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诺安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往后跌跌撞撞退了几步，像只笨拙的鸭子。
“哈哈哈哈哈！真笨！”树上男孩大笑。
朱诺安一把将脸上**的沉重黑布扯下，拿在手里定睛一看，那是一件麂皮短外套。她随即抬头看去，一个棕黑色头发男孩骑在树杈上耀武扬威。男孩无所谓似的荡着腿，水滴从他身上甩到地上。
他全身都是湿的。
“你下来。”朱诺安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咬牙，忍着气说。
“我不。”男孩笑嘻嘻的，“你谁啊？我认识你吗？”
“我是你妈！”朱诺安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简直暴怒，“给我下来！塞萨尔！”
这死熊孩子，不知道所有人都在找他吗？！
“你再说一遍。”男孩的笑声卡在喉咙里，他不笑了，压着眉头瞪着眼睛，神情在转换间显得有点古怪，“你是我谁？”
“我是你m——”
朱诺安把那件外套往地上一掷，双手叉腰，话还没有说完人就倒在地上了。她胸口和腰背遭遇重击，眼前一阵发黑，仿佛回到了被沙威撞飞在地的那个瞬间，一样的会呼吸的痛，一样的金星乱飞。
“听你的话，我下来了。”朱诺安胸口那颗大石开口说话了。
朱诺安被天降活人砸得快晕过去了，她想骂人，嘴里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呻/吟。
“喂！你没事吧？”
男孩支起身体探头去看她的脸。
肋部被他双手用力一按，朱诺安感觉自己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死小鬼！她忍住晕眩，憋着气大喊：“F* you！”
朱诺安很少骂人，更别说骂小孩，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这次实在忍不了了，然而她根本没有学过法语里的脏话。之前她要冉阿让教她，最后也被他敷衍的态度糊弄过去不了了之。
她气啊！词到用时方恨少！要是这崽子不懂英语那不就等于她白对空气输出吗？
她使劲闭了闭眼，等眼前跳闪的黑白雪花褪去后，抬起脖颈往自己身上看去。
“啊哈！”男孩愣了一下后大笑起来。
“……”男孩大大的笑脸撞入朱诺安的眼，她又气撅过去。果然！估计这崽子还以为自己跟他玩闹呢。
“给我下去！”朱诺安怒目切齿，什么变态！
男孩正两腿夹着她的腰，骑跨在她身上。
他从树上跳下来时直接扑到她身上了，或者说，他就是故意的。
男孩没有再说什么，赶紧爬到一边，似乎被朱诺安怒火烧到不得不收敛了些。
朱诺安没了压迫肺腑的重量后，比全身湿透的男孩更像一条从河里甩到岸上的鱼，她大口呼吸，冷空气进肺又让她咳嗽起来。
“Merde！”这是她唯一会的法语脏词，还得感谢迪涅那个旅店老板。
“你没事吧……”男孩跪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她。
“……”朱诺安不想跟罪魁祸首说话，她只想在泥地上静静躺一会儿。现在她浑身酸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非常怕自己断了骨头。在这个时代，骨折要人命的。
自己该不会折在一个熊孩子手里吧。她越想越气，于是横起一个眼刀杀过去：“如果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做鬼也得让他给她陪葬！
“你没事的。”男孩心想自己跳下来的位置不高，而且跳下来时他的脚在树干上缓冲了一把，地又是柔软的泥地，哪里就要她命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他看到朱诺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还是有点慌。
他看到她的头巾在倒地时已经松散了，大片头发露了出来，像黑缎子一样。他鬼使神差地把她的头巾摘了下来。
男孩拿手指摸了摸，又挑起一缕拉直了看看，怎么这么短……“你之前受罚了吗？”一般只有受罚的修女才会被剪短头发。
他又觉得这样的纯黑色头发有点少见，黑得好像没有掺染杂质的好炭。
这个没教养的小孩！朱诺安感觉自己额头青筋都要忍炸了，“难道你妈妈没有教过你对长辈说话要用敬语吗？”
她才注意到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您”，而是“你”来“你”去。熟悉法语环境后，她现在也开始在意敬语平语之间的区别。话说连瑞尔威那个没读过书的孩子待人接物都特别有礼貌，贵族小孩居然比不上乡村野孩。
