转向小玉:“小玉呢?将来有什么打算?”
小玉道:“要是沉香大哥入朝为官的话,我就先在清净之处修炼,看修为能否有些长进,也可助姥姥一臂之力治理狐族。沉香大哥要是厌烦了,就寻我来玩。”
李觅欢道:“是啊,姥姥是狐族长老,小玉未来想必也是要接任治理狐族的,沉香,你可不能拖人家小玉的后腿啊。”
沉香知道当朝虽然开明,但女子依旧多被忽视,正色道:“我一定待小玉好,不叫她被人间世俗束缚。”
小玉不解,问道:“沉香大哥怎么会拖我的后腿?”
沉香左右无事,又不想小玉一直被蒙在鼓里,便挑拣了些他所见的不平事给小玉说了,听得小玉连连咂舌,道:“人世间居然还有这么许多规矩。”
沉香道:“有我在,你就没必要适应这些,在从前同李大哥辩论时,我们一致算出,人间这些规矩和吃人的章法几百年后就要衍化掉了,到时……”他本想说自己和小玉都是不死之身,届时再领小玉到人间行走也不是不行,却突然想起李觅欢原身衰老,恐怕天人五衰这一关有些难过,便停住了口不再提。
李觅欢脸上全无忧虑之意,道:“是啊,小玉,你心思纯澄,所知所学是狐族的路子,没必要学上两套,还白白受了束缚。”
小玉点了点头,道:“就是要和沉香大哥分别,我有些不舍得。”
沉香道:“我也不舍得。”
李觅欢笑道:“这八百辈子之后的事情,你们两个小的此刻就开始分离别愁了?”说完这话,面上神色突然一滞,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扭过了头去,看向远处的山林,沉香聊什么,他也不再接话了。
这样行了半日,终于到了云华山脚下。李觅欢像是知道关押杨戬的地方在何处一般,直接带着两人来到了一处山洞口处。那山洞洞口满是藤蔓,几个人合力拨开了,却见洞口是一层薄薄的屏障,那屏障呈现深青蓝色,将山洞内的情景挡住了。
沉香伸手触碰上那层薄薄的屏障,手触及之处,青蓝色骤然褪去,如石子落潭激起水纹一般,那屏障自中间向外一层层变得透明起来,形成一块茶桌般大的透明小窗,山内情形便一览无遗。
这云华山竟然只是外面一层空壳,透过屏障向内看去,里面极为空旷。山内石壁上挂满厚实的苔藓,不知是何品类,能够发出莹莹蓝光。这点点蓝光在洞中闪烁,积少成多,居然将这没有半丝阳光撒入的空山内部映照得通明,所有细节都能看得清晰。只是毕竟是冷光,洞内就莫名地给人一种冷彻骨髓的孤寂感受。
沉香弯了弯腰,小玉也探头过来,想看得再清楚一些,可若是手掌不去触碰那屏障,浓重的青蓝色便又会逐渐覆盖上去。沉香索性轻轻将双手手掌都覆上去,果然,这次褪色的地方比方才大了不少,大到就连沉香身后一直不出声的李觅欢都能看到山内情景。
里面望不见顶,在山洞的中央,两根伫立的不规则石柱直通上去,好似溶洞中那些经年累月滴着山中水,最后上下相接的钟乳石。柱上有金色文字浮动,如盘龙一般在其上环绕,丝毫不被大盛的蓝色光芒掩盖。
两根石柱下方是一块洁白圆台,上面同样有金色流光蜿蜒盘旋,变幻无穷。圆台正中央跪坐一位白衣青年,闭目垂首,散开的发丝将容颜掩去大半。身量看上去比李觅欢要高大一些,也无李觅欢那种疾病致使的纤弱。
但青年的姿态全然不像平日里休憩一般放松,而如同是被外力强制着跪坐在那里一般。再一细看,原来有两条半透明的金色锁链将他的双手反缚在后腰处,又交叉绕过他的胸口,锁链的另一头分别接在两旁的石柱上,绷得颇紧,强行将他的上半身拉了起来。
除此之外,青年的腰腹部与赤足的足踝上也都有锁链缠绕着,这些锁链同青年手臂上的锁链不同,通体呈黑色,亦粗重许多,与洞中情景有些格格不入,黑色锁链另一头没入圆台下方,也不知是从何而起。
青年跪坐在那里沉睡着,面上一片平静,似乎感受不到丝毫痛楚或不适。
“那两根石柱就是佛祖的封印么?”沉香回首问道,“就像五指山上的六字箴言那样?”
李觅欢摇摇头,“那不是佛祖的封印,而是元始天尊的禁制,元始天尊将玉珠峰炼成了法器,用来压住我爹。”
沉香不解地皱皱眉:“元始天尊?”
“那么……那些黑色的锁链呢?好像和其它金色的不太一样。”小玉缩回头来,问道。
“那是新天条化成的锁链,是天庭对我……我爹进行审判之后,又加上的。”李觅欢皱皱眉,“说实话,很多余。元始天尊的禁制已经让他长眠不醒了,而且新天条铸成的锁链根本困不住他,轻轻一扯就会断。”他轻轻叹一口气,“是那些神仙们的自我安慰罢了,我爹做了不少伤害他们利益的事,总要依照新天条对他做出些惩罚。”
“因为舅舅是让新天条出生的人,所以新天条束缚不了他?”沉香问道。
李觅欢点头,向两根石柱一指,“元始天尊的禁制唯有开天神斧劈得开,而只有你能拿起开天神斧。你只需要用开天神斧将云华山拦腰劈开,一切禁制都会解开,我父亲就能出来了,动手吧,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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