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金离开的第二天厄休拉就搬走了，带着她的全部身家——两套衣服、半瓶药水和新手机，以及她辛苦攒下来的信用点，都装在她的书包里，至于那块陪着她两年多的破布，在砂金带她走的时候就弄丢了。
带她到新住所的人叫米凯尔，砂金手下的新人秘书。他今年25岁，跟着小9岁的上司每天007，熬得资历和黑眼圈一起成正比加深，逐渐长成了让领导放心的样子。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逃不过砂金凌晨两点的夺命连环call。
“米凯尔，帮我接下我家猫，她叫厄休拉，时间地址发你了，记得不要迟到。”电话里的声音给米凯尔一种零下八度的冷酷。
“啊这，接猫？您什么时候养得猫？”他在考虑到梦里去用哪根绳子给砂金上吊。“可老板，我这手上还有别的任务……”
“加奖金。”
“得嘞。”万恶的资本主义。
睡了五个小时起床后的米凯尔，拎着猫包和猫条准时赶到医院，然而他绕着手机上发来的目的地两圈，问遍了工作人员，仍然寻猫无果，甚至连根猫毛都没见着。
米凯尔：想死，但感觉该死的另有其人。
这时，汗流浃背的他与站在原地注视着他一举一动的女学生对视了一下。
“您好，我是厄休拉。”厄休拉抿着嘴唇，表情十分谨慎地和他打招呼。
“你好，你好。”
告到中央！我要告到中央！米凯尔的内心在吗喽尖叫，但他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无论多令人破防，他都不会破防。他憋红了脸，艰难地给自己找台阶，“我是米凯尔，砂金大人叫我来的，您知道吗。”
“知道，他说过，但我看您好像在问别人找猫，所以……”
“……意外，意外。”米凯尔讪笑了一下，从口袋里翻出一块巧克力递面前的小姑娘，每一个细胞都在努力释放善意。“等饿了吗，要不要吃点巧克力？”
然而厄休拉看了看，很有礼貌地摇摇头。“不用了，谢谢米凯尔先生。”
“好的，厄休拉小姐。”他有点尴尬地收回巧克力，又伸出手来，“您的行李在哪呢，让我来帮您搬吧。”
“不用了，谢谢，我没什么行李。”她下意识婉拒，又掂了掂背上的包，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就这些，我可以。”
“……好的好的。”米凯尔也没继续坚持，他忙着在内心大骂上司第三百回，“那，我们走吧？”
“嗯。”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新住所在繁华的市中心，离她的学校很近，只隔着两条大马路。
米凯尔用钥匙打开房门，她朝里望去，看到的是一间很宽敞的loft公寓，整体是象牙白的色调，装横简约大气，家具似乎都齐全，只是因为没什么人气而显得有些空荡。
“这是砂金大人名下的房产，从买下来后就一直闲置着。”米凯尔一边介绍一边领着她往里走，
公寓的卧房不止一个，她选了其中一间靠南的，附带了阳台，风一吹，几缕金黄色的阳光便从飘飘荡荡的窗帘外筛进来。
床铺是柔软是天鹅绒四件套，她走到衣帽间，准备把自己的衣服先腾进去，然而打开衣橱一看，不自觉呆了一下，因为她发现里面已经挂满了衣服，短袖长袖，T-恤卫衣，短裙连衣裙，色色俱全，每一件都是新的，还带着标签，都是她不认识的牌子，标签上触目惊心的数字让她满头大汗。衣橱角落还放着一个装着一个散发着薰衣草香的香包，熏得满柜子喷香。
米凯尔似乎也没想到有这个，他站在一旁看了一眼信息道，“这些应该都是砂金大人托人新采购的，根据您的体检单选的尺码，希望合您的身。”
厄休拉穷一辈子了，从没这么阔过。她左看右看，感觉自己在这金碧辉煌的衣柜面前显得偷感超绝。她索性抽出一两件放在身前，站镜子前面比对了一下，都差不多合身，她心里不由得涌出一些羞耻，然后连忙把衣服放回去，两只手往脸颊上重重一拍。
“啪！”
米凯尔被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一张两颊红红，表情似乎还在加载中的脸，而冷静一些的厄休拉“哈哈”一声，掂了掂自己轻飘飘的背包，被自己穷笑了，“不好意思，我只是被有钱人歹毒到了。”
他们对视一眼，莫名有一种诡异的惺惺相惜。
“滴滴——”
厄休拉口袋里传出手机的提示音，她打开一看，是砂金的消息。
［砂金：到家了吗？探头.JPG］
［厄休拉：到了。］
［砂金：感觉怎么样？求夸奖.JPG］
［厄休拉：谢谢，有种排山倒海的贫穷感。］
厄休拉刚关掉手机，就听见一阵门铃声，米凯尔先去开了门，果不其然，是砂金。
“休休！”砂金略过瞪出死鱼眼的米凯尔，仗着身高优势拍了拍厄休拉的头顶，“我一忙完工作，马不停蹄就来了，感动吗？”
“……”，厄休拉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谢谢你买的衣服，但我不需要那么多。”
“你日常应该都需要吧。”砂金想了想自己的女同事们，那些职场丽人每天都会把自己打扮得很体面。“女生的话，不应该会喜欢吗？”
“可我在学校会穿校服，对买衣服也不是很热衷。”
“这种事无所谓啦，反正也没花多少钱。”他敷衍地摆摆手，“比起这个，我在股市里沉没的钱还会让我头疼一点。”
我管你亏了多少钱，我只管我得还多少钱。厄休拉感觉自己压力山大，她想起那些标签上的价格，悲痛自己小小年纪就已经负债累累。
