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恒……”
听到小孩用稚气未脱的声音说出这种话，丹枫心里忍不住涌起一阵苦涩。
他看向这个小小的孩子，眸光颤抖。
需要踮着脚，爬上椅子才能够到桌面，努力拿着很长的筷子认真吃饭。
一无所知的…清澈的……自由的。
那孩子，总是那样安静又乖巧的注视着自己……
丹枫恍然的想起记忆里的那些，责任，义务，**，训诫，永世不得解脱的痛苦。
压的他都喘不过气来。可他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发生过的事也无法转圜…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
他又看向胞亲那柔软又凌乱的短发。逃避般的缓缓垂下头去，便又看到了那双小手上绑着的绷带，顿时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居然成了丹恒的束缚吗…裹挟着，逼迫着小小的孩子逐渐长成这个样子？
【丹枫，这都是你的错。】
寒意顺着幼龙的脊背往上蠕动攀爬着，深海中的呓语仿佛再次于他耳边回响。
“丹枫！”
相同的声音炸雷般响起，青色的眸子于涣散中重新聚焦，有些茫然的望向面前似在生气的小孩。
他不知所措，只下意识的抬起有些僵硬的手臂，轻轻覆上对方正捧着自己脸的手，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抓住救命的绳索。
而那年幼的胞亲正紧紧的拽着他，坚韧而悲伤的表情和记忆中柔软哭泣的小脸逐渐重合。
幼龙的声音温软又难过，却又是那么认真，像是在和他诉说自己的噩梦，
“…丹枫，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看到的那些……丹枫……你拉着我，我看着的你的背影，我踩在你的脚印里，里面都是血……”
那是他唯一的血亲用痛苦给他铺出的路。
——名为“自由”的路。
这就是自由吗？
在独处的那个夜晚，抱着那两个湿漉漉的包，蜷缩在被窝里哭泣的丹恒也思考过，如果和丹枫互换…自己会怎么做呢？
他用小小的脑袋想了好久好久，可无论如何否定，继承了记忆的自己只会成为另一个“丹枫”，然后便像是进入一个轮回的怪圈，自己也会如此不顾一切的保护那个“丹恒”……
——倾其所有。
他们本就是相同的灵魂，相同的血肉。但只有“丹恒”可以踩着堆积出的尸体从这命运里逃出去。
——这不公平！
——即便这是我爱的人能给我的最好的东西……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是……
灰青色的眼瞳坚定起来，小小的龙裔展露出了他的固执，他的坚持，他的骄傲。
他的灵魂干净，清澈，坚韧，即便在污泥中也熠熠生辉。
他抱着精神上已经筋疲力竭的血亲，用温暖的身体把他从那冰冷的海水中拉回来。
小小的幼龙将另一只龙裔抱紧，轻轻的开口，像是请求，像是命令，像是……对亲近之人的撒娇呢喃，
“和我一起吧……”
[丹恒，你不要去追赶他。]
“我想你看着我。”
[把他拉到你身边。]
“丹枫。”
【——救救他。】
——
餐厅走廊处，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站在墙边，沉默了很久，却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刃皱了皱眉头，先一步开口问道。
“叫我出来干什么？”
他不太放心让那两个小崽子自己吃饭，和卡芙卡手底下那两个岁数差不多的小孩似的，没人看着指不定就去逮着那几道甜滋滋的点心猛吃。
靠在墙边，景元余光看了一眼门，语气平平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
“刚刚陪着丹枫去医院…我感觉给他看诊的那个医生有点不对。”
“……？”
听到这句话的刃看过去，接着有些疑惑的皱起眉头，
“不一直是你安排的熟人吗”
景元摆了摆手，又犹豫的抱臂摸了摸下巴，
“不算熟，只是有利益关系可以信得过而已……不过这只是我的一种直觉，是…好像又不是……”
“不是什么？”
“嗯…她不像个女人。”
“……”
如果不是这人表情和语气都过于认真，刃差点想一拳头揍他脸上，让他自己反思一下都说了些什么狗屁话。
大概是也发现自己的话说的很怪，景元弯了弯唇角，摆了摆手，
“我的意思是说，我看到的‘她’像是在假装自己是‘她’。”
“有人伪装？”
“可外貌的确是一模一样的，昨天我才见过她，那时候我确定没有问题。”
听废话听的有些不耐烦的男人咂了咂舌，可又觉得这人难得的正经，大概是真的很重要。
更是事关龙崽子的安全，便耐着性子开口，
“我去看看？”
景元沉吟片刻，还是摇摇头。
“离开医院前我已经让人去看过了，是本人没错。”
“……”
“……”
“…那你说怎么办？”
听着刃的问话，景元叹了口气，向后把身体整个靠在墙上，似乎是有些累了，捏着鼻梁，声音闷闷的。