朱诺安斜睥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长大以后也不过一个二世祖罢了，她想，倒是瑞尔威肯定能成材。对比之下，记忆里的瑞尔威是那样可爱，她开始想念他了。
男孩听了朱诺安的话脸色沉了下去，他把手里的黑头发一扯又扔在她脸上：“不好意思，我妈妈不说这种土话。”
朱诺安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玩弄，好不容易歇一点的心火噌地爆燃。老虎不发威当我是死猫！她提着一口气翻身坐了起来，举手就往旁边男孩身上打。
男孩见势不妙就赶紧站起来往树林里跑，于是她挣扎着爬起来去追。没人教是吧？我来！
男孩在前面健步如飞，朱诺安像刚变异的丧尸四肢不协调地追，配上她一副要生吃小孩的狰狞表情，男孩回头一看，简直毛骨悚然。
他脚下加快速度。然而埋头往前跑了三十米后，他却听不见身后的声音了，回头一看，空无一人。这时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他忽然有些怕了，风把他湿透的衣服吹得紧贴他的肉上，像冰冷的蛇在他身上滑行、缠紧。男孩讨厌这种感觉。
奇怪，自己时常一个人玩也不觉得有什么……
男孩抖抖身体，慢慢往回走。
然后他看到那个修女面朝下倒在地上，脸埋在两只胳膊肘里。他凑近去看，原来她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喂……你没事吧……”
他用食指试探性地戳戳她的肩膀。他有点害怕这是个陷阱，她诱捕他靠近，然后突然抓住他……
地上的修女没有动，黑头发像一团散开的河草覆盖了她的两侧脸颊。
男孩悬着心等了一会儿，他真的害怕了。该不会自己真的伤到了她吧？他俯身趴在地上，脑袋贴着她的脑袋。
然后他听到了她闷在衣袖里的抽噎声。
啊！她哭了……男孩有点不知所措，小孩子见到大人哭泣总会感到不安。
还是我把她搞哭的……男孩的负罪感姗姗来迟。
他踟蹰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手放在她另一侧的肩膀上，他趴下去以一个拥抱的姿势搂着她的背。
“对不起啊……”他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歉。
朱诺安耳朵红了，把头埋向另一侧。
只是在追逐中，她的脚踩到了衣袍一角摔了个狗啃泥，倒在地上看着前面兔崽子飞奔的背影，突然间她委屈极了，感觉灰暗的天、肮脏的地和丑陋的树林一并都是帮凶，合伙来欺负她。情绪瞬间涌来，她只想哭个痛快。
本来只是悄悄哭，现在被发现了，朱诺安更难过了。被小孩欺负哭本来就够丢人了，还被小孩安慰，她自尊都要破碎了。
“好嘛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呗～”男孩喋喋不休。
他见她依旧不动弹，于是把她一只胳膊抽出来，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打：“您满意了吗？”
这死小孩力气怎么这么大。朱诺安想把手抽回来居然没有成功，实则她压了胳膊许久，早就没什么反抗的力气了。
男孩却看准时机，就着她这只胳膊一推，把她整个人都翻了过来。
朱诺安红肿的眼睛鼻头和嘴巴都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她身体热气腾腾，因为自己羞得快死过去。
男孩弯腰把她脸上的发丝拨开，只看了她被眼泪鼻涕糊住的五官一眼，转身就走了。
“……”朱诺安连气都生不动了。
她放空了一会儿，正准备自己慢慢坐起来时，男孩又回来了。他一只手里拿着一块白手帕，另一只手里提着他的那件黑麂皮外套。手帕是湿的，看起来是刚从他那件外套里掏出来。
他见朱诺安用胳膊撑着地，赶紧把她扶着背靠树根休息，然后他拿着那块白手帕想去擦拭朱诺安脸上纵横交错的泪迹。
朱诺安憋着气，男孩的行为再一次在她的自尊心上蹦迪。她躲开他的手，自己拿袖子狠命抹脸。
“女人这样搓脸会老得快。”男孩一句话就让朱诺安的动作停了下来。
男孩脸上褪去了令人生厌的嬉皮笑脸，朱诺安终于有兴趣正眼瞧他。他眉目色彩浓郁，深巧克力色的眼睛在浓郁的睫毛后倒映她的脸，朱诺安不想跟他对视，于是视线偏移一点，他的脸很白净，没有雀斑……如果没有糟糕的第一印象，她会说这孩子应该是个帅哥坯子，但她现在只能马马虎虎评价：鼻是鼻，眼是眼，至少五官端正。
他把手里的手帕递过去。朱诺安犹豫一下，还是接过来擦了脸。