但她还是说，“好吧。”
她好像意识到砂金已经不是卡卡瓦夏了，他从那个贫穷匮乏的星球出来了，那些对他自然不是什么，他已经有钱了，见过太多好东西了。
债主丝毫没有体会到她这份复杂的心情，他看着面前拧这眉毛，没什么表情的少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她松松蓬蓬的黑头发，“走，我带你去理理头发。”
厄休拉没表示反对，她反省了自己之前的失态，她觉得自己应该摆出受资助的人该有的态度：温顺，服从，她要把她心里那份忌惮隐藏起来，砂金花钱阔绰，她确实得到了好处，她也知道砂金在背后调查她，所以她不能再被他刺激到了，万一真被他找出什么就糟糕了。
米凯尔理所当然地沦为了司机，把他们送到理发店后就躲在车里等着。厄休拉忽然有点羡慕他，因为他可以不用和砂金共处。
“你想要什么发型？”砂金问。
“都可以。”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是说，“我没什么意见。”
“那好吧。”砂金也没品出什么，想了想，对着理发师比划起来。“剪到这吧，对，都剪了，短点好像比较时尚。”
黑色但有点发黄的头发像布料一般被一片片剪了下来，厄休拉面无表情地看着地板上枯枝落叶一般的头发被扫进垃圾桶里，三重色的眼睛透着游游荡荡的光，她从余光里看到砂金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划手机，没有将注意分到这里，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为此感到轻松。
“你们是兄妹吗？”理发师一边剪一边问，或许是看她表情不对，语气有点小心翼翼，“你们的眼睛很像。”
“……不是。”她说。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的关系，只是沉默。
“诶？休休可以叫我哥哥哦，”砂金忽然放下手机，笑眯眯地说，原来他还能听到这边的声音。“我比休休大两岁，当哥哥很合适的对吧。”
随便你什么说法。厄休拉看了眼似乎很想想听八卦的理发师，语气很客套，“那就对吧。”
“这是怎么了，你又不高兴啦？”砂金感觉有点奇怪，小猫咪忽然不呛人了。
“没有。”她飞快地说，开始扯些话题，“你应该很忙吧，在这里等我剪头发不无聊吗？”
“还行吧，这点时间还是能挤的出来的。”他笑了一下，当她是对占了他时间感到不好意思，“等下还能一起吃个饭。”
怎么还要一起吃饭啊。厄休拉在心里哀嚎。“那米凯尔先生呢？”
他抬了一下眉，像是才想起这个人，“他会自己想办法的。”
米凯尔先生好可怜一打工人。她顿了顿，干巴巴地说道，“好吧。”
他们又安静了一会儿，她盯着胸前的围布发呆，忽然抬起头，发现砂金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看手机了，他看着镜子里她的脸，眼神怪异又柔软，怀念又畏缩，即使她抬起头在镜子中与他对视，他也没有任何闪躲。她怀疑他或许是想起了他的姐姐，她还记得他姐姐的长相，那是个像花骨朵一样定格在十几岁的美丽的少女，那双看着卡卡瓦夏的眼神，充满了爱与温柔。
她沉默地哀悼了几分钟，为那场姐弟分离的悲剧。
他们互相凝视着，谁也没移开视线，这让厄休拉感到很微妙，但她不想示弱，只能不动声色地继续这场焦灼的拉锯战。
这时，理发师停下了剪刀。“剪完了。”
厄休拉看着镜中的少女，短发干净利落，发梢向上微卷，令她不安的是，在那些遮盖自己的发丝变短之后，她忽然发现自己变得更像记忆中的那个人了——那双锋利的、疯癫的黑眼珠。她坐在位置上，冷不丁地缩了一下，像一只受了刺激的蜗牛。
“怎么了，厄休拉？”砂金走到她旁边，目光在她和理发师之间游走。
“没什么。”她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我只是忽然觉得不像自己了。我从来没被剪过这么短的头发。”
“这样啊。”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也挺好看的，不错不错。”
才不是。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跟着他点点头附和。丑死了。
厄休拉和砂金之间地位是很不平等的，这种延伸到感情上的不平等，对于还是少年的砂金来说很难去纠正，他或许会有点意识到，但在爱情萌生出来之前，他也不会去在意，上位者特有的傲慢，可等有了真正的感情后，再去弥补造成过的伤害又有些迟了。
喂养与被喂养的关系，生出的感情也难免畸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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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P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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