“我不确定是不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导致我草木皆兵，只是心里实在悬得慌。”
垂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刃撇开目光，思考了一会儿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迟疑着缓缓开口，
“……卡芙卡可以做到。”
“什么？”
“一种伪装，和那个戒指的效果不一样，它只会让一些人能看到自己真实的样子，是一种精神操控的能力……具体的得问卡芙卡，我不懂。”
男人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红色的眸子一沉，眉头皱的更紧了，脸色也难看下来，语气低沉的补充道，
“……这一般是她找特定的人用的方法。”
景元一愣，瞳孔紧缩，赶紧低下头掩饰下来，脑子飞速的转动。
药王这次突袭损失惨重，而且云骑也在步步紧逼，短时间内也没功夫再翻出什么水花来了。
持明那边因为死了一批人，勉强算是暂时消停了下来，自己也一直紧盯着……
——难不成还有别的势力注意着这两个孩子？
刚刚在路上他就想问丹枫，但又觉得小孩既然没表现出什么奇怪的样子，应该没什么大事。更是不想刚刚经历了那么多的幼龙身体才好，却又要操心别的事情。
可没想到现在事情变得这么混乱……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
“我会盯着点的…不能再……”
话头戛然而止，白发的男人顺着墙根慢慢蹲下，捂着脸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和大猫洗脸似的划拉了两下自己的脑袋，放下胳膊时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来，
“……我会注意的，先进去吧，别让他们担心。”
看着他动作的刃沉默了片刻，只是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人推门进去，屋里倒是很安静，两个孩子还在慢慢的吃饭，见他们进来后便一起抬头看过来，眨巴眨巴眼睛，动作倒是十分同步，有种奇怪的可爱感。
景元一直都觉得这两只小龙崽一定是有什么奇怪的魔力，只要能看到他们，自己就安心许多。
本来有些勉强的笑容也自然了些，落座后就开始给他们夹菜，瞅着小孩把脸吃的鼓鼓的，便笑起来，托着腮问他们觉得哪个好吃些。
丹恒看起来心情不错，微微抬起身跪坐在椅子上，努力伸长胳膊给景元和刃夹菜，
“嗯……这个，这个……”
小孩好像突然特别喜欢照顾人，把两个男人的盘子堆满后也停不下来，又忙碌的开始给旁边的丹枫夹菜，被青眸的幼龙无奈的拽着坐好才乖乖的开始自己吃。
被幼崽照顾到的刃看着盘子里拳头大的一个草莓奶油貘貘卷沉默了一会儿，心里叹了口气，却没做声，只一点点把东西都吃干净后默默的端起茶。
另一边的景元倒是非常受用，边吃还边夸，给小孩哄得脸红扑扑的。
随便聊了一会儿后，男人抬手给丹枫盛了一碗糯米圆子递过去，很自然的开口问道，
“啊对了，丹枫，你觉得医院里一直给你看病的姐姐怎么样？她和我夸了你很乖呢。”
丹枫自己吃了两个团子，又给丹恒喂了一勺，没什么太大反应，淡淡道，
“嗯，人很好啊。”
他低头专心吃着，嘴里嚼着软糯糯的圆子，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侧了侧头，
“今天她不在有点可惜，应该谢谢她费心照顾我的。”
“……”
刃的手一顿，眼神锋利起来，却又赶紧抬起茶杯遮住。景元倒是不露声色，继续笑道，
“没事，我会帮你转达的，那今天的那个医生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之后再去找那个姐姐复查一下？”
“不用了，他也挺认真的。”
丹枫把糯米团咽下，接着他皱起眉头，似乎有些疑惑，却也没抬头，继续端着碗一口一口喝着暖乎乎的糖水，犹豫片刻，开口道
“就是感觉他的动作有点怪。”
“什么动作？”
听着这句话刃警觉的出声，似乎带着点怒气，丹枫以为他误会了自己被医生动手动脚，瞅了他一眼后补充道，
“唔，我是说他的姿势，挺高大的一个男人动作和语气却有点…奇怪。”
娇滴滴的…可能儿科医生都喜欢这么和小孩说话？
一开始他觉得很不舒服，可也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太敏感了，毕竟从对方身上他感受不到敌意和威胁。
“……”
景元和刃对视一眼，确认了刚刚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
——任何伪装都只能作用在外貌和声音，对于动作细节只能靠伪装者自身尽量掩盖。
“可能是个人爱好吧。”
景元歪着头笑了笑，金瞳微微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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