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越加浓密，透过网格窗照进屋内的阳光亦逐渐昏暗。这稀缺的日光通常来说会导致宝石人昏昏欲睡，但银白色宝石依旧踩着规律而清晰的步伐，走到高大僧人眼前肃正站立。
“早上好。”
“早上好，南极石。身体状况怎么样？”
“是，和往年一样，状态极佳。”
“每年都是一个人，很寂寞吧？对不起啊。”
在惯常的问好后，爱操心的金刚老师果不其然又想起了他的特殊体质。笔直的剑眉因苦恼而微蹙，总是故作严肃而半眯的眼眸亦因自身的无力而添上几分愁容。
南极石慌乱又局促地连连摆手，想要上前抚平老师的愁绪，却又因担心唐突而止住脚步。他能自由活动的时间非常稀少，南极石并不允许自己在最敬重的老师面前有任何失态。
“没有没有！虽然并不是因为寂寞，但每年都有的那个……可以吗？”
身穿袈裟的僧人微一颔首，银白色宝石张开双臂如燕子归巢般投入朝思暮想之人怀中。
身为特殊宝石的他如同雪花一般介于银色与白色之间、又像浮冰似的介于液体与固体之间。然而不论是雪花还是浮冰，终究无法触及阳光照耀的初春与盛夏。
对被囚于冬季的南极石来说，唯一能接触的金刚老师便是独属他的温暖。
但就在他仔细享受老师宽大的手掌与温柔的抚摸时，两道刻意压低的声音细碎地钻进了南极石的耳朵。
“青金，这个就是南极石‘每年都有的那个’吗？”
“这个可不好说呢，南极石同学一直不肯正面回答，我也没能把这件事记录下来。”
“需要我帮忙问问南极石吗？”
“那就麻烦小磷了。”
“唔唔哇哇哇哇哇————”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彻金刚老师的房间。
“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磷叶石和青金石！”
薄荷绿色的宝石一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而蓝发宝石一手捧着木盒，一边笑意盈盈地朝着他挥手打了个招呼。
一贯清冷的南极石已经顾不得形象问题，洁白如雪的短发下满是绯红，戴着黑手套的右手直勾勾地指着两位不速之客。想到朝金刚老师撒娇时的一眸一笑，都被这两人尽收眼帘，南极石的指头便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知为什么完全没有睡意，来找老师的路上便被青金逮住了。”
“我是有点担心不睡觉的小磷才跟过来的。而且——”
青金石抬手轻轻地掀了一片头发，朝着南极石嫣然一笑。
“我也想跟南极石打个招呼。南极石同学，好久不见。”
“一声不哼、丢下辞职信忽然消失的人有什么好打招呼的。”
南极石余怒未消，扭头拒绝与青金石继续交谈。磷叶石见状担忧地扯了扯袈裟僧人的衣袖，金刚老师便解释道：
“在十一年前，青金石为了了解冬天的物候申请与南极石暂时组队。不过在五年前《冬巡指引》编修完成后便向我辞去职务。”
“满足了好奇心以后便擅自离去，原来南极石也是受害者啊。”
想起经常抱怨的黑曜石和红绿柱石，磷叶石不禁抽了抽嘴角，自觉一下子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小磷这话可不准确，该完成的工作我可是都完成了哟。”
“你管那‘好好完成了工作’？要不要我帮你回想一下那年冬天发生的事情？”
“我想听那年冬天的故事！”
眼见静修室的争吵有越演越烈的架势，僧人适时地伸手按住了兴致勃勃的磷叶石，沉吟问道：
“那么磷叶石、青金石，你们今年要和南极石一同担任冬巡职务吗？”
“万岁！”
不待青金石回答，银白色宝石马上指着两个外来者大声抗议：
“老师！恕我直言，我拒绝！这两个家伙，一个脑子稀里糊涂的派不上用场；一个做事毫无规矩，说不定又会突然丢下纸条便回去睡觉，这种松散的团队还不如我自己一个人！”
“南极石同学还在对那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啊。”
南极石回头一看，如同大海般深邃的眼眸此刻正凝视着他。即使刚刚被他激烈地批评了，这位靛蓝色的伙伴始终云淡风轻，嘴角永远挂着不及眼底的客套笑意，仿佛所有的情绪、那数个冬季中的交流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最讨厌的、虚假的表情。
“是你这家伙太随心所欲了！”
“《冬巡指引》既然已经完成，就代表着我们已建立足够稳妥的完善的制度，我的职务已经完成，个体的存在对于整个架构来说不再具有必要性，所以我才会选择向老师辞去职务。这样的人力调配更自然合理。”