他们之间没有说话。见男孩一直盯着自己，那个眼神，好奇之外还掺杂了别的情绪，这让朱诺安感觉非常不舒服。她想到他两个可爱的弟弟们，这个混世魔王真的是那俩孩子的同胞哥哥吗？
维克多有这样的哥哥真是不幸。
“你……”男孩观察了一下朱诺安的脸色，便改口道，“您知道我的名字？您之前没见过我吧。”
朱诺安想起来她在这儿的缘由，以及被他折腾的始末，胸中火气复燃，她阴阳怪气道：“您老可有名了，现在整个艾克斯都在找您呢～”
“她怎么说的？”
男孩没有理会她的怪腔怪调，沉默之后点点头，似乎自己在思考什么，神情了然又一派严肃，仿佛换了个人。
“什么？”这孩子精神分裂吗？朱诺安不懂他在问什么。
“朱莉·德·古费拉克怎么说我的？”男孩站起身抖了抖黏在身上的湿衣服和裤子，上面已经沾满了褐色的泥土和灰色的碎叶。
“她说你贪玩掉进河里。”朱诺安被男孩的态度搞迷惑了。怎么会有小孩直呼母亲全名？果然一点教养都没有。
“你妈很担心你，都晕倒了。庄园里所有人都在河里找你，你却还在这玩！还不快回去省得大人担心！”朱诺安越说越生气。
“哦。”男孩听了她说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现在越看这个古怪修女越觉得有意思了。
朱诺安怒视着他，哇！她就没见过这么熊的孩子，无论哪个世界都没有。
“你坐一会儿，休息一下，我们就回去。”男孩抓着她的肩膀说，又对她用回平语。“你眼睛都肿了。”
朱诺安只想朝他翻个白眼，人小鬼大，一个八岁小孩装得像十八岁男人。
“塞萨尔·德·古费拉克！”她说出他的全名试图警告他。
一般来说，如果想让对方听话，喊对方全名是非常有震慑力的手段，但男孩显然不吃这套，他说：“我不叫塞萨尔。”
“？”朱诺安顿时满头问号，难道一开始就搞错了？
“你可以叫我西泽，或者凯撒，总之不是塞萨尔。”男孩直视着她的眼睛说。
“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朱诺安见一死小孩用命令式口气对自己发号施令就不爽，她闭口不言。
“那么美丽的姑娘，我可以知道您的芳名吗？”西泽意识到自己错了，于是换了种方式说。他双手合十凑到她面前。
“……”
“纯洁的圣女啊！你再不回答我，我的心就要碎了。”
“……”
看一个毛头孩子表演咏叹调，朱诺安快哕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喂油长大的，或者他家牧场挖出石油了，不然一个孩子怎么这么油腻。
“安杰丽卡·德·鲁热。”朱诺安最终不胜其烦。
西泽挑了挑眉，“德”？又一个？不过他马上了然了，之前他还惊喜她会说英语呢，看来是应该的。
“安杰丽卡……”
“你应该叫我德鲁热小姐！用‘您’！”朱诺安必须纠正他没大没小的无礼态度，怎么同一个母亲教出来完全不同的孩子。
“到时候我会的。”西泽点点头，“现在是时候回去了。你还能走吗？”
朱诺安又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气到了。算了算了，多念一遍《莫生气》。她扶着树慢慢站起来了。
等到跟男孩面对面站着，朱诺安吃了一惊。这特么八岁？！
男孩的头顶已经到她肩膀了，这明显是现代十一二岁孩子的身高，对比还不到她胸口的十岁瑞尔威，朱诺安不得不怀疑是他妈记错了年龄。
“你今年多大？”
“八岁。”男孩难得老老实实回答。
“……没骗人？”朱诺安怀疑道。
“你希望我大？还是希望我小？”
朱诺安闭麦了，又油又疯的熊孩子，谁遇上谁倒霉。她抚着胸口慢慢往林子外走。
“你多少岁了？”西泽快走两步去搀扶朱诺安。他拿不准她的年龄。
“呵呵，能做你妈的年纪。”朱诺安干巴巴地说。
骗人，西泽想，不过她这样反应，他反而很喜欢。
等他们沿着小路挪到离庄园别墅二百米的距离时，男孩却突然不走了。他停下来紧紧抓着朱诺安的胳膊，“安杰丽卡，等一下。”
朱诺安不耐烦地回头，她的任务就要完成了，这崽子又想搞什么花样。
“现在，你把衣服脱了。”男孩眨着他的深褐色眼睛。
“？”她还是低估了他的搞事能力，“你没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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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我是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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