“歪理！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你今年又是为何过来找我？又有奇怪的事情想要调查？还是有无聊的想法想要研究？这次我可不会再帮你了！”
“哎呀，真的不能吗？”
靛蓝色宝石一手扶脸、柳眉轻蹙面露哀求，看得一旁的磷叶石都面露不忍，张声插嘴道：
“南极就答应嘛。”
“不行。”
金刚老师看到他这样任性又失礼，肯定会很失望吧？但南极石自己都不知为何会在面对青金石时完全失去平日的冷静。
假如青金石今天没有过来就好了。
“南极石同学真的不可以收下这束花吗？我可是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才成功保存下来的。”
“不行……欸？”
青金石从进房间以来一直紧抱在怀中的木盒不知何时已被打开，木盒里仅仅放着一小簇被丝带束起的花束。在几片绿叶丛中，盛开着几朵淡紫色蝴蝶状的鲜花。它们互相偎依，在寒冬中竞相开放，尽力在这方寸的空间中舒展出一片不合时宜的季节。
这是他朝思暮想，却始终无法触及的景色。
属于夏天的景色。
“这不是夏天才有的花吗？青金你是怎么让它们在冬天都能开花的？”
薄荷绿宝石一脸不可思议。高大的僧人凑近一看，逐开口为同样愣在原地，久久未能言语的南极石解释道：
“这是永生花。是将鲜花和叶子浸泡于特殊的液体中，经过脱水、脱色与染色等复杂程序加工步骤，把花朵的姿态凝结在盛开时刻的技术。”
“真不愧是金刚老师，一下子便辨识出来了。可惜我的技术不够专业，花费了五年的时间才成功做出这么几朵。自从那年冬天以来，我便一直想让南极石至少能 ……接触一次冬天以外的季节。”
似乎是在为自己的屡次失败感到羞愧，靛蓝色宝石脸颊上罕见地掠过一丝红晕。
“真是的……居然在这种地方花功夫。”
看着长桌上绽放的盛夏，银白色宝石突然感到眼眶发热。即使努力维持凶巴巴的口吻，语气终究是缓和了许多：
“这次你想要调查什么？是以前你总是想我帮忙收集的金和白金？还是绪之滨的矿物？丑话说在前头，我是不会帮你收集海洋里的矿物的，我可不想被金刚老师责备。”
“调查吗？”
抬头望去，青金石神色晦暗，薄唇紧抿，眸中闪动的光让南极石摸不清她此刻的真实想法。
“没错，你有想要拜托我的事情吧？”
“……没有。我的体质毕竟不适合冬巡，所以我便不加入这次冬巡了。但磷叶石这次就拜托你了。磷，你也要好好地向南极石学习哦。”
南极石这次不再抗拒，朝着高大的僧人微一点头表示道别后，便朝着一旁久候多时的磷叶石招呼道：
“那样的话，磷叶石，跟我来吧。”
“好耶！”
得到答应的磷叶石步履轻快地跟在他后方，待二人即将踏出房门前的最后一刻，一直沉默不语的青金石忽然开口：
“南极石，请随时注意天空。”
突如其来的嘱咐让南极石讶异地挑高眼眉。银白色宝石稍一停顿，抬起右臂学着青金石来时的样子轻轻挥动作别。
百无聊赖地走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上时，南极石忽然觉得青金石或许真的并不适合冬巡。在最后的道别时，或许是因为过于微弱的日照，那家伙居然会流露出那种迷茫而苦涩的神情。
“松散的团队行动让你变得软弱了啊。”
下次见面就就这样取笑她好了。
这一切都自然而合理。
——把正确的人，用在正确的地方，这才是人类社会一贯的运行模式。
既然更合适的候补人选已经出现，那缺陷品便该作为消耗品燃烧殆尽。青始终奉行着人类社会对她的教诲。
牺牲一个经过六年相处，判定为无法拉拢的南极石，换取一个各方面来说都更为优秀的磷叶石，这是她几年前就決定的方针。实际上，她的计划直到目前都进行得相当顺利。
“青金石，看到你和南极石相处得那么友好，我很开心。”
金刚欣慰的目光让她险些发笑。
“关怀同伴是理所当然的。”
青金石朝着袈裟机器礼貌道别，一转身的刹那嘴角的弧度与眼眸中的神采便消失殆尽。
南极石的工作是架构冬巡的机制和促进磷叶石的成长，她已经充分发挥了他的所有作用。
“只是为何我的内心依旧如此烦躁？”
严冬的学校长廊空无一人，唯独寒风呼啸不绝于耳。
1.摇摆不定的恶意，动机不纯的善行。 这样的人，你愿称之为……
2.南极石是少数能察觉到青金石对同伴“缺乏真诚”的宝石（对应原作他能敏锐地察觉到金刚并非宝石的观察能力）。
3.大家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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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暖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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